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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另一種方式

  劉承宗的地盤。

  有種看上去就很遠的美。

  當年他占據四百里河湟谷地,曾嘲笑過葉爾羌,說那邊是割據綠洲的、封建化的、部落的、汗國。

  確實,人家葉爾羌,是由一片沙漠邊緣幾個綠洲城鎮組成汗國,說是一個汗國,其實分為兩個陣營,

  而他也沒好哪去…他的大元帥府,整個就是個超級葉爾羌,威力加強版。

  總的來說,看著這份輿地圖,劉獅子覺得作為一個驅馳武力、以刀劍討飯的領軍者,非常成功。

  瞧瞧褲兜兒里這些地勢形勝,天山烏斯藏漠南大草原,何止是兵家必爭之地,簡直是古來兵家想爭都爭不到手之地!

  當然,如果不是只有這些農家必愁之地,那就完美了。

  總之,隨著劉承宗入主西安府,同時冬季到來,燃遍全陜的兵禍軍災隨之平息。

  先是丁國棟成功進了慶陽府城。

  慶陽知府鞠思讓本來還想騎墻觀望一下,結果沒幾天就傳來西安府城陷落、陳奇瑜投降的消息。

  慶陽府也隨即改旗易幟,聯合府內眾多官員向西安上了一封降表。

  劉承宗投桃報李,沒直接把他們解任,還免了慶陽今年的賦稅,另給鞠思讓等十三名慶陽府主官賞銀兩千二百兩。

  安撫他們好好做事,安置百姓攢里并甲,修渠引水開墾荒地,同時建立、修復社學,努力休養生息。

  當然,今年都快過完了,劉獅子就算想收,慶陽府恐怕也沒有能交給他的錢糧,倒不如說點好聽話。

  至于還讓這些官員留在慶陽,自然是冒了點險,但沒辦法,元帥府這會確實顧不上慶陽府。

  劉獅子正在主持龐大的人口遷徙調動,別的事一概顧不上。

  因為不單單是西安府的降兵、府城饑民、秦藩宗人要往蘭州河湟一帶遷徙,同時調動的還有帥府各地駐軍,以及蘭州、西寧的衙門和他的家眷。

  里里外外十多萬人,軍隊還好說,里頭的百姓,調動起來可比軍隊難多了。

  何況劉獅子本來就對西安府外遷的百姓心有虧欠。

  說人家是饑民,倒也沒錯。

  但他來西安之前,人家可不是饑民。

  有田有糧還有錢,小日子過得美著呢。

  是他來圍城了,人家被陳奇瑜從城里攆出來,既不讓帶糧、也不讓帶錢,城外的地還都讓元帥府收了。

  真要說起來,他們其實都算劉獅子的恩人。

  如果不是這些人,劉承宗手下烏泱泱的軍隊找他要飯吃,就能把他急死。

  現在可好,錢糧空前富余,兵馬分外強壯。

  所以對西安府饑民,劉承宗非常重視,剛把里頭的流氓、老兵等強壯之輩挑出來,就督促軍兵趕緊押剩下的人往西走。

  不要在西安府過年了。

  這當然不是劉獅子覺得他們礙眼,主要是為剩下兩萬多人的生活考慮。

  西安府是肯定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這沒得商量,但元帥府還有很多地方能容得下他們。

