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寧侯死死盯著她,眼睛赤紅。
會寧侯很害怕,可是驚懼和掙扎過后,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沉聲道:“隨便你,我什么都沒有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好人,就算做了惡人,也是有底線的。
可是,惡人做的惡事沒有底線。葉文初憤怒之下說要毀了他的女兒,那就讓她毀了,因為他若說了,有人會毀了他全家。
孰輕孰重?他只能忍著劇痛,做選擇。
葉文初就懂了,會寧侯就是十七間廟的人,而且,他一定不是最主要的人,很可能,他只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接近于核心的執行者。
他一旦說,會寧侯闔府可能會被報復。
或者,有更嚴重的事發生,他在她和第十七間廟的報復打擊中,擇取了較輕的一方。
會寧侯鐵了心,不認罪、不聊天。
隨便葉文初殺他女兒還是殺他全家。
“你不說,那我就當你默認吧。”葉文初捻著一粒西瓜味的糖,“這顆帶毒的糖,是第十七間廟拿到的?”
“毒害袁閣老的藥,也是第十七間廟給你的?”
“這些毒,是白羅山來的嗎?”
會寧侯的眉心動了動,但依舊不為所動。
大家都很氣惱,臨江王說他倒此時此刻,為什么還要執迷不悟:“讓令瑜保護你的家人,你把一切都說了,說不定令瑜還能保你一命。”
“我的命,不用別人保,誰也保不住!”
一直沉默聽著的沈翼,忽然打斷他的話,出聲問道:“給我父親下毒的人,是你嗎?”
這話說完,不大的禪房里,瞬間安靜下來。
會寧侯猛然睜開眼看向沈翼,是驚愕和懼怕。
“什么?”宣平侯正在喝茶,聞言茶盅掉在地上了,他道,“令瑜,你、你說什么?”
臨江王也握緊了輪椅的扶手,看向會寧侯。
“蔣長宇!”宣平侯蹭一下站起來,指著會寧侯聲音發抖,“你、你就算是死,你也要把這件事說清楚,臨江王的腿是你下毒的?”
“你、你說,你告訴我!”
今日兄弟陷害傾軋的場景,已是宣平侯的極限,他相信,這也是臨江王的極限。
他們是一輩子的兄弟,是一起吃飯一起讀書一起挨打長大的兄弟。
會寧侯的眉頭抖動著,看向臨江王,臨江王也沉重地看著他,沒有質問也不敢去問。
會寧侯再一次閉上了眼睛,不言不語。
“蔣長宇,我他娘的,殺了你全家!”宣平侯沖過去,抓著會寧侯的肩膀使勁晃,“你是人嗎?你是畜生。”
“我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宣平侯淚如雨下,“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讓臨江王躺了一輩子,你毀了他一輩子,他是你兄弟啊,蔣長宇!”
宣平侯跌坐在會寧侯的腿邊,想到小時候很多事:“蔣長宇,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啊!”
會寧侯咬著牙關,人也在發抖,但就是不開口。
葉文初覺得沒必要多問了。
臨江王長吸一口氣,喊著宣平侯,用小時候他們互相給對方取的外號喊他:“彪子,過去了!”
說多了還是有心有情的人傷心。
無心無情的人不會難過和懊悔的,如果他會懊悔,當初又怎么會給他下毒呢!
所以,他這輩子都是被自己在乎的人毀的。
“令瑜,你處理吧。”臨江王道,“他不說就關著他,手段也可以用一用,對待他這樣的人,彼此都不用留體面。”
沈翼將臨江王送出去,臨江王妃等在外面接著。
宣平侯爬起來,扇了會寧侯兩個耳光,指著他罵道:“我詛咒你,世代子孫不得好死!”
“你我四十年兄弟情,今日,恩斷義絕!”
葉文初扶著宣平侯坐下來,她理解他的心情,他剛才被會寧侯當替罪羊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生氣,但現在知道會寧侯毒害臨江王的時候,他的情緒就崩潰了。
會寧侯強撐著,沉聲道:“你蠢,被人羞辱看不起無所謂,就當別人和你一樣!”
“我和你從來不一樣,我和你們也從來沒有情誼。”
他說完看向沈翼,冷笑道:“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盯著我問,走捷徑,算什么好漢?!”
沈翼靜靜地道:“那你別死,在牢中等著,很快就能有答案。”
會寧侯咬著牙,神色沉沉。
沈翼將門打開,讓乘風他們將會寧侯送上馬車帶回去。
“侯爺,您消氣。”葉文初安慰宣平侯,“事情都過去了,大家慢慢都會好起來的。您…其實還可以換個方向想,如果老王爺不癱,他很可能已經死了。”
宣平侯忘記了哭,錯愕地看著葉文初。
“真的?”宣平侯問她,葉文初點頭,“會寧侯這么多年過得并不好,我想,他所做的事,因為是聽命而為。”
“對方應該要的不是臨江王癱瘓,這樣表面的結果。”
宣平侯想通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那我不哭了,我回家去了。”說著一頓,道,“我先去給袁閣老上香,告訴他,兇手不是我。”
他說著往外走,又忽然想到什么問沈翼和葉文初:“你們怎么知道我沒有死?”
