當天下午。
羅照清按照陸行舟的吩咐,向固城的大小幫派,團伙,勢力,家族,鄉紳等等。
但凡是能夠報上名號的人物,都發了詔令。
命所有人來固城府衙。
時間定為酉時三刻。
時間到時。
如有不來者,后果自負。
黃昏逐漸降臨。
這熱鬧繁華了一整日的固城,并沒有陷入安靜,反而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熱鬧。
這一次,是那些喜歡在夜間出來的人們。
而同樣的。
那些幫派啊,團伙,勢力之類的人們,也是開始陸續地露頭。
畢竟,很多事情在白日里去做,就是光明正大的不給官府面子了。
他們雖然不把現在的府衙放在眼里。
但礙于整個朝廷的面子。
還是不敢那么過分的。
至于羅照清所下發的詔令,并沒有引起人們太明顯的重視。
“我跟你說,今天晚上,說什么都得把那幫叫花子給我趕出去,如果他們還不知道死活,咱們就給他點顏色瞧瞧。”
“讓他見點血。”
說話的,是青龍幫的幫主。
趙雷霆。
這是一個身材魁梧,兩臂上都紋著青龍紋身的中年漢子。
漢子的臉頰上有著一些胡子茬兒。
在著冷冷秋日,依舊是只穿著一身短打。
粗壯的手臂,還有那堅實的肌肉裸漏在外面,給人一種無形的兇悍之感。
他也確實兇悍。
一身外家功夫,雖然在江湖上沒辦法登堂入室,但在這固城,卻是人盡皆知。
如今已經入了后天氣境。
王家被滅門以后,固城高手頓時煙消云散,如今,也是沒有幾個人能真的打的過他。
所以,他才有這份底氣。
“幫主,時間差不多了,羅大人那邊怎么辦?”
趙雷霆正帶著人們朝著西街那邊兒行去,一名嘍啰模樣兒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天色,小心的提醒了一下他。
“不用擔心。”
趙雷霆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道,
“我已經派老劉過去了,羅大人有什么吩咐的話,讓老劉帶回來就是了。”
“難道還真讓老子自己過去聽他啰嗦?”
“這不是耽誤老子的事兒嗎?”
趙雷霆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腳步。
“幫主啊,但那詔令上說,是要您過去的,您如果不過去,這不是不給羅大人面子嗎?以后咱們青龍幫…”
那嘍啰顯然有些膽子小,還在絮絮叨叨,話沒有說完,被趙雷霆一巴掌扇在了后腦勺上,后者瞪著眼睛,罵道,
“你這個不長腦子的,看不清形勢嗎?沒了王家,羅照清算個什么?他能拿咱們怎么樣?”
“別他嗎的廢話了,有這力氣,一會兒多砍兩個叫花子!”
嘍啰被扇的有些腦袋發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只是連連點頭。
固城商會。
王氏在的時候,固城的經濟被發展到了一種相當繁華的地步。
在這周圍的幾個城市之中,都是算的上翹楚。
商業發展的過程中,為了保證公平正常的競爭,同時也為了保護自身,不受到外來的勢力的入侵影響等等,自然免不了抱團。
固城的大小商家,便是在王氏的帶領之下,組成了商會。
王氏原本是這商會的會長。
負責維持著各方的平衡。
而這商會也是在王氏的影響之下,一直維持著穩定和盡量的公平。
但是。
王氏不在了。
首先一個問題暴露出來的,便是這商會的繼承人。
大家都需要一個有能力而且能夠服眾的人,能夠繼續做這商會的會長。
其次,就是規矩。
每個人立下的規矩,都不可能讓所有人信服。
王氏的規矩,也不例外。
以前王氏在的時候,王家的勢力足以讓所有人臣服,所以人們也不敢說什么。
但王氏不在了。
就有人開始有自己的心思了。
各方抱團的跡象,開始迅速的顯露了出來。
如今的商會。
已經是徹底失去了原本的安靜。
好像是變成了一個互相內斗爭吵不斷的戲臺。
整日整日的都是一片混亂。
商會的總部。
在固城最繁華的街道中心。
念慈街。
也是念慈閣所在的那條街道。
念慈閣在街道的最深處,和街道的繁華遠遠相離,而這商會的總部,便是在這街道的最中心地帶,他的兩側都是固城里有名的商鋪等。
商會的總部,是一個三層的樓宇。
樓宇的第一層是大廳,二層一般是商會的人們聚集的地方,而三層,便是商會的會長處理一些事情的私人之地。
如今這商會的會長,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
他身子有些瘦削。
頭發花白。
頭發也是花白了。
一身古樸的青衫,看起來有些肥大的樣子。
他臉上帶著疲倦,眼睛里帶著無奈,正站在這靠著窗戶的位置,看著外面那些繁華熱鬧發呆。
他叫王慶和。
