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林禪寺從地理位置上看距離山陰縣城并不算遠,這也是天下寺觀的一個規律。
既不能離城鎮太遠,少了善男信女的供奉,也不能離城鎮太近,失卻了清凈。
周嗣等人臨近縣城,拜別過蘇徹,便跟小書童話別,然后去尋相熟的買家交割藥材。
貨物進城門要額外加一筆稅,在城外交割便能讓他們節省些成本。
蘇徹讓看門的門吏驗過吏部的印信,便由其領著奔縣衙而去。
山陰縣內的通道是大梁開國初年翻修過的,南北和東西各有一條青石鋪就的大道,其他街巷都是用黃土鋪就。
兩邊的店鋪鱗次櫛比,各色的招牌令人目不暇接。
“百年刁家老號”“南北貨”“吳刀蜀錦”之類的旗號下面多有抱著胳膊互相聊天的店主。
街面上的行人卻很少,一個個面無生氣。
山陰縣城好像睡過了勁,一副醒不過來的樣子。
處處透著暮氣與疲倦。
縣衙在縣城的正中央,衙門橫著排開,按照朝廷規定的法度,左右各有一扇側門,正面還有一扇正門,這也是江湖上為何將官府稱為“六扇門”的原因。
衙門的左手邊豎著一塊誡石。銘文乃是前朝所定,上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字。
“縣尉大人,這是朝廷誡石,按照成法,新官上任需先三拜誡石方能上任。本縣官員出入縣衙,也要一拜以示鄭重。”
“嗯。”蘇徹哼了一聲。
按照朝廷的規矩,新官上任需要在此地向誡石三拜以示尊重。
蘇徹看著這十六個字卻只想發笑。
前八個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這八個字確實字值千金。
可“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貪官虐過了百姓,百姓卻只能指望蒼天來管,簡直令人笑掉大牙。
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蘇徹一句有感而發,所以才有人寫“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縣尉大人稍待,我這就去叫門子開門。“
領路的門吏一聲告退。
縣衙的大門等閑不開,平時只是走偏門而已。
新官上任,確實是一件值得開大門的事情。
蘇徹不愿拜誡石,門吏不敢難為他。
縣尉可以不拜誡石,縣尉不拜,沒有人會挑剔什么。
但是門吏卻不能不開中門,即便縣尉不發作,焉知縣丞怎么看,主簿會不會教訓自己一頓當作討好縣尉的人情。
至于縣尉屬下的那些巡檢、游繳們為了討好上級會給自己多少臉色?
能干上門吏,他自然是明白事的。進衙門通傳幾句,先是尋來縣丞用慣的書吏,告訴他縣尉馬上入衙,讓他將預備迎接的流程提前開演。
再找到主簿的一位心腹,讓他火速去東門告訴姜縣丞與田主簿,那位縣尉已經到了。
安排完畢,門吏再去找來門子和幾個蒼頭,一起將正門打開。
可能是縣衙的大門許久未曾開過,他們費力許久,這才將大門打開。
衙門這邊一片喧鬧,自然引得周圍的街鄰們打算過來圍觀,想瞧瞧這里是什么熱鬧。
幾個守在衙里的衙役捏著黑紅兩色的水火棍大咧咧地從衙門內跑出來,鼻孔出氣地吆喝著不讓他們近前。
“湊什么湊,朝廷的大人上任,關爾等鳥事,回去啃自己媳婦腳面去。”
“薛老三,老子沒得媳婦,倒是你媳婦腳面白嫩,給老子啃啃。”
“找打是不是?”
“躲躲,咱們躲躲。你個光棍窮漢,跟老爺們爭什么?再說了,要啃也輪不到你,薛老三在這里站崗,他媳婦的腳自然有他爹替他啃著哩。你是他叔,還要往后稍稍。”
蘇徹冷眼觀瞧,似乎這一切都跟自己無關。
因為一直背在自己身后的那個劍匣,正在輕輕震動。
靈兵示警,必有原由。
縣衙大門一開,登時便生出一股惡風。
蘇徹只見得眼前一片化不開的黃氣從大門內滾了出來。
一陣腥臭。
黃風滾過,周圍哪還有人?
沒了門吏,少了衙役,更沒有了圍觀的百姓。
四下空蕩,只有那刻著十六字的誡石豎在那里。
“餓…”
一個青衣人從衙門內走了出來。
這身高近一丈,一顆光頭上看不見五官,只是面目正中心生著一顆大如碗口的獨眼,披著件青色袈裟,赤足如蒲扇一般,腳趾如鷹隼一般。
“還我臂來。”
“還我臂來!”
他伸出右臂,手掌中心裂出一張口來,在那里不住地嘶吼。
昨夜在枯林禪院里斬得莫非就是這么個東西?
“和尚,你來此作甚?”
蘇徹沉下心來,開口問道。
那青衣怪物聞言一滯。
“我有雙臂,一個為口,為我吞吸天地之菁。一個為耳,為我聽紅塵六欲,我問你,我的胳膊可在你處?”
“你胳膊掉了,你不找胳膊找我干什么?”
獨眼妖僧一愣,獨目之中閃過一絲幽光。
“好,好,好。”
泡影一裂,恍然夢醒。
一陣清風吹過,哪里還有青衣妖物?
“縣尉大人,請。”
那門吏領著一干書佐正打開了門等著蘇徹進去。
此刻,枯林禪院之內。
一輪青光忽然出現在院落之內。
只見他上下飄忽飛舞,如同喝醉了一般。
枯林禪院內的草木好似活過來一般游走起來。
花草舞姿婀娜,仿佛嬌女。
松柏嬉鬧喧囂,猶如老翁。
那輪青光終究壓不住傷勢,泄出一股乙木精華。
“倒是便宜了你們,好好吸,好好吸。”
青光沙啞大笑,好似被人伐動根本的并不是它。
“獨目,叫你別去你偏去,你看,到底還是吃了虧。”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于半空之中響起,一字一句之中似乎蘊藏了千種風情。
“昨夜就勸你莫要尋那人的晦氣,你不聽,結果給人一劍損了元氣,傷了根本。”
嬌滴滴的聲音忽然轉為沙啞,帶著一股成熟的韻味,似有數不盡的風姿。
“這次又去找人家,你那叫魂之術,可曾掠得一絲他的根本元氣?”
青光聞言一陣亂抖。
“法體給人破去,若不能尋回,那便斷了我成道的根本…”
“你急什么?有黑山老怪在,還愁不能補全根基。你這次去又是什么光景?說來給我解解悶。”
“你自己怎么不去?”獨目青光內斂,似乎不愿意與她多話。
“姓蘇的劍氣厲害,奴家才不會去試哩…”
獨目頗為恨恨:“我以叫魂之法叫他,他不應反問我,我便知道他已然破了此術。于是便想擒了他,結果不想未曾近他,體內劍氣忽然如潮涌動…”
“這是劍修第七品練劍成絲的手段,這人的根腳應當是東海劍宮那邊的,他們那一脈最愛砍禿驢,然后就是殺妖怪,你個憨憨一個人應了兩樣,不倒霉才怪呢。”
那嬌滴滴的聲音又笑了幾聲。
“說來奇怪,昨夜玄山那邊又有了動靜,獨山君讓我來找你,問你要不要再去探一探,不過看你眼下這德行,還是算了吧。”
“玄山之內,是我師門重寶。”獨目一聲冷哼:“你們何時再探,只管叫我。”
“…你這呆驢…”那嬌滴滴的聲音反問道:“你說那個東西,早不動,晚不動,怎么那人一來,它就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