  他們現在上路,沿途的鳳翔、鞏昌、臨洮都有王文秀的軍隊管飯,能一路照顧到蘭州。

  在此期間,一部分人安置在沿途秦州、隴西、臨洮一帶,最后再剩個幾千男丁,就都放在西寧衛落籍。

  這一路有荒地、有熟地,也有灌溉田地,一直到最西邊的西寧衛,那邊有劉承祖當年帶兵開墾的藥水河軍田。

  早點過去,從新城領了牛,不耽誤明年春耕。

  吃上半年兵糧,到明年夏天就算穩住了。

其實劉承宗東征,最大贏家不是  他,而是練兵衛的達來臺吉、歸德千戶包虎、河湟小土司陳師文。

  西安陷落的消息剛傳到蘭州,劉向禹就派他們仨馬不停蹄地跑了過來。

  他們到鳳翔府,那邊的李萬慶便向西安傳信。

  劉承宗知道他們過來,當場就笑出了聲。

  他當然知道這仨家伙火急火燎過來干啥,父親給他寫信了。

  元帥軍一場浩浩蕩蕩的東征,把河湟腹里的兵力抽了個一干二凈,后方的禍亂也不少。

  同時還源源不斷地往新城送俘虜、宗人,直接導致這仨人的權力空前膨脹。

  陳師文就不用說了,過去是河湟小土司,那是真小。

  下轄土民六百多口,編制有土千總一名、土把總兩名,馬步兵二十五人。

  但劉承宗初入河湟,這個漢人小土司是唯一一個牽著羊來迎接的。

  包虎呢,是歸德守御所的副千戶,衛拉特東侵時斬獲首級十八顆,朝廷要給十二兩,沒發。

  等劉承宗大獲全勝,召他過去,知道這事賞了一百八十兩,還給包虎等六人,升了一個正千戶、五個副千戶。

  達來臺吉是仨人里來頭最大的,衛拉特杜爾伯特部首領,麾下有數萬部民。

  河卡草原一場兵敗,被元帥府塘騎打出了心理陰影,戰后領了元帥府的督爾伯,留在新城書院把這套塘兵戰法學了個透。

  結果被劉承宗安排了個訓練天山軍的練兵衛指揮同知,指揮使是李卑。

  不過李卑沒干多久就病退修養,練兵衛的大小諸事都落到了達來臺吉的肩膀上。

  本來這也沒啥,無非一年練個幾千新兵,于達來而言不多不少。

  可是隨著劉承宗發兵向東,一股股的人馬被送到河卡草原,舊的天山軍還沒過去,新的練兵衛又來了。

  達來臺吉管不過來,便在劉老爺的授意下,拉上了包虎的歸德所、陳師文的八角城土司領,全心全意投入練兵大業。

  幾日前,劉老太爺給劉獅子寫信,信中主要說的是搬家的事。

  但除此之外,就是敘說達來臺吉等三人的功績。

  這半年,元帥府大軍從河湟谷地調走,青海就鬧起了馬匪,明軍的鞏昌府偽官、寧夏參將屠師賢也都發兵威脅臨洮府、蘭州一帶。

  督爾伯達來臺吉,就成了劉向禹看家護院的首選。

  剿青海馬匪,把河卡草原練兵的督爾伯拉過去剿,就近。

  對抗鞏昌兵,也把督爾伯的練兵衛拉出去打,好用。

  防守明邊軍,同樣也要調督爾伯的練兵衛,知兵。

  總之,劉向禹在信上中,元帥府給衛拉特貴族封了那么多爵位,就達來臺吉這個督爾伯,物超所值。

  整個一心腹愛將。

  老太爺甚至提到,督爾伯的漢文很優秀,就算派回天山接替劉承祖都沒問題。

  對這個比喻,劉獅子全當沒看見。

  達來臺吉是他的手下敗將,在河湟谷地也跟他比較親近,水平、履歷,他都清楚。

  達來被他父親倚重,成為心腹愛將,應該的。

  這是他的老父親有識人之明。

  首先人家是衛拉特四部首領之一,而且是因出色才能,以父親第三子的身份,被兩個兄長、一個弟弟擁戴繼位的首領。

  其次人家雖然在他手上吃了虧,但是從前在天山經常遠征,組織過多次針對諾蓋、哈薩克的遠征,也收拾過俄國人。

  不夸張的說,在劉承宗領軍東征的時候,達來臺吉就是元帥府的河西名將。

畢竟巴桑和謝二虎,除了年輕,其他各方面能力確實都跟達來臺吉差  著呢。

  這倆跟任權兒,是出身漢蒙番的三張白紙,屬于劉承宗看著長大的小兄弟,主打一個養成樂趣,跟其他將領不是一個賽道的。

  劉承宗讓人在宮里設宴,親自在西門護城河外,帶著任權兒等新面孔迎接達來臺吉、包虎和陳師文。

  三人一看他在城外專程迎接,對此受寵若驚,接連拜謝。

  卻不料劉獅子只管叫他們上馬,邊向城內踱馬,邊笑道:「王府這幾日更換陳設布置,白日里亂糟糟,呆著也沒啥意思。」

  「這幾日,我都在西門外校場閱操,若非護兵駐再宮城里,我都想干脆就睡在校場了。」

  他說的護兵,是虎賁、羽林兩個營。

  路上劉獅子對幾人相互做了介紹,夸贊了他們在河湟空虛時穩定后方的功績,又聊了這半年多的戰陣見聞。

  直到進宮城赴宴,酒過三巡,他才對達來臺吉問道:「兄長,這半年剿匪擊賊、抗拒叛軍多有功勛,我聽父親的意思,想讓你到天山接任都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達來臺吉正端著只成化年的御賜斗彩青花酒杯傻笑,聞言笑容凝在臉上。

