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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貓管事

  崇禎八年的冬至,關中塬上一片繁忙景象。

  接近隆冬時節,仿佛就是不知何時吹來一陣風,寒冷便隨之而來,將渭水封凍,讓整個關中跌進了冰窟窿。

  但關中塬上卻熱鬧得很,傳令騎兵四出奔馳,穿梭在各個軍營之間,自西而來的車馬隊列絡繹不絕,牛羊馬群阻塞官道。

  在元帥府內,剛舉行了一場氣氛莊嚴的授官儀式。

  督爾伯達來臺吉,被劉承宗正式授予兵衙侍郎一職,準其在西寧建立河西軍務衙門,主管河西軍民練兵事。

  這一職務實際負責范圍,其實跟達來早前在練兵衛干的事一樣,只是師出有名了。

  而儀式嚴肅,只是因為這象征著降將出身的達來臺吉,憑借其卓越戰功與才能,正式進入元帥府中樞。

  有一說一,元帥府的中樞比較擠。

  因為這個怪胎的權力結構并不是金字塔,而是擁有龐大底座的旗桿子。

  在基座之中,紀律嚴明、等級森嚴,而旗桿子上面,人們又開始稱兄道弟,都變得好商量了。

  亦如各地腹里的戰將重臣,趁著冬月歇兵,將部隊防區交由副手,趕到新的大本營西安府共襄盛會,連天的宴會就沒停過。

  尤其在蘭州的老父親劉向禹和小弟劉承運、以及甘肅都督曹耀率一眾部將先后抵達西安,劉承宗更是在秦王宮大宴三日,就為給他老兄接風洗塵。

  其實本來不用三日的。

  劉承宗和曹耀再度相逢,一個是占據西北的割據軍閥,一個是統治甘肅的一省的大都督。

  剛開始倆人在偏殿坐著,還都能自恃身份,曹耀頗為嚴肅地匯報甘肅情況,劉承宗一邊給瓷煙斗壓著煙絲,一邊認真傾聽。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等劉獅子把煙斗遞過去,倆人哈哈笑出幾聲,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

  什么大元帥、大都督的穩重威儀都被丟到一邊,只管聯袂跑到舉行宴會的正殿,酒拿烈的、肉切好的,幾個醉鬼手舞足蹈都不過癮,甚至在殿內摜起跤來。

  最后頭天聊得啥,醒了都不記得,只覺得笑得嘴疼。

  第二天劉向禹和承運來了,重新召開宴會,重復這個流程。

  當然,差別只在于劉承宗依然笑得嘴疼,但承運是被摔得渾身疼。

  沒辦法,承運這幾年其實很努力地在學習武藝,可是一上來就挑戰元帥府的大老板劉承宗,顯然不夠明智。

  后來他挑戰曹耀,更不明智了,劉承宗的保定跤都是曹耀教的。

  最后為了不落面子,承運瞄上了北元皇太子,小叔憑借年長八歲的年齡優勢,把剛滿十五歲的好大侄兒額哲摔于腳下。

  額哲的摜跤技術那是真的很一般。

  劉承宗把義子帶在身邊要把他養育成才,跟在羽林營和幫郎官在要學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哪里顧得上再練摜跤。

  一家人分別良久,如今終于齊聚一堂,又鬧騰了兩天,大家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得到釋放,才逐漸消停下來。

  當然,盛大的宴會與故友重逢固然令人欣喜。

  但劉獅子真正的享受,卻要在這之后。

  夜晚的秦王宮寢殿,一番歡樂。

  劉獅子趴在榻上,側臉靠在白柳溪跪坐的腿上,舒舒服服享受著樊三郎的捏背,左臂伸了出去,由云交月捏著手指。

  右手則在榻邊晃悠,逗弄著三只翹著尾巴左右搖擺走道的小貓。

  眉把總已經老了,老夫人在后寢殿專門給她做了個貓房。

  這三只小家伙,則是眉把總今年下的崽兒,下的時候還挺危險。

擔驚又受怕的老夫人逮住了罪魁禍  首——蘭州肅王府的貍花小廝,沒收了作案工具,讓它成了貍花老爺。

  大明宮里的貓是有編制的,依照傳統,母貓叫某某丫頭,公貓叫某某小廝,但下邊挨上那么一刀,被閹了,就升官為某某老爺。

  但小廝、丫頭和老爺都只是有編制,管吃管住,沒有俸祿。

  要想封贈官銜、逢年過節普天同慶的時候有跟內官一起領賞的資格,就得非常受寵,被稱作某某管事才行。

  這倆小家伙也不例外,老夫人依照傳統起了名。

  其中一只長得跟眉點梅很像,也是三花母貓,本來叫三丫頭,因為乖巧得很,被授予貓管事一職,留在老夫人身邊陪伴。

  另外兩只則是公的,因為像劉承宗一樣全面擴張、四處出擊,整日忙于占地盤,尿得肅王府到處都是,勞累府中健婦時常清洗,引得老夫人不喜,帶到秦王府就丟給了劉獅子。

  老夫人可以賞罰不明,但劉承宗對熱衷攻略掠地的戰將有功必賞,成日被人呼來喝去叫小廝成何體統?

