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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廣武營

  劉承宗覺得洪承疇在跟他玩一種轉圈躲貓貓的游戲。

  他從鳴沙洲西渡黃河,進了棗園堡境內;洪承疇帶兵從寧夏鎮城東渡黃河,進了靈州境內。

  劉獅子心說,打了這么些年仗,每逢大戰,都是他絞盡腦汁,把麾下無糧可食的兵力灑出去圈個包圍圈,以圖糧草周濟得上,順手再給敵人包圍了。

  還沒見過像洪承疇這么猛的,是自己就往包圍圈里鉆啊!

  眼下的局面,以金銀灘上的張應昌和任權兒為中心,東邊是是環縣方面丁國棟的六千人,卡住了寧夏后衛的明軍援軍。

  西邊是王文秀的隴西旅,正在攻占中衛及黃河上游諸多堡寨。

  西北則是劉承宗剛剛渡過黃河的兩萬主力兵團。

  洪承疇據守鎮城,原本是在西北邊角,現在他帶兵往張應昌那跑,等于自己鉆進了四面合圍的口袋里。

  但他這支鉆口袋的兵力有點夸張,誰也想不到他傾巢而出。

  局面進展到這兒,劉獅子知道,考驗自己戰略能力的時候到了。

  是先進寧夏鎮城,使長途趕路的兵馬稍歇,安定寧夏之心,還是追擊洪承疇?

  劉承宗本來是想在黃河西岸稍歇一下,哪怕就半日。

  畢竟寧夏離西安確實遠。

  在洪承疇的感知里,雙方開戰不過四日。

  可實際上劉獅子的大隊人馬自西安府出發,已經馬不停蹄地走了二十天。

  雖然主力兵團沒跟敵軍見仗,卻也士馬俱疲,需要修整。

  但寧夏人平等地討厭每個闖進家里的哈慫。

  他們討厭洪承疇,也一樣討厭劉承宗。

  先有孫祚昌抱必死之心點燃烽火提醒友軍,后有指揮使李學牧、王風水試圖糾合山后蒙古貴族朵兒只·歹成起兵,結果被固魯臺吉發現并擒獲。

  這事特別。

  來龍去脈,是李學牧和王風水,在左良玉部徐勇騷擾邊墻之前,就已經跟歹成聯系上了。

  不是他倆未卜先知,知道劉承宗會北征寧夏,而是這兩位指揮使認為洪承疇倒行逆施。

  打他們算在寧夏諸衛起事,武力驅逐洪承疇、左良玉等人,還寧夏晴朗。

  他們本來是十幾個衛官一同聯絡起事,結果寧夏鎮城一嘩變,很多原本計劃跟他們一塊起事的人都先參加了嘩變。

  等倆人在賀蘭山后收到消息,嘩變都被平定了,正好得知劉承宗又來進犯,干脆原定計劃不變,目標由借兵驅逐洪承疇,變成了抵御劉承宗。

  來都來了,那還從歹成這借兵吧。

  歹成也很夠意思,對寧夏邊將向他借兵的要求,來者不拒,就像個正兒八經的寧夏編外邊將。

  借兵驅逐給寧夏搗亂的洪承疇,好!

  借兵抵御來寧夏搗亂的劉承宗,也好!

