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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3章 朝會

  “臣…乞…乞骸骨…”

  “陛下!丁大全該罷免,而非請辭,臣請陛下圣裁!”

  隨著這悲呼、怒叱,大殿上不少臣子都看向站在一邊那個,已表現得事不關己的李瑕。

  李瑕才回朝不過五六日,竟扳倒了丁相?

  自謝方叔之后,這已是栽在他手上的又一個左相。

  但也有人看得透徹,丁大全實則并非是李瑕扳倒的。

  本質上,是吳潛、賈似道聯手斗倒了丁大全…

  丁大全為何選周震炎這種貨色為駙馬,出這種愚不可及的招術?為何只手遮天的丁大全連周震炎有妻室都查不到?

  因為吳潛一任相,丁黨黨羽一直都在大舉失勢。

  在朝政上,右相吳潛緊緊壓制住左相丁大全。

  這是才能之差距,無法彌補。

  旁人只看到吳潛起復后,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請官家罷免丁大全。

  他太剛直,惹陛下不快,這不假。

  但,吳潛的每一次彈劾,其實是在表明他的態度——陛下便是不罷免丁大全,臣也要對付丁黨黨羽。

  作為右相,他做得到。

  可以說,吳潛并非全然是愚忠,而是盡到了宰執的職責,也保持了臣子的分寸。

  等到趙昀真打算罷免丁大全,就會發現,原來吳潛已經把很多重要官職安排好、或備好了補缺的名單。

  但趙昀還是厭惡吳潛,因為吳潛這做法太剛、太直。

  自詡忠于社稷,罔顧君上之威!

  而就是因吳潛這么做了,故而今日丁大全罷相,國事能不誤;故而賈似道一直說丁黨“大勢已去”。

  丁大全會的,只有請來圣眷,罷免吳潛。

  于是,賈似道出手,毀丁大全之圣眷。

  以吳潛之能、賈似道之謀,二人若肯合力是如何?

  比如,賈似道移鎮九江,一夜之間穩固江西與兩淮之防御時,其糧草、兵力等等一系列的后勤,全靠吳潛在朝中調度。

  便是忽必烈見了,也斷言無法速勝,從而退兵。

  賈似道的權謀,能彌補吳潛的剛則易折;

  吳潛的才能,能彌補賈似道的好高騖遠。

  丁大全,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只不過是,他們做到了最后一步時,被李瑕搶先了一步…

  “詔諭,降丁大全為中奉大夫,遷任南康軍四練使…”

  “臣…領旨,謝圣恩!”

  丁大全緩緩跪倒在地,高舉雙手。

  當眾提出的罪證,并不是他選了個周震炎來欺瞞官家。而是科場舞弊、淮西之敗、侵占民田、貪權受賄…他的罪證罄竹難書。

  這些罪證,不是第一次被提出來,他始終屹立不倒。

  但今日不同,他失了圣眷…

  丁大全知道,再掙扎也無用了,只希望能保住一條性命。

  朝廷不殺士大夫,名義上,他依舊是官。

  不過,朝廷雖不殺他,世上卻有太多人想殺他了…

  承了旨意,丁大全轉頭,怨毒地看了李瑕一眼。

  因李瑕曾讓關德告訴他“賈似道已握住了周震炎的把柄,丁相選周震炎為駙馬,危矣。李瑕有辦法抹掉這些把柄,但需要錢…”

  金銀已送過去了。

  但沒想到李瑕竟是反戈一擊。

  此時回頭一眼,既是怨恨,也是威脅——“保住我的命,否則你也休想好過。”

  李瑕看到了丁大全的眼神。

  他不在乎。

  在官家眼里,他李瑕就算有點貪財,也無妨。

  只所以要丁大全銀子,為的是給賈似道造成“李瑕與丁大全同謀了”的假象,使賈似道陷入誤區,不能立即想到李瑕會先行檢舉丁大全。

  搶出一個時間差。

  然后,把賈似道布置了很久的功勞搶過來…送給閻妃。

  只能送給閻妃,否則李瑕根本沒有調查周震炎的理由。

  這件事對李瑕而言,損人不利己。

  由他檢舉丁大全毫無好處,只會使趙昀生惡,使他成為眾矢之的。

  原本李瑕還有很多計劃需要丁大全的幫忙。

  若有可能,他是想救一救丁大全的,可惜其人太奸又太蠢。

  在賈似道、吳潛的合力之下,他救不了丁大全。

  既然如此,干脆除了以絕后患,同時幫閻妃復起,引為援助。

  至于那些賈似道的把柄,李瑕一開始就不打算交給趙昀。

  因為,損人害己。

  就算證明了賈似道明是引而不發等官家吃虧,也傷不了賈似道的根本,只會激怒對方。

  不如做場交易。

  做了交易,賈似道順利拜相,便會轉身去對付吳潛,李瑕與閻妃則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官場上,有利則合。