  所以兄弟二貓落到劉承宗手上第一天,就承母蒙蔭,受封王府滅鼠隊正副管隊,從此再不復尋常貓咪之待遇,被人冠以貍管隊和橘管隊的尊稱。

  劉獅子正瞇著眼享受,突然想起什么,問道「我大怎么突然想帶額哲了?」

  就在晚上一家人吃飯時,劉老爺突然提到,想要把劉承宗的義子額哲帶在身邊。

  劉獅子當時沒當回事,正一手抱一個,逗平安和寧靖呢,倆小東西長了幾歲,正好玩呢。

  便只是隨口說額哲在他身邊,差事做的還不錯。

  在押送移交練國事棺槨一事上,額哲確實做的挺好。

  不過他這會琢磨過來,想著老父親可能是想他大哥了,要么就是提醒他要生孫子了。

  在生了,已經在生了。

  不過聽他說到這話,樊三郎的答案卻超乎他的預料:「其實這是蘇泰的主意,想讓額哲跟在父親身邊,但她不敢跟你說。」

  蘇泰是額哲的生母。

  「有什么不敢說的。」

  劉承宗微微皺眉,別人不敢跟他說的事,通常對他來說沒好處。

  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想知道了。

  他便對云交月道:「蘇泰呢,云娘叫她過來。」

  不過云交月剛應下起身,就聽他又道:「算了,別去了,明天我再找她,三娘先跟我說說是怎么回事,額哲去父親那干嘛?」

  「蘇泰想讓額哲跟在父親身邊學音律。」

  劉獅子心說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暫且不提我大他懂不懂音律的事,額哲是我義子,他打算去哪里謀出路?

  就聽白柳溪道:「音律就是借口,只要沒用,蘇泰都愿意讓額哲學,她壓根不想讓兒子學任何東西。」

  劉獅子納悶道:「這是為何?」

  「蘇泰姐姐很聰明。」云交月道:「她害怕你把她們母子一腳踢開,額哲就算不學無術,每天吃喝玩樂,沒志向也犯不出大錯。」

  「可倘若學了太多東西,上馬領兵下馬治民,出事就是大事了。」

  這種說法,劉承宗聽著就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不過他倒是沒生氣,只是悶聲問道:「我大就同意了,讓額哲跟他學音律?」

  三郎道:「那倒沒有,公公說給額哲請個好先生,學了本事將來當知府。」

  劉承宗的眉頭這才舒展,他答應了林丹汗,要把額哲養育成才,跟著他大學音律那算哪門子棟梁?

  不過隨即他就楞了一下:「我大,還要專門給額哲請先生,他咋不自己教?」

一聽這話  ,樊三郎和白柳溪云交月都笑了起來,白柳溪笑道:「公公說他來教,兆頭不好。」

  「這有什…喔!」

  劉獅子說著就愣住,原來劉四爺是對自己的教學水平不自信了。

  教了兒子造君父的反,怕教了義孫再造兒子的反是吧?

  「打算請誰來教啊?」

  「這就不知道了。」云交月和蘇泰等人時常游獵,關系不錯,聽見劉承宗問出這句,知道他是松了口,滿面欣喜道:「最后多半還是要帥爺來挑。」

  而樊三郎就冷靜多了,一邊捏著肩膀一邊道:「挑先生不急,倒是額哲也已經長大,做義父母的,該給他尋良善人家的閨秀成親了。」

  「額哲,成親?」

  「良善人家?」

  劉獅子拍了拍樊三郎的腿,讓她從身上下去,一骨碌爬起來,在榻上盤著腿板手指頭算了半天,末了抬頭道:「要求太高,能做到倆字的都鳳毛麟角。」

  元帥府當然不是什么惡人谷。

  還是可以找出一點好人的。

  但賢良的有、道德水平高的有、像個人的也有、自然也有不少成過家的。

  但想找個能合并四個字,而且還得有個待字閨中的姑娘的人?

