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平順十四年,八月十七。
從化縣衙鼓聲響,震驚從化乃至廣州府的三姐弟殺主家的案子升堂。
一早,縣衙門口,人上人海,摩肩接踵。
城外的佃戶,幾乎空巢而出,站在縣衙外等著開堂。
沈翼坐在前堂。
案子脈路理得清楚,徐家三姐弟跪在公堂上,問什么答什么,沒有遲疑和欺瞞。
張柳氏盜竊也供認不諱,案件相關的陸通化的也當場認了強/奸罪。
沈翼判張柳氏,知情不報、偷盜巨額財物、擾亂衙門辦案、逃逸,四罪并罰,依律坐監四年。
判陸通化坐監十年。
判徐秋喜殺人行兇成立,斬立決。
徐鵬鵬和徐飛飛兩個孩子,一個不滿九歲,一個剛滿七歲,不予判刑,但勒令終生沒有衙門令文,不得離開廣州府。
他判完,落了驚堂木。
城中富戶奔走相告,氣惱不已,他們去找劉兆平,但劉兆平和王彪在韶州練兵,近日不得空,讓他們等幾天,陳王府里,廣寧縣主也說等一等,縣衙的案件卷宗,還沒有送上來,到時候打回去就行了。
富戶就知道了,沈臨川判了沒有用,上面沒有核審,都是白搭功夫。
王竹站在街角恍惚看著縣衙,一回頭看到巷口的八角正朝她招手,他快步過去,問道:“八角姑娘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四小姐有事交代你辦。
王竹沒多問,跟著八角走了。
陸員外一家被害的案子落定,陸家莊的氣氛平和下來,陸立志沒有再出現,也就沒有人來收租子。
地里的稻子收完了,他們要耕出來種上小麥,王竹娘給王竹送了早飯來,他坐在田埂上吃飯團,對面莊子里兩個年輕人走過來,坐在王竹邊上。
王竹將籃子里的兩個飯團分別遞給他們。
王竹問左邊楊許橋:“稻子都打完了吧?”
許橋點頭,吃了一口飯團,和王竹道:“真好吃,我他娘半年沒吃過米了。
“我也是,冷飯團子都香。
”坐在右邊的許炯紅了眼睛,“你去牢里看秋喜了嗎?”
王竹點頭:“去看過了,還長胖了一點,鵬鵬和飛飛還說每天都有肉吃。
“葉四小姐真好。
”許橋將飯團吃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和王竹道,“走了,許成那狗東西要來收租子了。
許橋和許炯是堂兄弟,兩人是許家莊的佃戶,就隔著不遠。
這一代的地,這一片是陸家的,對面是張家莊,右邊靠山的位置則是許家莊。
誰家的莊子姓誰的姓,莊子里的佃戶有的還得統一改姓,許橋和許炯在他們爹那輩,由楊改的許,不改也可以,就收拾鋪蓋滾,不但沒有地種,連住家的房子都沒有。
“真想把許成那狗東西殺了。
”許橋蔫頭耷腦地走著,“忙一年,一口糧都沒有。
兩個人今年一個二十,一個二十二都沒有成親。
“不要說渾話,秋喜都要斬首了,你想死嗎?”許炯訓他一句,兩人到了莊子里,一進去就看到了許成的馬車。
許成正站在車邊看著他們。
“干什么去了?”許成問他們。
兄弟兩人杵著鋤頭給許成行禮:“我們從地里回來吃早飯,主家來了,我們這就回家稱稻子去。
“站住!”許成今年五十有二,他指著兩個人,“你們兩家今晚收拾,滾!”
許橋和許炯一愣,許炯問道;“主家,這、這是為什么?我們地種的好好的啊。
“好不好,由我說了算。
”許成道,“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收拾東西,滾出這里。
“憑什么!”許橋脾氣爆,喝道,“我們從小生在這里長在這里,你憑什么讓我們走,我們就要走?!”
“就憑我是你們的主子。
再不走,我就打死你們。
”許成道。
許成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兄弟兩人在陸家莊的地頭上。
陸家莊是什么地方?那是殺了主家一家十口的地方,他決不能讓他莊子里的人,和對方走得近,否則,他的許家莊,他以后都不敢來了。
誰知道,這些豬狗不如的佃戶,會不會殺了他謀財害命。
“主家,我們要是做錯了事,您罰我們都行,可、可您讓我走,我們能去哪里呢。
”許炯哀求道,“您說我們哪里錯了,我們改。
是,天大地大,腳踩的都是地,可哪里的地都是有主的,他們就是死了,連刨坑埋尸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沒有出路的。
“沒什么可說的。
”許成今天帶了十個小廝來,今天正收租子,假如沒有碰到許橋他們從陸家莊回來,他也會趕走別人。
總之,立典型,殺雞儆猴的事,縣衙沒做他得做!
