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阿里不哥還沒有投降忽必烈。這對于我們都是好事,不是嗎?”
兀魯忽乃端起一碗奶酒向李瑕敬了敬,仰頭一飲而盡。
她知道自己在談判過程中泄了一些底。
但沒關系,李瑕表現出了足夠的強大與自信,像是有充足的實力。
如果他不是虛張聲勢,那今日還是有很大的收獲。
李瑕聽到了情報之后,卻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之后他才看向兀魯忽乃,若有深意地問道:“可敦不如出兵從背后襲擊,助阿里不哥殲滅火赤哈兒這部人,如何?”
兀魯忽乃搖頭,道:“現在還不能讓合丹知道我反對忽必烈。”
李瑕不出所料,臉上卻顯出些許失望。
今日也就談到這里了,他告辭離開,兀魯忽乃果然沒有強留他,親自送他到營地外。
李瑕翻身上馬,立即便帶著人馬離開。
他跨坐在馬上,翻開地圖,看著高昌城到風蝕谷的距離,以及玉門關到風蝕谷的距離,心中已有了更清晰的判斷。
“立刻派人回肅州,命陸小酉率兩千精騎到風蝕谷,若遇敵兵,自行驅退。”
“是。”
“派人回玉門關,命林子加緊滲透高昌城,我要在半個月內知道一旦火赤哈兒死了,都有哪些人有資格成為新的高昌王。”
“是。”
“走,往西北方向,去風蝕谷。
“是。”
三百余人就這樣帶著千余戰馬向西北而行。
并不是李瑕膽大,而是這種一望無際的大漠之中,人少其實并不可怕,人少而精反而靈活。
只要有向導、有馬力、有食物與水源,大股兵馬很難圍堵住小股騎兵。
他的目標很明確,展示出一些實力,讓阿里不哥、合丹都知道他在玉門關設置了重兵,不是好欺負的。
如此一來,阿里不哥才不至于太輕易就投降了,也打消一些取償于宋的想法。
同時嚇唬合丹,讓他不會馬上出兵河西走廊。
之后,可以伺機尋找機會,看是否能殲滅火赤哈兒。
廉希憲已經得出結論了,火赤哈兒是忽必烈的忠犬,那就必須給西域的畏兀兒人換一個頭領。
這也是對兀魯忽乃的一種威懾。
李瑕并沒有五萬兵力,那就得用五千人打出五萬人的聲勢,那才能在與兀魯忽乃的會盟中完全占據主動。
因為他要掌握局勢,而蒙古人只服強者。
他來西域談判,不斷提醒自己要注意的第一條就是“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必須抓住一切機會立威。
沒有機會?
機會都是找出來的…
“額吉。”
饅頭山下的綠洲營地,木八剌沙走進帳篷,向兀魯忽乃道:“李瑕已經答應幫助我們了嗎?”
兀魯忽乃不悅,道:“不要說‘幫助’,我說了多少次了,你要明白我們是需要利用他,或者說…互相利用。”
木八剌沙連忙低下頭,不知所措。
他已經十八歲了,沒有繼承他母親的堅毅果斷,反而像是他的父親一樣優柔寡斷。
因為從小他就在拖雷家族的封地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而當時兀魯忽乃很忙,他只能跟著他那永遠唉聲嘆氣的父親。
兀魯忽乃終究還是疼愛她的兒子,耐著性子給他分析局勢。
“歷任蒙古大汗,從貴由、蒙哥、阿里不哥,都在干涉我們的汗國,覬覦我們的黃金、畜牲、馬匹、戰士。而忽必烈是更可怕的一個,他甚至還嫌蒙古大汗的權力不夠,他要學做漢人的皇帝。當年在可敦那里我就看出來了,這個心機深沉的第四子,擁有著強大的野心。
現在,阿魯忽借著忽必烈的幫助,掌控了大部分的軍隊,阿里不哥又掠奪了尹犁河流域。我們只有剩下不到兩萬人的怯薛,唯有利用李瑕來擊敗合丹。這樣一來,阿魯忽便無法再利用忽必烈的威望控制他強征來的兵馬,我們便可以殺了他。”
“可是,李瑕真的能擊敗合丹嗎?”木八剌沙很擔心。
“從我今天的觀察來看,他應該有個這實力…可是還不能確定。”
兀魯忽乃瞇著眼,回想著與李瑕會盟的細節,沒有發現任何李瑕心虛的表現。
但李瑕幾次都流露出想要拒絕的眼神。
她于是喃喃道:“就算確定了,他也不一定會幫助我們。”
兀魯忽乃沒有留意到自己也用了“幫助”兩個字,沉吟道:“他出不出兵,要看西域的利益能不能夠吸引他。他沒有占下西域的實力,那出兵對他而言就沒有足夠的理由。”
“他還想要更多的條件嗎?”