“死的太刻意了,您還花錢租船自殺,我家三小姐說您很摳。”葉文初笑著道。
“嗐!”宣平侯破涕為笑,“走了走了!”
“不過也確實費了我一些錢。”
其實,葉文初真正確認宣平侯沒死,是那具尸體。宣平侯的骨頭根本沒有骨節。他當時骨折恢復的很好!
更何況,就算留了一點痕跡,也斷沒有隔著焦了的皮肉摸清楚骨頭的道理。
“回去吧。”沈翼道,“一會兒侯爺知道,法華寺超度又花錢了,又會很傷心。”
葉文初可以想象。兩人一起往外走,葉文初將手里的糖拿出來看,她問道:“當時姚宏死的時候,我看了他的病癥。”
“那孩子一直嘔血,但脈象卻只是虛,并無半點毒發的表現。”
沈翼也覺得神奇:“你是不是覺得,出現的幾種毒,都是極其少見的?”
“是的。”葉文初很想去白羅山看看,她忽然停下來,抬頭看著沈翼,低聲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沈翼搖頭。
“我開始懷疑我師父!”葉文初沉吟了許久,“以前的事我覺得和他無關,但現在的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他做的。”
她最近兩天,都在回憶在云頂山的種種,有很多細節,她們可能都忽略了。
沈翼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柔聲道:“別亂想。先解開你所有積攢的疑惑再說。”
“嗯!”葉文初不愿意相信,但是兩年多了,師父一直不出現。
他不應該不管他們三個人!
去到前殿,宣平侯一家三口都在哭,郭氏哭得更慘,她的親家沒有罪,親家的爵位提升又有機會了。
“真感動。”圓智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但是,你們的錢還是要出。”
葉月畫塞他一百兩:“拿去,拿去,臭和尚!”
圓智可不客氣,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拿一百兩給方丈,又和方丈強行要了十兩的辛苦錢。
方丈了解他心純,破小戒只是因俗塵緣分未了,大戒不會破的,所以他不管他就由著他去。
大家將無名尸安葬了,收拾了回家去。
葉文初去了袁府,舒世文聞訊而來,大家坐在靈堂里說案子經過。
“果真不是宣平侯,看著便不像是他。”
他也放心了。
“既然兇手找到了,那明日就將我父親送上山吧。”袁集呈擦著眼淚,“文初你覺得呢?”
葉文初沒意見。
晚上,葉文初打算守靈,沈翼有許多事,便先走了。
聞玉和葉頌利一起過來,看見葉頌利,葉文初問道:“怎么樣?”
那些貴女喜歡聽戲,她本來想去搭話的,但沒找到機會,所以她讓葉頌利去了。
葉頌利年輕俊美又擅長油嘴滑舌,女人堆里打滾的事他也擅長。
“幸不辱命!”葉頌利和葉文初道,“會寧侯府的那位姑奶奶說,他爹當時在她那邊,不但和袁閣老來往過幾次,最重要的,他在那邊還認識了一個人。”
“具體是誰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是個男人,和他爹年紀差不多,像是個道士!”
聞玉不解:“為什么知道是個道士,是見過人嗎?”
葉文初看了一眼聞玉,一起等葉頌利的回答。
“她說,那段時間對方送了她爹很多道家的經書。他爹癡迷的很。”
本朝興佛,尤其是太后,幾乎是對道觀是趕盡殺絕的態度。
所以蔣三小姐當時還勸會寧侯,莫要和道士來往,但蔣長宇不聽。
“她沒見過人。但聽說會寧侯回京以后,就和這個道士不來往了。”
這是葉頌利今天用了一下午的時間,陪著幾位貴婦人喝酒所得的消息,但蔣三小姐的酒沒有喝完,就得到了會寧侯被抓的消息,所以酒席匆匆散場了。
以后,也不可能再聚了。
“知道了,辛苦了二哥。”葉文初聞著他一身的酒氣,“回去休息吧!”
葉頌利上了一炷香,說明天早上再來,就先回家去了。
“師兄。”葉文初低聲問聞玉,“你現在這么關心這個人,你是不是也懷疑是師父?”
