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枚石子被投入湖水中,泛起一陣陣漣漪。
像是火赤哈兒之死讓西域局勢一石激起千層浪,也像是有些女子心里生起的波瀾 這是五月十一日。
兀魯忽乃依舊駐扎在陽關以西的綠洲上,每日派出探馬打探情報。
朵思蠻感到十分的不解。
她不明白她的母親想做什么,因此趁著這日母女倆在湖邊閑逛時,她要問個明白。
“額吉,我答應嫁給李瑕······如果這對額吉有好處。”
“你答應有什么用。”兀魯忽乃淡淡道。
朵思蠻探頭看著湖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低聲道:“他也愿意娶女兒嘛”
“知道側室與正妻的區別在哪里嗎?”
“只要他能幫助額吉,只要他能對我好。”
朵思蠻話到后來,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捂了捂臉,才想起回答她母親的話,道:“額吉不是說,他以后一定會稱帝的,能封我為妃子。是這個意思吧?就像忽蘭王妃雖然不是成吉思汗的大皇后,但因為受到寵愛,兒子也受到嫡子一樣的對待。”
“傻話。”兀魯忽乃道,“庶子闊列堅有自己的汗國嗎?”
朵思蠻急道:“可是,比起嫁給別的又丑又老的麻速忽,女兒真的更想嫁給李瑕。”
兀魯忽乃沒有回答。
她并不太在乎女兒的情緒,自有考慮利益得失的方式。
朵思蠻又道:“額吉,女兒不在乎當側室。”
“那是你還太年輕了。”兀魯忽乃道:“正妻是實力相當的兩個家族聯姻,與丈夫分享財富;側室則是附庸,是屬于丈夫的財富。”
“可是女兒愿意”
“你愿意,察合臺汗國不愿意。”
兀魯忽乃抱起雙臂,轉過頭,望向了東北方向的玉門關。
她愈發不像是在與朵思蠻說話,而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以為李瑕想要的是你嗎?他那樣的男人什么樣的女人沒有過?他要的是察合臺汗國臣服于他。”
朵思蠻不明白了。
她腦子里只有男女之情,不懂這樁婚事背后所代表的意味。
“可是,額吉還等在這里,不是為了讓女兒與他聯姻嗎?”
“是聯盟,而聯盟未必要聯姻。李瑕說互相信任的辦法不止一種,要么納你為側室,要么我說出我的兵力與計劃。他知道這是我不可能答應把你嫁給他當側室,所以他是在逼我對他“真誠、坦白”,明白了嗎?”
“不明白!”
“他想要的是坦誠,而不是你。”
聽了這句話,淚水便在朵思蠻眼里打轉。
她還是不懂,為什么李瑕都答應娶她當側室了,母親卻不答應,還說李瑕要的是坦誠,坦誠能比一個公主還重要嗎?
阿魯忽想把朵思蠻嫁給理財大臣回回人麻速忽。
正是因為極為不愿,她才求著兀魯忽乃帶她出來,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朵思蠻想著想著,終于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
兀魯忽乃不太在意女兒的哭聲。
她是來找李瑕結盟的,不是來歸附于他的。
把女兒嫁給李瑕當正妻,是想操控他。但他不吃這一套,且說的有道理,雙方坦誠擺出實力,拿出誠意來談計劃,這更有意義。
兀魯忽乃便是在等李瑕展示實力,再考慮如何與他聊一聊,正式歃血為盟。
至于女兒?
堂堂察合臺汗國的公主,當然不可能當李瑕的側室。
寧可許配給麻速忽,至少還能借此操控那位理財大臣。
想到這里,終于見到探馬遠遠奔了回來。
“可敦。”
“說。”
“李瑕擊敗了火赤哈兒的八千兵力,斬殺了火赤哈兒··....”
“他有多少兵力?”
“應該不超過兩千。”
兀魯忽乃表面上還是很平靜,但其實心里已十分震驚。
“消息屬實嗎?”
“屬實,我們策馬看了,火赤哈兒的人頭現在還掛在玉門關外,至少死了有十天了。”
“這么久?!”
這次,兀魯忽乃沒能掩飾住驚訝。
因為這個消息是她的探馬來回奔走打探到的,而李瑕如果愿意告訴她,兩天就能把消息送到陽關。
快的話還不用兩天。
李瑕應該要告訴她的,這是展示實力的好機會。
她一直等在陽關,正是想看一看李瑕的實力,好繼續會盟,現在正是李瑕提條件的時候。
可為什么他說都不說一聲?