  正在說笑的包虎和陳師文,頓時不敢言語。

  愣了一下,達來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

  他心說這老劉家這各論各的本事真厲害,他是劉承祖的岳父,在蘭州,老太爺管他叫老弟;在西安,大汗管他叫兄長。

  當然他倒不是想當大汗的叔叔,他歲數比劉向禹都大,被老弟老弟喊著,也挺舒服的。

  他愣住,一方面是漢話并非母語,他得在腦子里翻譯一遍;其次則是,他得考慮劉承宗說這話想聽見什么答案。

  達來臺吉放下精致酒杯,收斂笑容,恭敬道:「臣聽大汗的。」

  可是對這個說法,劉承宗只是端著酒杯輕笑一聲:「兄長不必這么正經,不是什么大事,你有大功,我只是問問你的意思。」

  達來臉上笑嘻嘻,心里哇哇叫苦,心說老太爺害苦了我。

  你這兒子比琿臺吉更像老虎,而且是不好糊弄的笑面虎,我可沒說想回天山,這讓我咋回答嘛!

  「回大汗,西寧一切都好,但臣確實想念家鄉風土妻兒。」

  達來依然恭敬,看著劉承宗笑道:「不過年歲空長,身骨大不如前,恐怕不耐長途行軍,天山風雨。」

  劉獅子在心里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貴族首領,講話像放屁一樣,高手!

  但其實達來臺吉很真誠。

  早前他就壓根沒想過這事。

  因為他有七個兒子,其中最喜歡、才能也最出眾的是老四鄂木布岱青和老七索諾木車凌。

  戰敗后他留在青海,便將部眾財產分給七個兒子,老四和老七最多。

  剛才劉承宗一問、他一想,心里確實是這個想法。

  西寧很好,在西寧的日子也很舒服,但想家不可避免。

  畢竟來時候好好的,可沒想到一去不返的事。

  不過他也不想回去,衛拉特的軍備支持來自元帥府,元帥府的軍工核心在河西,而河西眼下在親家劉老太爺控制之下。

  更何況,掌握工衙的師成我,那是他的良師益友好兄弟。

  他在西寧,由七個兒子統率的杜爾伯特部就在衛拉特有極大的話語權。

  當然真誠也只是相對而言,他很清楚,這事他咋想的不重要。

  大汗劉承宗咋想的才重要。

  所以很隱晦的提醒劉承宗,我出來好幾年,想兒子了,人之常情,劉老太爺難道就不想兒子嗎?

  他的提醒很有力。

劉承宗收起試  探之意。

  不過讓達來臺吉回天山,而且是接替兄長劉承祖?

  想都別想!

  達來臺吉回去坐進天山衙門,那本來就談不上穩定的衛拉特是要打仗的。

  杜爾伯特部本來在衛拉特就很強勢,天山軍還是他訓練的,回去巴圖爾琿臺吉如何自處?

  更何況,他哥劉承祖回來住個一年兩年沒問題。

  劉獅子本來確實有這個考慮,他想過給周日強來一波史詩加強,把賀瘋子連人帶兵送過去,若倆人合作愉快,就把兄長調回來。

  讓周日強那個狂熱的開疆辟土愛好者當天山都督。

  但后來考慮不行,即使把劉承祖弄回來,也得把劉承運弄過去。

  元帥府在天山的名義首領必須姓劉。

  因為衛拉特不敢殺。

  而且最好的人選就是劉承祖。

  因為即使有人鋌而走險,他大哥也不好殺。

  只是這些事,劉承宗用不著跟別人解釋。

  他嘆了口氣,多愁善感道:「疆域廣袤交通不便,確實是個問題,我也很想念兄長啊。」

  「既然如此,我傳信琿臺吉,讓他從你的子嗣當中送個兒子、率領一些部眾回來,準其在海上斡耳朵的牧地駐牧,侍奉膝下。」

  「作為交換,那邊能耕作的地方,也交由天山軍安堵生息,意下如何?」

  劉獅子善于換位思考。

  天山軍人少,叫衛拉特給稀釋了。

  那我把衛拉特的人抽過來,不就給他反稀釋了?再往那邊送人,此消彼長,也能給兄長和周日強減少麻煩。

  達來臺吉對此自然欣喜若狂,海北斡耳朵的牧地,可不比天山的牧地差。

  他當即拜謝道:「多謝大汗賜地!請準幼子車凌帶部眾駐牧海上。」

  對此劉承宗自無不允。

  杜爾伯特部過來駐牧,自然也要按規矩補充各旅蒙古千總,在從征中諸部內遷,最終合為一家。

  而我大明宗人數十萬,皇室血脈,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同化的。

  在劉獅子手上,他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繼承太祖皇帝遺志,驅逐韃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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