  實際上這是有世系傳承的,他老子著力兔歹成臺吉就是出了名的雇傭軍,當年唡拜一聲招呼,就率部進邊墻幫寧夏地方武裝干明軍去了。

  著力兔這支部落,擱七八十年前的右翼多羅土蠻部,也算一號人物。

  但是就和火落赤一樣,在那個強人輩出的年代,排不上號,只能備受欺負。

  他們原本駐扎于土默川,后來被俺達暴打,遷徙到松山,在莊浪衛和靖虜衛之間駐牧,又跟瓦剌互相仇殺,最后被唡拜招呼進寧夏,又遭明軍毒打。

  就這三個對手,三場戰役,足跡遍布西北,轉著圈挨揍,足夠讓一個雄踞草原的大部,衰弱成僅有數千兵馬的小首領。

  再加上五個兒子眼下死了仨,部落的孱弱勢力,已經沒有獨立決策的能力了。

  他們的衣食仰賴明廷邊市,往來的也是寧夏邊將,自然李學牧、王風水等人不管打誰,歹成都要幫幫場子。

  當固魯臺吉派遣宰桑把情況詳細報給劉承宗,劉承宗幾乎要笑出聲了。

  這就是運氣,也是固魯臺吉的功勞。

  劉承宗一開始的想法,可是讓固魯臺吉帶這歹成跟炒兔倆人一塊玩的。

  好就好在固魯要吃獨食,砸鍋賣鐵也不把這好事告訴別人。

  否則多羅土蠻部這倆,肯定會把他要北征的消息漏給明軍。

  他的汗位支持者,一是衛拉特,二是烏斯藏,三是漠南。

  其中衛拉特和漠南的土默特部,都跟多羅土蠻部這倆小子有世仇。

  人家要幫明軍,跟自己對著干,很正常。

  但妙就妙在固魯臺吉出身鄂爾多斯,跟他倆不是一家子。

  收到倆人要拉攏自己出兵反元帥府的消息,固魯臺吉當即領兵會盟,并在宴會上將二人拿下,其中炒兔臺吉因頑抗被殺,歹成臺吉則與李學牧、王風水二人一同被拿下。

  劉承宗看蒙古貴族送來的書信,其實特別發愁。

  因為重名率太高了。

  這個死掉的炒兔臺吉,和察哈爾的粆圖臺吉是一個名字;固魯臺吉,跟烏斯藏的古如臺吉同名。

  至于姓氏,基本上沒用,都是孛兒只斤。

  大多數情況下能區分他們的是部名,偏偏,烏斯藏的古如和阿拉善固魯,都出自多倫土默特部,也就是大明這邊說的多羅土蠻。

  也就是說這倆人,劉獅子分辨他們,主要靠看地猜人,從西南來信就是古如、從西北來信就是固魯。

  大軍進駐黃河以西的廣武營,當地也像鳴沙洲堡一樣,看見元帥軍逶迤而來,守堡千戶便望風而降,讓營內軍官備酒宰羊,籌備晚宴。

  終于有了歇息一晚的地方。

  他們也必須休息了,前面的軍隊進駐廣武營,后邊的軍隊還在棗園堡的黃河浮橋那做收尾工作。

  劉承宗給虎賁營將校頒布任務,讓他們挑選精于回鶻蒙文的軍士,編出雙語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編寫兩套。

  一套給固魯臺吉送去,另一套送往蘭州,雕版印刷成冊,廣傳各部。

  晚上廣武營將校籌備的宴會隆重,但劉承宗沒讓上酒。

  準確的說,是降將可以飲酒,但他統率的本部將校不能飲酒,只準吃肉。

  不過他倒是把酒收下了,轉手就讓人跟謄寫好的三百千開蒙讀物一起送給固魯臺吉。

  一同送去的還有勉勵書信與一封委任狀,命其十五日收炒兔、歹成部眾,以黑水營游擊將軍之職,押送輜重從征。

  黑水營是漢文,蒙語叫哈拉浩特。

  就和呼和浩特是青城一樣,哈拉是黑,浩特是城,意為黑城。

  這個名字的來源,是西夏的黑水鎮燕軍司,元代沿用這個名字,叫哈拉浩特,后來被明軍攻破,黑水城廢棄后被風沙吞沒。

  黑水城并沒有在固魯臺吉的駐地,準確的說,劉承宗是把賀蘭山西到甘州以北的沙漠戈壁全部封給了固魯臺吉,作為其此次提供糧草、情報、平叛的賞賜。

  是其原本領地的數百倍之巨,可比肩整個鄂爾多斯。

  當然可以放牧、種田的土地并沒有那么多,但地理環境跟鄂爾多斯差不多,都是沙漠連著戈壁的草灘子。

  畢竟固魯臺吉本來的領地很小,就賀蘭山后長流水那一小片地盤。

  何況,劉承宗身邊虎賁營里的幾個舊北元宰桑分析,這種巨大賞賜能把固魯臺吉刺激到發瘋。

因為最大意義,實際上是讓  其兼并多倫土默特的兩個臺吉的領地和部眾,跟戈壁大漠相比,賀蘭山后是正經能活人的好地方,單是這個作為賞賜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那正片大漠,實際上是劉承宗懶得讓人探查,閑著扔在那也是扔,不如封給固魯臺吉,讓他去好好探查。

  草灘、河流、湖泊、水頭、綠洲,當然還有戈壁灘上的鹽堿地。

  沒有不能利用的地方,鹽堿地也有產出,只是不能種糧食,而且比種糧食還要下力氣。

  它經過刮土、過淋、蒸制晾曬這么幾道工序,可以產出鹽、堿、硝和鹵水。

  鹵水能點豆腐,也可以用作淤泥地的肥料。

  只不過劉承宗有太多的鹽堿地、畜牧場和廢棄城池了,延安府、慶陽府都是盛產硝土的地方。

  當然因為是土硝,盛產只能是相對中原來說比較多。

  火硝根據制取方法分為三類,刮土淋硝也就是土硝,是原材料最少、產量最低、生產最難的,靠的是干旱和潮氣,每年把土地里返上來的東西收一收。

  就跟北方的田土一樣,講究個廣種薄收。

  西南的洞硝生產方式一樣也是刮土,但原材料更為密集,因為是在山洞里千百年來的蝙蝠小鳥野獸糞便的積累改變土質,一個硝洞忙活一倆月,就把陜西上萬畝鹽堿地一年的活兒干了。