是王家的一個分支,其實已經很遠的血緣關系了。
但當初王氏在的時候,看中了他的一些手段,還有對商會的一些規劃想法,所以力排眾議將其送到了這商會之中。
負責牽制各方,平衡商會。
壓制一些大的勢力,并給一些小的勢力機會。
這些年他做的也多不錯。
但王家突然被滅門。
王慶和一下子就沒有了支撐,然后成了孤家寡人。
除了他當初支持幫助過的一些小商戶,或者是小的勢力,基本上沒有人聽他說話。
而他之所以還最終能夠站在這里。
做這個代理會長。
主要是因為,各大商家以及勢力,互相爭奪,還沒有分出個勝負。
于是,便將這個對誰都沒有威脅的王慶和。
暫時放在了這個位置上。
當個擺設用。
王慶和的心里很憋屈,也很無奈。
“王老夫人,您的那些安排,還沒有開始,就夭折了。”
“真是…天公不作美啊。”
站在窗戶前,看著那依舊繁華,但卻注定無以為繼的街道,王慶和微微的搖了搖頭。
王氏在大概三年之前。
就已經在做一件事情了。
他暗中命王慶和收集整個固城所有大小商戶的資料,包括明的,暗的,等等。
所有詳細的資料。
然后再根據這些商業活動的資料,制定一個新的商業規則。
基本上包含稅法,防欺詐,營業規則,還有雇工的工薪,權益的維護等等。
當初王氏要做這些東西的時候。
王慶和覺的就是天方夜譚。
這是和整個商賈階層,所有的商家作對。
但王氏讓他去做了,他也沒有辦法拒絕。
而隨著他逐漸的研究,逐漸按照王氏的想法,去設定一些規則的時候,他發現,這些規則表面上是對商家的各種限制。
但實際上,卻又能夠最大程度的維護整個商業活動的秩序。
然后,又以最有利的方式來反哺商業。
如果按照他們所設想的方式,把所有的規則都制定起來,并開始實施。
那么,固城的繁華,將會再上一個臺階。
王慶和知道。
王氏原本做這些事情的初衷,是為了另辟蹊徑,然后打破盧家的封鎖,進入蜀地。
但他也明白。
這些東西,如果能夠真正推廣,打開的可不是一個蜀地。
甚至是整個中原,江南。
整個大魏朝。
當真正的成了氣候以后,還能夠擴散到四海八荒。
這簡直就是個絕妙的法子。
所以,后來,王慶和幾乎是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心血,來制定,來研究這些規則。
以至于他才區區不到四十歲的年紀。
如今已經看起來半百之年。
蒼蒼老邁。
原本,這些東西已經將要初步成形了。
王慶和也是看到了希望。
或許能夠給固城帶來一個新的天地了。
而他也要有真正的大展拳腳的機會。
但是。
天不隨人愿。
王家被滅人,王氏死了。
這一切沒有了支撐,就徹底地變成了空想,無稽之談。
他心里的那種苦澀。
無法形容。
但是,今日,當王慶和看到那些詔令的時候。
他本已經絕望的心,有開始躁動了起來。
又有了希望。
他不像是那些幫派的,或者下九流的家伙們,他有腦子。
他一眼就看明白了。
這些詔令,不是羅照清發的。
而是羅照清后面坐著的那位,東廠督主,陸行舟發的。
陸行舟來了這里。
是要收拾固城這個爛攤子,把固城重新穩定起來。
既然后者有這個想法。
那自己就應當把自己手里的這些東西,獻上去。
陸行舟戲耍天下,破盧家,開石泉等等。
一系列的事情,足以證明他胸懷大志,目光高遠。
不是一般的人物。
即便他是東廠督主,他是閹割殘缺之身,他名聲上不如很多人。
甚至被很多人,尤其是文人,所唾棄。
尤其是陸行舟殺了國子監的學子,又逼死了國子監的大儒沈秋鴻以后。
他的聲名更是在文人口中筆下,壞到了極點。
幾乎是人人喊殺的存在。
但王慶和沒有那種顧忌。
他看事情,看的通透,也看的徹底。
他覺的陸行舟當成事。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能夠成事的。
能夠,將他耗費了無數的心血,將王氏傾注了畢生的這些東西,真正的發揚光大。
名垂千古。
“王老夫人,你一生之心血,必將不負。”
“我王慶和對天發誓。”
“未來的固城,未來的大魏朝,甚至未來的四海八荒,都將有我們的理念,我們的影子。”
“商賈過處,我等皆為明燈。”
王慶和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力的將這窗戶給關閉上,轉身,朝著樓下走去。
不管別人去不去府衙。
聽不聽這詔令。
他王慶和,必須要去。
時間,迅速的流逝。
很快已經便是到了這酉時。
距離詔令上所說的最后的時間,也已經沒剩下多少了。
此時此刻的府衙之處。
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這些人,基本上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是一些小商販,商戶,或者是小的幫派,小家族的家主等等。
