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喑啞的劍吟,如同老者佝僂的背影,拖著最后一口咽不下去的怨氣,輕飄飄的從天上落下來。
這就是蘇徹的劍遁。
幽暗的影子照進了鐵北龍王的廳堂,將屋子里的亮光直直接掠去了三分。
來得好快。
畫骨心頭的驚訝還未散去,較之上次見面,這蘇徹的劍術顯然又精妙了不少。
耳邊就聽到了一聲真切的問候。
“畫師姐,弄月,你們兩個在這里是洗干凈了,等著伺候我么?”
蘇徹一身黑色大氅,披頭散發,眼之中劍意滿盈,眉心處一輪幽瞳閃爍,就這樣從門外直接闖了進來。
當真是魔星降世,太歲點兵,周身帶著一股煞氣撲了過來。
這海公子抖擻一番袍服拿出那富貴公子的做派。
“聽聞陽真人執掌長生教,本公子十分欣喜,往日里有些沖撞的地方,還望海涵…”
海公子盈盈一拜,他這里持禮甚恭,只可惜那個涵字尚未出口,一道劍光卻是直逼其咽喉。
蘇徹這一劍固然是倉皇出手,運了三成劍氣,然而以蘇三公子如今的修為,這一劍之威便足以挑翻了這一方天地。
海公子面露倉皇之色,他腦后現出一輪光華,其中五色瀲滟,赤黃白黑青流轉不休。
五行凝練,光華輪轉。
其中層層光芒之中龍吟虎嘯不絕,磅礴生機護佑之下,在劍鋒前偷得三分生機。
這件法器給海公子爭下一絲生機,然而蘇徹劍光一抖,劍式再轉,那劍意根本不是沖著他去的。
劍鋒流轉,劍意更上層樓,如暮雨瀟瀟,化為一蓬疾風,直指畫骨而去。
畫骨一時不察,半只胳膊直接被劍光卷入,直接被蘇徹那細密的劍意絞成了齏粉。
即便她魔功了得,一身森然魔意剛剛露出端倪,卻遭了這等劍光當頭一擊。
剎那功夫,蘇徹已然運至極境。
畫骨銀牙咬碎,默念天魔秘咒,那被劍煞攪碎的血肉化為一道霓光,帶著層層咒殺之魔念向著蘇徹纏繞而去。
魔道詭譎,不只是畫骨才有的手段。
弄月將手一招,人已經化為無形,而蘇徹橫劍上挑,卻是直指蒼穹。
變生肘腋,鐵背龍王和半空中的金玉奴尚未有所察覺,廳堂之內,蘇徹運劍如電,整個人已經飛升而起。
“陽髓!”
鐵背龍王咆哮一聲,在他眼中只見一道瀑布自腳下倒卷而來,組成長瀑的水滴,乃是一點點精粹劍意。
無窮劍意散若水滴,凝在一體則是一條倒沖蒼天的怒濤。
它展開龍軀,以自家筋肉虬結之身軀化為隕石,同那劍瀑撞在一處。
血肉淋漓。
痛,痛徹心扉。
龍軀被劍意撕裂出無數道細微傷口,一蓬蓬鮮血滿溢而出,在空中化為一道血霧。
鐵背龍王咆哮一聲,他撕扯著天地之間的無窮元氣,將之盡數吞入體內。
身軀不斷地膨脹,仿佛要擋住整個長空。
它是多年老妖,自然知道當下最好的選擇。
龍尾一甩,卷起無窮法力向著一旁的金玉奴惡狠狠地砸了過來。
金玉奴只道蘇徹是要動手,哪里想過會是如此干脆,沒奈何之下,只有硬接了鐵背龍王含恨一擊。
步虛高人將界域撐開,天地之內種種元氣如鼎沸一般…
“稍安勿躁,諸位。”
海公子周身仿佛一片幽邃海洋,不知道多少異獸的形象在其中若隱若現,他雙眸如電,瞳孔內豎著一道若有若無的血線,正悄然打量著眼前的這一方天地。
“這等精妙的遁術,必然不能維持…”
鐵背龍王咆哮一聲,他身軀團成一塊,向著金玉奴猛然砸去,而對方此刻唯有將一口白玉凈瓶撐開,放出其中的無數陰魔,形成一道濁流勉力支撐。
要死。
金玉奴銀牙咬碎,平日里她仗著手腕游走各方,在長生教內享受慣了超人一等的地位,如今正面對敵,才知道自己較之真正的步虛強者究竟有多遠。
“唵,修多利,修多利,菩提薩…”
魔音誦念,群魔拜首,無量陰魔在咒音之中漸漸化形,凝為一座仙家宮闕,重樓疊宇,美輪美奐。
正是長生教秘傳之法。
金玉奴身形變幻,直入宮闕之中。
陽髓隱身,不管意欲何為,她就是眼前幾位步虛眼中唯一的目標,而自己卻連一個鐵背龍王都抵擋不住,更遑論其他…
然而。
陰影正如水一般沸騰。
居住在此地的無數妖物,不管是什么種類,他們此刻無不在看著自己的身下。
影子,這與生俱來的伴生之物,一個由光創造出來的現象,此刻正在發生變化。
仿佛是熱鍋煎熬的毒湯,仿佛是一團正在逸散的黏土,原本無形之物仿佛在這一剎那有了“重量”這個概念,并且正在不斷地拉扯著他們。
循著陰影,一股力量正在悄然引動著眾多妖物的心念。
蘇徹的身形并沒有消散,實際上他就在距離海公子不遠處的地方,只是來自離合閣的劍意干擾了這些人的感知,一葉障目之下,蘇徹竟然真的如同消失了一般。
當然,這不僅僅是離合閣的隱身手段,更有蘇徹多方修習,融會貫通的劍道所得。
以劍意模糊感知的“尺度”,在這些人的感應之中,陽髓若隱若現,浮現在無窮妖物的影子內。
“染化陰魔!”
弄月高叫一聲,她已經有了判斷,陽髓這是要以其微妙手段,將整座山脈的妖物盡數染殺。
然而畫骨卻感覺到了一股異樣。
作為昭陽圣教曾經的高足,長生教內排名第一的魔門,她能夠感受到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那陰影之中潛藏的力量,并不來自魔門,或者說并不只是來自魔門。
眼前仿佛蓋著一層薄紗,讓她看不清后面究竟是怎樣的光景。
蘇徹手中現出一柄長劍。
斷水。
劍刃森寒,凝聚了蘇徹的無雙劍意。
劍器,對于劍修而言可以說是性命交修的根本,劍修到了還丹境界,便要凝結劍胎,同時與配兵之間更會形成一種十分特殊的聯系。
而劍胎更是寄托了劍修的劍意所在。
對于蘇徹這等走造化之路的玄門修行人來說,根本沒有這樣東西,而佩劍這種東西就更非承載大道之用,等而下之,近乎是一種器物而已。
既然是器物,能用就可以了。
隨手造就的佩劍此刻劍鋒之上寒意湛然,蘇徹仿佛是一場盛大祭祀的祭司,正循著古老的舞蹈,向著長空之上的某位歌頌…
實際上亦然如此。
蘇徹以劍為引,正在尋找著天地法則之中的憑依。
禮贊天地,此乃入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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