“趕走。
”他吩咐小廝。
十個小廝,上來就要抓他們,許橋舉起手里的鋤頭沖著小廝舉著:“誰過來,我敲死誰!”
小廝根本不怕平時慫趴趴的佃戶,上來就抓人,許橋也真的不敢動鋤頭打誰,但他丟了鋤頭和小廝扭打了起來。
這一打,村里的佃戶都驚動了。
主家打佃戶,罰佃戶,這是常有的事,大家司空見慣,忍一忍就過去了。
但現在,有了徐秋喜三姐弟的事,大家在憤怒的時候,腦子里就會猛然跳出來一個念頭:殺了這些人,一條命換一村人的活路,值得。
今天村里人趕過來,圍著許成時的眼神,就變得更漠然了。
許成心里一抖,他站上了馬車,防備又居高臨下看著所有人,對小廝道:“把兩人捆起來,吊到樹上去,我倒要看看,你們今天能不能翻了這個天!”
“主家,”許家莊里最德高望重的楊太爺楊福走出來,他今年七十六,他在這個莊子的時候,莊子還是楊家莊。
他現在是許家莊里年歲最大的老人,“兩個孩子做了什么事冒犯您了?”
許成道:“我警告過你們,不許和陸家莊的人接觸,可他們不聽令,卻偏要和王竹走得近。
“王竹那是什么東西?他是親耳聽到三姐弟殺人的人,你們能跟他玩?”
楊福走了幾步:“年輕人好玩,往后我們我們記住了,不和那邊走動了。
“東家消消氣。
您來收租子的,時候不早了,早點做事不然今天一天稱不完。
楊福說完,許成笑了:“老不死的,你在指揮我做事?”
四周一靜。
楊福是許家莊佃戶的“臉”,打罵年輕人大家可以忍,但連他們的老太爺也罵,就徹底將他們的尊嚴踩碎了。
“你怎么能這么和我們老太爺說話!”許橋吼道,“我們是種你的地了,可卻沒有賣身給你,你憑什么這樣對我們!”
“憑什么,就憑這地是我的。
你要是覺得受屈辱你就滾,沒有人讓你忍著。
”許成道,“天高海闊你想去哪里就哪里,賴在這里干什么?!”
“一群賤胚子!”許成罵道,“還讓我尊敬你們,你們配嗎?!”
許成看著這一張張臉,他就知道,他今天做對了。
這個威他必須下,不然這些佃戶,早晚要出事。
他要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服帖。
“滾就滾!”許橋猛然將一個小廝推開,“你的地,我家不種了,早死晚死的事!”
“你要不滾你就是畜生。
”許成指著他,楊福上前來,湊近了許成勸著,“主家消消氣,年輕人不懂事,我們不走,我們沒地去。
“您饒他一回,晚上回去我教訓他。
“老不死的,滾。
”許成氣在頭上,站在馬車上隨腳一踹,踹在了楊福的肩上,老人家當場跌倒在地,隨即直挺挺朝后倒地。
“老太爺!”
“老祖宗。
許家莊的佃戶又怒又慌,楊福扶著后腰,喘著氣話都說不出來了。
葉文初從牢房里出來,沈翼看著她,問道:“徐秋喜身體無礙了?”
“嗯。
這幾日吃得不錯,加上年輕,恢復得不錯。
沈翼點了點頭,一邊看文書一邊掃她一眼,不經意地問道:“你的醫術,比你說的隨便學一學要好很多啊。
“是吧,”葉文初靠在椅子上,也捧著一本書,不經意地回答他,“我又是茉莉奶奶又是師兄,醫術肯定見長啊!”
沈翼停下來看著她:“師兄也不是你的師兄,你為何喊得如此親切?”
“怎么不是?也算是。
沈翼挑了挑眉。
門外,馬玲跑進來喊道:“師父,佃戶鬧事了!”
“鬧到哪里了?”
“進城了,擠在陳王府前面了。
”馬玲道,“本來要去將軍府門口的,但劉將軍不在家。
“有人鎮壓嗎?”
“沒有!”王府低調親和,門口素來不設兵的,因為陳王對外都說身體不好,一切事物交給劉兆平。
葉文初點了點頭:“那就不怕了,再等等。
“等?”馬玲驚訝地看著葉文初,“師父,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這事?”
她說著,又看向沈翼:“先生,您也知道?”
沈翼很無辜:“真不知道,這是你師父安排的事,她沒有告訴我。
葉文初白了他一眼。
“不是,那我們現在做什么?”馬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