極少見的,兀魯忽乃有一瞬間感到了驚慌。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吩咐侍女道:“去看看有沒有使者來。”
“是。”
“你繼續說。”
“是......”
“稟可敦,沒有使者。”
兀魯忽乃愈發不安。
她止住了部下的跟隨,獨自走開,開始咬著手指低聲自語。
“他為什么不聯絡我會盟?是看穿了我的處境,知道我兵力不多了?”
“不,他不可能知道,短短十多天,都不夠派人到于闐來回一趟。”
“那他如果更早就派人過去呢?他還可以會盟阿里不哥·····甚至,阿魯忽?”
“不,他是故意的,談判就是這樣,他故意擺出不想會盟的態度,想從我這里得到更多的好處。”
“萬一他聯絡阿魯忽··....”
“不會,不會的,阿魯忽沒有這種智慧,以阿魯忽的狂妄看不出李瑕的能耐。”
“兩千人擊敗八千人還斬首了火赤哈兒,阿魯忽看不出李瑕的強大?萬一阿魯忽與李瑕聯絡,會是什么后果?多給李瑕一些好處,又是什么后果?”
“李瑕比你預想中還要強大,趁早與他結盟,別等到他更強大,相信自己的眼光。”
漸漸地,兀魯忽乃冷靜下來。
她深吸了幾口氣,重新走向了她的部下,走向了她的大帳。
“派信使去玉門關。”她如此吩咐道......
玉門關。
德蘇阿木部民經過十多日的休整,受傷的人也養好了傷,玉門關這邊也備好了拉貨的馬匹、駱駝,這幾日正在準備去往肅州定居。
今日李瑕正在安排此事。
他正在城頭上向東面看著,看到城下德蘇阿木有些猶豫地走來走去,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招來了幾個人交代事情,樣子啰啰嗦嗦的。
之后,德蘇阿木拍了拍他們的肩,轉身向城頭這邊走來。
“王上。”
德蘇阿木走上城頭,學著漢人將軍的樣子,一拱手,道:“我想帶兩百個戰士留下來,為王上征戰。”
“為什么?”李瑕道:“說實話。”
“想要追隨王上。”德蘇阿木馬上應道。
他也怕自己說得不夠坦誠,又補充道:“我覺得王上是當世的大英雄,想跟著王上建立功勞。這樣的機會如果都不懂得把握,那牧民德蘇阿木就太愚蠢了,目光太短淺了。”
李瑕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與之前有了些不同。
“你就不擔心你的部民嗎?不怕沒有你的照應他們會受委屈。”
德蘇阿木道:“我相信在王上的治理下,他們不 會受到不公正的對待。當阿里不哥的屠刀舉起,就算是我在照應他們,也難以改變他們的悲慘的命運。而現在我追隨在真正的強者身邊,我的部民們離得再遠旁人也會尊重他們。”
李瑕微微笑了笑,心里對德蘇阿木有些贊賞。
依他原本的計劃是打算讓這個部落起到千金買馬骨的效果,招攬更多畏兀兒人。但如今看來,德蘇阿木也許值得他重用。
“去領兩百件盔甲,到胡勒根麾下訓練。”
“謝王上!”德蘇阿木大喜。
正在此時,有士卒匆匆奔上城樓,稟道:“王上,有信使來了。”
李瑕點了點頭。
其實在心里他松了一口氣,暗道了一句。
“終于來了......”
李瑕近日來連續派了信使去見阿里不哥與阿魯忽。
不是因為他認為他們有結盟的誠意,而是為了攪亂西域的局勢。
他沒有給兀魯忽乃任何消息。
因為他真正在等的、要確定下來的第一個盟友正是兀魯忽乃。不給消息才是在為談判做準備,先把姿態擺好。
實則這場談判至關重要。
西域局勢一開始是怎樣的?
忽必烈有二十余萬兵力,他卻只有數千人可調派。
但這二十余萬兵力未必就真是完全忠心于忽必烈。
上次拉攏德蘇阿木的一千人過來,雙方的差距就減少兩千。
這次如果能再拉攏兀魯忽乃的五萬人過來,雙方的兵力差距就減少了十萬······假設兀魯忽乃有這個兵力的話。
下次就是高昌城,控制高昌不僅能分割合丹的兵力,以后還能作為與察合臺汗國之間的緩沖。
雖然高昌城的局勢還完全沒開,但思路就是這樣,分化、拉攏,在西域扶持起親善的勢力,趕走忽必烈。
總之,已打完了一場戰,到了訂立盟約并且收獲戰利品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