  爭權奪勢,只講利益。

  李瑕還在這場周旋之中,對權謀之術有所進益。

  原本他只能算是將帥,現在已開始補足政治上的不足。

  因為,他的志向不僅是將帥、政客,他要全面。

  不能因為覺得“黨爭內斗真是太骯臟了”就躲開。

  農夫要種地尚且要淌糞肥,那要保護萬萬農夫的地,一點臟水都不想碰怎行。

  要立事,不能怯,不能怯于斗爭。

  若不如人,那便學,學權謀、學施政,補足短板。

  短板補上之后,哪怕還不如人,其它的長處才有機會押上來。

  只會權謀,最多只能成為史彌遠;

  只會施政,最多只能成為文彥博;

  只會打仗,最多只能成為張浚;

  只會造槍,最多只能成為陳規。

  因為這是宋朝。

  賈似道說的那番話,確實是肺腑之言。

  宋朝之官制,能讓李瑕想做的事業,難上許許多多倍。

  以官、職來恩養,安文臣武將之心,地方官全是“差遣”,則使臣子無久鎮地方之名義。

  謀逆難,起義更難,沒辦法在兩股勢力間存活。

  所以歷史的進程是等到一百年后,一個王朝已腐朽、且沒有外敵,才能有人改換天地。

  因此賈似道才說天下之權在樞密院,他要在宰執之位上只手護山河。

  他看得很透徹,可稱得上當世聰明絕頂之人。

  吳潛亦然,只是比賈似道剛直太多。

  李瑕遠沒有他們聰明,李瑕自認為強處是他并非當世之人。

  他有很多先進于當世的想法,民生、科技,但都需要太長的時間去實現。

  直到出現一個拐點,即勢力大到讓朝廷不敢輕易動。

  否則在勢力才冒頭,才有一點點威脅時,必會被抹殺。

  因為,宋朝的整個框架就是天然防造反的。

  所以需要權謀。

  權謀不宜過甚,但不能沒有。

  它是把保護傘,李瑕需要用它來保護還在成長中的謀逆勢力。

  這才是他臨安之行所要做的。

  他不斷告誡自己,這次來的目的是學到權謀,然后用權謀把保護傘撐起來,而不是把一切砸爛、玉石俱焚。

  所以,李瑕想要的上策,確實還是要贏得皇帝的信重。

  目前為此,上策各項計劃,有成功的、有在進行的、也有失敗的。

  已躲過了張家的離間計、已助閻妃起勢成為他的援助;

  與吳潛、賈似道還在接洽,爭取他們繼續支持他為蜀帥;

  但丁大全沒了,所有需要丁黨幫忙的后繼計劃全都要調整。

  整場乏悶的朝會,李瑕便是在想著這些東西。

  “冤枉啊!冤枉啊…”

  突然聽到有人大喊,李瑕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此時才發現,原來周震炎這個新科狀元也在朝會上。

  “詔諭,褫奪周震炎狀元頭銜,降至四甲末名,任崖州司戶參軍…領旨謝恩。”

  這是流放了。

  李瑕回想起賈似道之前眼中浮起殺意,知道周震炎肯定活不到崖州。

  他有些無聊地想到…姜飯說的那個臨安社團的什么排名,第一名是自己的了。

  再轉頭一看,賈似道正與龍椅上的官家對視了一眼,還點了點頭。

  嗯,更活不成了。

  公主哪是好娶的…

  好不容易散了朝會。

  李瑕正隨著人潮往麗正門而去,頭上的官翅半點不晃,步履穩當得像當了好多年大臣。

  忽聽有尖細的聲音響起。

  “李節帥留步。”

  李瑕回過頭看著,施禮道:“原來是孫閣長。”

  孫安極詫異,喜道:“李節帥竟還記得奴婢?”

  李瑕指了指腰間一塊玉佩,應道:“不敢忘。”

  孫安臉上笑意更濃。

  “陛下說,前番賜宴李節帥,因國事攪了,安排閻貴妃再行操辦,那便請李節帥明夜入宮,澄碧殿赴宴。”

  一句話,要傳達的消息已傳達到了。

  李瑕于是拱手道:“臣領旨。”

  之后,李瑕才出麗正門,卻又遇到趙與訔。

  “今日喜識非瑜這般俊才,一道吃早食如何?”

  “只恐耽誤了知府公務。”

  “無妨,無妨。”

  “那,恭敬不如從命…”

  李瑕知道,自己與趙與訔這一道走,又要更得罪趙與芮。

  但又如何?深仇大恨早早都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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