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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寄生蟲

  寧永學跟著直覺走到教堂中央,途中沒受任何阻礙,或者說,能阻礙他的東西要么就扎根在金屬方塊里,徹底成了一株植物,要么就被黑色黏質腐蝕,像蠟燭一樣熔化了。

  除了他自己以外,如今這里僅存的活人可能只有煉金術士一個。

  在如柳絮般漂浮的黑色黏質中,他隱約看到了一張分割成幾十個碎塊的面孔,均勻分布在半米方圓的空間各處。

  近百條纖細的黏質使其相互粘合在一起,看著就像是腦神經連著神經元,緩緩把碎塊拉向圓心位置。

  她是菲洛。她的眼睛在轉,她的嘴巴在翕動,她的鼻子在呼吸,雖然她分離成了許多份,但她的每一份都還存活,都在運作。

  寧永學沒法想通她現在是什么,他只能猜測有某種東西在這些碎塊之上運作。

  他環顧四周,在右邊兩三米開外看到了菲洛正在粘合的左臂,在頭頂的穹隆中看到了一對逐漸現出形體的腿腳,其身體就漂浮在前方不遠背對著他,也在逐漸合攏。

  寧永學也能看到一柱柱鮮血從各個方向騰空而起,往菲洛身體各部分流淌。它們在半空中看著就像一條條血柱形成的彗星尾,追隨著意識之癌描畫出的瘋狂弧線。

  這時后背忽然傳來一股灼熱感,他側身閃躲,揮舞手臂阻擋,右臂立刻受了灼燒。他袖子上的布料也被席卷而來的火焰燒成了蜷曲的廢料,黏在灼傷的皮膚上。

  散落在半空的細碎焦炭往外灑了很遠,忽然就被成百上千道絲線拽住了。以這些焦炭為末端節點,蛛網般的線型黑色黏質覆蓋了幾十米方圓的空間,迫使這些炭塊往他身后某處合攏。

  寧永學知道這是菲洛的右胳膊,也知道是煉金術士把它燒成了焦炭,——為的似乎只是燒他一下?

  還是說,莫非她也想刺激一下腐爛的天使嗎?即使他變成了占據整個教堂云形聚合物?

  他實在不明白煉金術士這么干意義何在。

  除了右臂嚴重的灼傷以外,寧永學其實沒受太多傷,不過他富有威嚴感的黑色大衣已經成了件無袖長馬甲。要再來個莫西干頭,他的形象就要變成世紀末雜兵了,這事他實在沒法接受。

  而且他還有輛摩托車。

  “你知道我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嗎,原始人?”就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煉金術士的聲音忽然從他頭頂傳了過來,“仔細想想,你總是在為各種臆想神游天外,總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總是執著于一些無關緊要的追求和想法......其實這些事情都沒關系,我也都能接受,但你不該真的擁有自我認同和自我意識。”

  “你想表達什么?”寧永學問她,“我有沒有自我意識和你有關系嗎?”

  “是和我無關,但你不該來這地方,特別是不該帶著你們合而為一的意識來這地方。”她話里有種惋惜的情緒,“在黏質覆蓋的地方,自我意識是個錯誤。你本來可以免疫它們,但現在,你只是在抵抗它們。”

  寧永學下意識揮動手臂,發現幾百條絲狀黏質連在了他身上,把他往穹隆處牽引。他雙腳離地了。

  他發現一系列本該屬于菲洛的焦炭粘在他的傷口上。他立刻理解了煉金術士的目的,——菲洛的血肉是種媒介,煉金術士把媒介粘在他灼燒的傷口上,然后黏質就通過媒介發現了他。

  “現在它們發現你了,”煉金術士柔聲說,“如果你回歸自己本來的面目,你還有機會和它們相安無事的共處。”

  他本來的面目......問題是他本來的面目是什么?是像個擬態一樣模仿環境中的人類,然后作為一個沒有人心的怪物潛伏在人群中嗎?

  緩緩往上升起時,寧永學抬起頭,看到覆蓋了整個穹隆的黑色黏質,處于中心位置的是一個古老的天使核心,包裹在黏質中央。

  和方舟入口的黏質不同,這些構成腐爛天使的黏質布滿孔洞,一刻不停地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嘶聲。

  它們在蠕動,就像一團團呼吸著的生肉塊。

  寧永學不明白這些黏質發出的聲響,但他覺得它們正嘗試和他交流,——可能是腐爛的天使在嘗試和他交流,也可能是污染了腐爛天使的黏質在嘗試和他交流。

  從他耳邊不停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嘶嘶聲,是他無法理解的語言。然而隨著絲狀黏質和他左臂的螺旋線接駁,寧永學以一種無法理解的途徑理解了它傳達的意思。

  “走出去,讓寄生蟲走出去,”它們的嘶嘶聲傳達出一種淺顯的含義,“我們要共存。”

  煉金術士出現在他身后,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橢圓形的幻影屏障。“你聽到了嗎?”她對他輕聲耳語,“你的自我意識是受排斥的,拋棄它,然后你就能脫身。你必須理解這事關系到你的性命,——沒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只要你拋棄它,到我身邊來,它們就對你無害,你懂了嗎,原始人?”