這些人,很多都是受過羅照清的恩惠的。
他們來這里。
倒不是多么害怕羅照清的威嚴,主要是感激羅照清為他們所做的一切。
給羅照清這個面子。
還有一部分,便是類似于青龍幫那之類的大的幫派,勢力,豪紳家族等等。
并不是他們真正的主事人過來。
而是他們派來的代表。
大概就是一些負責傳話的人物。
夕陽即將西下。
一眾人站在這府衙的大門之前。
晚霞熱烈。
像是燃燒著的火焰般,在這天地之間繚繞著。
將這些人的身上也都增添了幾分殷紅。
而在府衙的深處。
羅照清站在這府衙大殿之處,望著外面的情形。
陸行舟站在他的身后。
羅照清在固城待了很多年了,對很多人,很多事,都是非常的了解的。
所以,他也是能夠看出來這些人的成分。
“果然不出所料啊。”
羅照清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些許低沉,道,
“來的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是那些如今沒什么威望,也上不得臺面的人。”
“真正的人物,都沒有出現。”
“沒把我羅照清放在眼里。”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憤怒,也沒有什么無奈,反而是在笑。
“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嗎?”
陸行舟捋了一下那耳鬢的發絲,臉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這霞光之下。
晚霞將他的滿頭銀發上,點綴了一片片的殷紅。
“勞煩督主了。”
“為下官做這個惡人。”
羅照清嘆了口氣,然后往側面退了兩步,對著陸行舟深深的鞠了一躬。
后面還有很多事情。
羅照清要出面去做。
所以,他不能做的太過絕情,不能徹底的和這些人撕破了臉皮。
只能陸行舟來做。
只能東廠來做。
但羅照清是理解的,也明白的。
這是陸行舟幫他擋了泥水,污漬,然后給他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這是大恩。
也是真正的大義。
他是從心底里感激,感動。
“咱家殺的國子監生,也逼得死沈秋鴻,又如何殺不得這固城的幫派,商會,家族?”
陸行舟臉上的笑容依舊濃郁。
聲音里也盡數是輕松。
先天胎息。
念頭通達。
他雖然依舊身體殘缺,但這心,已經是當年的陸行舟了。
或許,經歷了杜先隆,徐北鳴,東方夫子的事情以后。
他比當年的那個陸行舟。
更加的陸行舟。
他更深刻的懂了很多事情。
也知道,該如何去做。
千古罵名?
無所謂的。
只要自己做了自己該做的。
他便可此生無悔。
不愧恩師。
不愧先輩。
笑著,陸行舟走到了這府衙大門的臺階之處,然后迎著那一片猩紅的霞光,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陣風吹過。
滿頭的銀發獵獵而動。
他的視線,好似深沉的湖泊,幽深無波。
“來人。”
“將府衙方圓二十丈之內范圍,全部封鎖。”
“任何人不得再進入。”
陸行舟看了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然后轉身,對著身邊的陳慷吩咐道。
“是!”
陳慷躬身行禮,手腕一翻,那梨花槍已經落在了背上。
然后,帶著幾名東廠百戶,朝著遠處行去。
“這是要做什么?”
“為什么要把這里封鎖起來?”
“你們要做什么?”
“這…羅大人呢?”
有些距離府衙大門比較近的人,聽到了陸行舟方才的話,一個個的臉龐上,都是露出了緊張,還有一絲驚恐。
羅照清他們是不怕的,但這個陸行舟…人們都有點兒發怵。
這家伙,前幾日剛剛大開殺戒。
據說拉出來的黑衣人死尸,都有幾百個。
這家伙,殺人不眨眼啊。
“哼!”
陸行舟沒有理會這些人的竊竊私語,也沒有在意他們的質疑,而是笑了笑。
然后坐在了手下給搬過來的木椅上。
他靠著椅背。
然后,面對著那一片殷紅如血的殘陽,笑著說道,
“在場的所有人。”
“依次登記。”
“寫好你們的名字,代表的家族,或者是勢力,或者是幫派,或者是商戶。”
“任何人不得弄虛作假。”
“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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