  太難了。

  三位夫人看他苦思冥想,就為找個好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卻不料劉獅子突然精神了,抬起一根手指道:「誒,我還真找著一個!」

  「誰?」

  「肅州有位英俊的鄉紳老先生名叫顏秩,十七年前婆姨難產去世,他立誓不再娶妻,獨自撫養一雙兒女長大。」

  「你們不知道,他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地沒地,撫養兒女辛苦得很,是肅州受人敬重的義丈夫。」

  「我打甘肅那會,他被好友舉薦,入我軍中,如今應當在肅州…奇怪,這么個人我怎么就把他塞進軍隊了?」

  劉承宗搖搖頭,隨后鼓掌道:「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曹大都督,問問顏秩,要是活著,就去信一封,看他女兒出閣沒有。」

  「這…」

  三位夫人面面相覷。

  這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地沒地的,聽起來還是個被兵禍裹挾進軍隊的倒霉蛋。

  也太小門小戶了吧?

  不過她們都不敢說,最后還是樊三郎說道:「我們三人這樣的出身,也沒什么門戶之見,但蘇泰從前畢竟…」

  「無妨,我就是考慮門戶才想到顏秩。」

  劉承宗擺手道:「日子終歸兩個人過,那顏秩如此情深之人,女兒也肯定。」

  他本來想說,那老子深情到這份上,女兒戀愛腦也肯定跑不了,不過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嗯,家教壞不了嘛。」

  「至于官爵門第,那算什么問題?只要額哲高興、人家愿意,蘇泰覺得親家公該是個什么官爵,我可以封。」

  劉承宗攤開兩手,西北有門第的都被他殺得差不多了,沒被殺的,也被他折騰的談不上門第了。

  而元帥府厚祿的將校,一個塞著一個年輕,上哪兒找適合額哲的女兒家。

  額哲身份本就敏感,哪怕麾下將校有合適的女兒家,劉承宗也不太樂意讓他娶。

  更何況他這些老兄弟,即使真有那么一個適齡女兒,咱就說能有什么家教?

  還真比不上人家顏秩呢。

  「除非,找個韓藩肅藩秦藩的女君,那倒是有不少。」

  劉獅子說著自己都搖頭:「我倒是不介意,就看蘇泰敢不敢要了。」

白柳溪看了云交月一眼,二人一齊搖頭道:「那恐怕是不敢  的。」

  開玩笑,蘇泰護子心切,連讓額哲帶兵的膽量都沒有,哪兒還敢找個大明皇室女君當兒媳。

  劉獅子其實能理解蘇泰,這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眼下隨著元帥軍設立駐防旅,定下各旅均有千余蒙古騎兵,已經把北元汗庭的貴族權勢掀翻在地。

  如果想卸磨殺驢,隨時都能找個罪名把額哲害了。

  畢竟元帥府在青海的蒙古諸部,根本就沒多少老弱婦孺,在青海這兩年娶個婆姨都是奢望。

  甚至不光尋常牧民,就連察哈爾貴族,跟衛拉特打仗的時候帳房擱在海上,不少人都改嫁元帥軍的光棍兒了。

  不過這還真怪不得別人,誰讓林丹大汗行軍稀碎,軍隊在青海跑得滿地都是,好些人別說打仗的時候沒跑回來,大汗賓天,劉承宗都稱汗了才跑回來。

  畢竟當時局面太亂,海外有衛拉特的軍隊、八角城里有天花,察哈爾軍隊一片絕境。

  大汗都死了,娘娘們都改嫁了,留在海上的那些婆姨孩子自然也以為人都死了呢,衣食無著,當然也就改嫁了。

  這就導致后來跑回來的、被衛拉特俘虜又放了的貴族們,怨念頗大。

  劉承宗在青海,人家還不敢說話,劉獅子領兵剛東征,人家立刻就在青海鬧起了馬匪。

  而實際上,當年那還算好環境了,畢竟還有女人,只是作為競爭對手元帥軍光棍比較強力。

  到如今,青海的婦人就那么多,能嫁人的早就嫁了,沒逃到婆姨的人只能削尖腦袋爭取一個元帥軍駐防旅的兵額,靠刀兵取得富貴官爵,到漢地討個婆姨。

  這種局面之下,誰顧得上額哲啊?

  只不過劉承宗并沒有那壞心眼,他如果想殺,當年林丹汗沒死之前就把他們都殺了。

  既然答應了林丹汗,他就會信守承諾,給額哲一世衣食無憂。

  劉承宗微微搖頭,轉而張開手將三人摟入懷中,道:「義子的事可以后面再說,倒是咱們現在應該先弄個嫡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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