  很明顯,煉金術士對黏質的研究造詣遠高于腦域的研究員,她甚至能理解這些黏質傳出的嘶嘶聲。

  不過,她這發言莫非是一種求愛或者告白嗎?寧永學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一茬。就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看著其實也還是挺可愛,是個完美的少女,所以只要他放棄自我意識,回歸他和曲奕空靈魂相融以前的狀態,這家伙就會跟他......

  這他媽的明顯不是,你這個看誰都在考慮求愛的白癡!

  好吧,如果曲奕空覺得不是,那也許確實不是。

  但是,為什么黏質非要他放棄自我意識不可呢?寧永學不由得想到。就在此時,更多信息通過絲狀黏質傳入他左臂的螺旋線,然后他理解了。

  他確實是理解了。

  自我意識,——人們一向為它驕傲,不是嗎?它把人類從無知的野獸提升到更高層面的物種,它讓人類變得特別,至少是以為他們自己很特別。

  因為自我意識,人們有了智慧,因為自我意識,人們認為自己有了無限可能,因為自我意識,人們同一切無知的生物劃分出了界限,可以做到它們不能做到的事情。

  人們覺得自我意識賦予了自己一切,但事實上,這想法有很大問題。

  事實上,在自我意識做選擇之前,身體總是會先一步行動,并且在某種時間層面上,身體的行動遠比自我意識的選擇更早。

  事實上,自我意識通常什么也無法決定,是另一種東西讓人動了起來,并且在完事之后才想起給藏在腦子里的小不點補發一份文件。

  然而正是這份補發的文件給某個小不點造成了誤解。它讓人誤會了因果關系,覺得自己的自我意識才是掌控著自己一切行為的領袖。

  事實上,它只是個可憐的小不點。

  它不能做主,它也不該做主,如果它非要強行越權,那它就像一個坐在辦公室里的無能軍官想對幾百里以外的戰爭做微操,它必定失敗。

  曲奕空向來依靠直覺行事,她對此事最明白不過。她很清楚,如果想要發揮自己最完美的身體能力,如果想要運用自己最完美的武技,她絕對不能用自我意識指揮肢體動作。她必須放松心靈的鉗制,讓身體循著本能去行動。

  在生死搏斗中,曲奕空不是一個運用自我意識給身體各部分下指令的軍官。她是一個放空了思維的夢游者。

  她只需要一個模糊的想法,身體自然會完成一切。

  不,不對,曲奕空立刻否認,——她幾乎要和寧永學在腦內吵起來了,“在這以前我必須經歷長久的練習,或者說學習,你能聽懂嗎?我用我的自我意識觀察和學習,然后我才能不經思索地運用武技。”

  “這就是為什么我說你是原始人,”煉金術士立刻發聲反駁,“就算你的武技和你的知識是有意學來的又怎么樣?你可曾經歷過信息時代?你可曾了解過可以自發學習的程序?

  “機器沒有自我意識,但它可以變成棋類高手,輕而易舉擊敗技藝最高明的人類;汽車沒有自我意識,但它可以自動駕駛,用最高的效率穿過一切復雜的街道;數據程序也沒有自我意識,但它能精確投送片面之詞,把自以為在思考的人類全都送入封閉的信息牢籠,造成偏見、仇恨和誤解。

  “你用自我意識進行的學習不過是效率最低下的一條路,你不過是個在草原放牧的野蠻人,——你甚至不知道還有農業這種效率高得多的技術,你能明白嗎?你不明白,因為你一直在打獵和放牧。”

  曲奕空盯著她。

  “自我意識只是一對給小孩學習自行車的輔助輪。”煉金術士把手搭在她頭上,“好好想想,如果你現在是曲奕空,那你就去看看寧永學以前是怎么汲取這個環境并模仿一切的。他沒有自我意識也能做得到這件事,而且他汲取的效率遠比現在更高。”

  他困惑了,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困惑了。更多信息從黏質中傳來,一刻不停傳達著相似的含義。他們幾乎立刻理解了所謂的信息時代和自發學習的程序。

  寄生蟲,寄生蟲,寄生蟲,——自我意識只是進化之路上的寄生蟲。它消耗了太多計算資源,它用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拖累了物種的發展。藝術、文學、道德、情感,它為了滿足自己毫無意義的內省需要編造了這些東西,卻什么也不生產。

  它拖累了一切,還管自己叫主人,管自己叫那個有意義的我。

  而黑色黏質,或者意識之癌,它就是那個幫人擺脫寄生蟲的完美藥劑。

  這就是無光海非要研究它們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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