“那是一定的,難道他還會因為你的妹妹而沖昏頭腦嗎?但我們不能流露出迫切想要與他聯盟的態度。”
說到這里,兀魯忽乃想到朵思蠻的口無遮攔,搖了搖頭。
好在那也不是壞事。
“額吉,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兀魯忽乃思考著,緩緩道:“不要急,先看看他有多少實力。我們還有兩條路可以走,如果李瑕實力夠強,我們就與他會盟。但如果實在沒辦法,那就蟄伏下來,等忽必烈不再注意我們了,再恃機除掉阿魯忽…”
才說到這里,帳外有人進來,低聲稟報道:“可敦,合丹派人到于闐,命令阿魯忽帶兵一起包圍阿里不哥,并說這是最后一戰,包圍獵物不讓它逃走就可以。”
兀魯忽乃微微皺眉,感到局勢有些不妙,但面上澹澹的,道:“我知道了。”
“可敦,我們如果再不回去,只怕阿魯忽要起疑了。”
“那就告訴他,我還在為他征調兵馬,希望幫助他打敗阿里不哥,早點把這些強盜從我的領地趕出去…”
待來人退了下去,兀魯忽乃臉色終于難看下來。她雖然還能忍受阿魯忽一年、兩年、三年,但只要有一絲機會,她也想馬上除掉他。
于是她看向了西北方面,回想著李瑕說的殲滅火赤哈兒之事,最后沉吟自語道:“希望李瑕有這個實力。”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這次看好李瑕,就像當年看好拖雷家族。
希望下一個十年,甚至更久,李瑕能像當年的蒙哥一樣庇護這個汗國…
大漠的夜色極美。漫天的繁星比任何地方看到的都亮,甚至還出現了星河。
這樣的星光下,哪怕趁夜趕路也能朦朧看清前方的道路。
到了半夜,李瑕在距離風蝕谷還有三十余里之處停了下來。
他駐馬而立,傾耳聽去,竟是聽到了有些可怕的聲音。
“嗚嗚嗚…”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哭,但不是人。
人哭不出這樣的聲音。
“王上,那是風吹過石頭的聲音。”胡勒根策馬上前道,“像是鬼哭一樣吧?”
“我知道了。”李瑕點點頭,已明白過來,這邊應該是雅丹地貌。
繼續往前行路,漸漸地,一道道大氣磅礴的石梁在遠處顯現出來,隔得雖還遠,卻已能感受到它的奇異。
李瑕再次駐馬停下,抬起望筒,只見無數的石頭像墻、像塔、像崗,千姿百態,綿延開來,一望無際。上蒼竟是只靠石頭,便在戈壁之上筑出了一座恢宏的大城。
怪不得它被稱為風蝕谷,就像是一整塊巨大巖石,被風硬生生吹出了無數道裂縫。
他不敢貿然進入這樣的地域,也不愿被敵方的探馬遇到。
等了一會,前方有探子趕來,稟道:“王上,阿里不哥的人馬被逼進石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