  西北戈壁里頭那個玩意叫硝礦,不用手工業提純,大個兒的礦石,基本上是純的…難點在找到它。

  找著了,分辨清楚,就能直接拿著用。

  畢竟是以千萬年為單位的積累,老天爺早把提純這事給辦好了。

  除了純結晶的礦,火硝、水硝、堿,都是相同原理,需要哪個就用哪種煎煉提取手段析哪個,最后剩下來的是鹽和鹵水。

  當然對這個時代戰爭的火藥消耗來說,如果光打火槍,別說熬土硝,弄點人熬個尿硝都夠用。

  這也是自從火器問世、傳播以來,世界各地都有火藥短缺的記載,甚至很多地方的火藥始終短缺,中原卻對這種事沒有任何記錄的原因。

  這種化學提純手段在煉丹術和醫學的推廣之下,工藝早就普遍傳播開來,以至于哪兒都能取硝,它廣泛存在于每個貿易集市,這玩意一點都不稀奇。

  只有屏氣之人才會意識到呼吸。

  劉獅子連邊內都顧不上,更不可能把心操到邊外去了。

  固魯臺吉的委任好說,寧夏的降軍倒是難辦。

  因為前者有自己的固定地盤,也有生活技術上的短板,跟中原農牧互補,合作起來本身就是雙贏,對固魯來說,無非是和誰合作的問題而已。

  但寧夏的降軍就不一樣了,要用他們打仗,就得收編整合,但收編整合需要時間,同時寧夏生員、將校表現出對大明的忠義之心,又讓劉獅子感到棘手。

  孫祚昌、李學牧、王風水這些人,論出身不是生員就是武將。

  擱在關中,這幫人反對他,也會拉起地主團練;在甘肅,會是帶兵的前線將領。

  忠義歸忠義,但很大程度上會有將官士人那種,本來就是人上人,起兵是為追求功名利祿和家國情懷的感覺。

  劉承宗不怕這種對手,打敗他們,絕大多數沒私人恩怨的該降就降了,沒降跑了的是不服氣,自殺殉國的一方面是忠義,一方面是賭氣。

  都很正常。

  唯獨寧夏的武將和士人,確實讓劉獅子心里有點發怵。

  就像孫祚昌,好端端一個前途無量的生員,點了烽火就拔刀自刎,不管別人如何、不管戰爭勝敗、不管有沒有援軍、也不管后果和下場。

還有李、王二將,官位頗高的指揮使,洪承疇搞事情  要武力驅逐洪承疇,劉承宗北征,又要武力抗拒劉承宗。

  用站不住腳的原因,沒有周密的計劃和妥善的部署,不考慮得失和后果,去做不著調的事。

  劉獅子對這種行為模式太熟悉了。

  亡命徒。

  很符合這個時代農政、鹽法、兵制統統稀爛之下的寧夏氣質。

  劉獅子對亡命徒熟悉,更清楚不能讓亡命徒閑著。

  因為亡命徒的思維方式難以預測,他們閑下來肯定要發瘋,或者說發瘋本身就是閑到沒追求之下的必然。

  這也是劉承宗沒有拒絕廣武營守將宴請的原因。

  在宴會上,他宣布任命早前跑到紅城堡歸附的游擊將軍劉芳名為參將、同知馬獻圖為游擊。

  讓他們二人率領隨同歸附的一干將校軍兵組建二營,將沿途降將降兵收攏編軍,跟著一起收拾洪承疇。

  劉承宗沒指望這倆新編營打仗,甚至心底里對他們能發揮出的戰斗力估量是零。

  他就是要讓這倆營在自己打仗的時候別閑著,跟著行軍,能打就撲上去打兩下,不能打也別停,就走。

  因為如果不編軍,即使其在戰斗能力不能抗拒大軍,留在原地反叛沒有成功可能,很多人也照樣會搞點事。

  結果劉承宗萬萬沒想到,就在編軍前的這個晚上,廣武營的宴會。

  居然有人在失去武裝的情況下,向他發起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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