聞玉頷首。
“但,如果是師父,許多事其實說不通。而且,師父那幾年,雖常下山,但也確實一直和我們在一起。”聞玉道,“以你我的觀察力,不該毫無察覺。”
葉文初也覺得。
“不想了。”聞玉拍了拍葉文初的頭,遞給她一壺酒,“路上買的果子酒,給你先生倒一杯,我們一起喝。”
葉文初給袁為民倒了一杯放在他靈位前,袁集呈三兄弟正好過來,也都圍著坐下來分酒喝。
喝了一會兒酒不夠,又去換了一種。
喝到后半夜,你來我往的哭,葉文初也跟著掉眼淚,袁夫人早早起來上了香,碎碎念著讓廚房燒醒酒湯,這邊抱著葉文初,給她洗臉擦臉。
葉家人正好都到了,葉俊給女兒喂了醒酒湯,葉文初一會兒就醒了,跟著大家一起,送袁為民上山。
太子也來了,走在前頭,滿城的百姓一起給袁為民送行。
袁家祖籍在河南,但袁為民以前就不回去了。又因是夏天扶靈回家不合適,于是圣上撥了一塊地給袁為民修墳。
看著一座新墳立起來,葉文初上去道了酒,在墓前和袁為民最后說了幾句。
中午回家葉文初一覺睡到第二天后半夜。
實在餓的難受,索性起床去廚房找食物,剛烘熱了兩個餅子,一個人從側門進來,四目相對,葉文初驚訝地道:“姚子邑,你怎么這會兒回來了?剛進城?”
“嗯,請了守門的民兵給我開的。我才知道京城出的事,實在待不住,我就回來了。”姚子邑道,“袁閣老上山了嗎?”
葉文初點頭:“早上送的。”
“你餓不餓?”她遞給姚子邑一塊餅子,姚子邑說他正餓著,“早上快馬,一路沒停,我餓得前胸貼后背。”
兩個人坐在門口吃餅子。
過了一會兒廚娘來上工,兩人又吃了兩碗面條,家里人就都醒了。
“怎么夜里回來了?”姚仕英問姚子邑,“不是說二十天的嗎?”
姚子邑說他先回來待幾天。
“招生還順利嗎?”葉文初問姚子邑,姚子邑點頭,“招了一百六十位學生,從大到小要開八個班。”
“我這次提前回來,也要和先生商量一下,幾個書院的先生怎么調度。”
葉滿意問道:“四姑母去做先生嗎?”
“她這么懶,不會去的。”白通道,“京城書院的課她都拖了幾次,又怎么會為了上課四處跑。”
葉文初說白通不了解她:“我就是喜歡到處跑。”
大家鬧起來,氣氛終于輕松了,姚夫人催著姚子邑去洗漱休息,葉文初送葉滿意和白通去學堂。
平時不是她送,但這段時間她又是出差又是忙別的事,葉滿意見她閑了,就想多黏一會兒。
“四姑母,我爹娘很可能會過來。”
“寫信告訴你的?”葉文初問他,葉滿意點頭,“他們想帶著歡喜來這里過年,還說把歡喜也留在京城。”
葉文初哭笑不得:“你爹娘想得開啊。”
“他爹娘就是覺得你們在京城養孩子更好。尤其是葉滿意,在我的引導和教育下,越來越有規矩了。”白通道,“所以想把小丫頭也送來。”
葉滿意看著白通,眼珠子滴溜溜轉,然后笑盈盈地道:“小白哥哥,我好累,要背背。”
說著張開手。
“自己走,一點臉都不要。”白通道。
“背都不肯背,怎么就是你教育我照顧我?”葉滿意哼了一聲,“你這就是看我優秀,有意拉近你我的關系,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白通嫌棄地冷嗤一聲。
八角分了一把瓜子給葉文初,兩個人嗑瓜子,聽著兩個小不點吵架。
“葉大人!”
到了書院門口,門內的書童看到她,趕緊迎出來。
“我來送孩子,你們忙著。”葉文初先送白通,最后送葉滿意。
到了教室葉滿意趁機嘚瑟,有意大聲喊道:“四姑母,你慢慢走哦。”
“知道了知道了。”葉文初道。
葉滿意一喊,教室里的孩子們都興奮起來,沖著葉文初喊先生。
“葉大人來了。”宋道凉捧著書拐彎過來,笑著道,“滿意又故意讓你送他上課?平時我看都是他們兩個人自己來。”
葉文初哭笑不得:“難得得空,由著他高興了。”
“我回去了,您忙著。”
宋道凉說慢走,然后進了教室,用戒尺敲打桌案,唬著大家:“今天趙先生不舒服,我代他一堂課。我看看誰不坐正,宋先生就讓他站著聽課。”
孩子們就窸窸窣窣坐好了。
葉文初看了一會兒和八角一起回了順安康,正碰上兩個病人,看完了以后聞玉從宮中回來。
“你知道廖代波在哪里嗎?”葉文初去找傘,聞玉說他知道,“王爺說他在路口等我們,陪我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