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鞅走了,除了裴同嗣,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哪怕是和陸慈。
他就一席青衣,一把劍,在一陣風中,瀟灑的離開了青城。
踏上了前往金州京城的無悔不歸路途。
大風吹拂,揚起地上黃沙漫漫,裴同嗣佇立在青石之上,一席藍袍風中鼓蕩,他一直站著,直至趙鞅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
在無人見得的情況下。
裴同嗣的眼眸微微濕潤,至此一別,怕是永別,這讓他有種涕淚的情緒涌上心頭。
不過,憋回了淚,他發誓過再也不哭的,然而還是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趙鞅的選擇跟他裴同嗣其實很像,在拯救人族的很多觀點上都是一致,裴同嗣也認為,當今的朝廷,已經無法挽救人族。
但是,裴同嗣更加委婉一些,他主張的是立新皇。
擁護一位新的皇帝,來讓舊皇帝讓位。
寄希望新的皇帝能夠勵精圖治,能夠為人族帶來變革。
而趙鞅就更徹底,也更純粹。
他的目的,就是殺了狗皇帝。
至于換誰來,趙鞅不在乎,反正當今皇帝不仁,他便干掉皇帝!
一如他的武道一般,純粹無比。
在趙鞅離去后不久,青石位置,有一道人影出現,人影安靜的看著裴同嗣,鞠躬道:“裴先生,懷王發來信件,邀請裴先生前往京城共謀大事。”
懷王…
裴同嗣看向這位武道家,微微頷首。
或許,人族的確該換一個皇帝。
也許就能實現他一些報復與想法。
方舟的意識沒有立刻回歸本體肉身。
他端坐在傳武書屋內,安靜的翻看著《傳武大事記》。
不管是《傳火》,亦或者《浩然》,傳武大事記所記載的都是大事。
能夠被記載的都是承載了武道之心的大事。
這一次青城之行,他雖然未曾親至前往,但是以移魂傳武的方式降臨,卻也體會到了許多不同的東西。
降臨陸茫然的肉身,見到了許多震撼心靈的事情。
至于“文道”的誕生,則是重中之重。
文膽,文心,塑文道。
這是創造一條道路,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創造一個武功招式,這算是開創了一個流派。
這一切,事實上,都是陸茫然自己的感悟所創造,方舟雖然有幫忙,但所謂的幫忙也不過算是錦上添花罷了。
翻閱了文道。
方舟亦是掌握了文道,但是,比起陸茫然一念引動磅礴浩蕩的浩然正氣不同,方舟所能引動的浩然正氣并不多。
文道,修的是心。
和傳統的武道不太一樣。
方舟笑了笑,這是屬于讀書人的道。
方舟若是繼續修行,苦讀詩書數十年,或者當清正廉潔的官員數十年,或許也能悟出浩然正氣。
但是,太久了。
滿腔肺腑一口清氣,并不是誰都能夠修煉出來的。
時間能改變很多,保持初心的人很難得。
世間…能有幾位陸公。
方舟搖了搖頭,探出手一招,屬于他的冊子頓時落入手中。
方舟掃了眼武道經驗,卻發現經過了這么一通事情,武道經驗不減反增。
如今,方舟所剩的武道經驗:1092點。
經驗破千了,青煙繚繞間也給了方舟一個提示,他獲得一次移魂神交新目標的機會。
方舟仔細研究了下武道經驗的來源,來源七七八八,但是大頭的經驗來源,則是來自輔助創造文道。
陸茫然創造文道,方舟為其開辟傳武殿,消耗武道經驗模擬環境等等,如今都獲得了巨大的反饋。
“這一波,不虧啊。”
方舟輕輕吐出一口氣。
破千的武道經驗,這算是一大筆財富,用來推演《氣海雪山經》功法的話,或許能夠推演出更高的層次。
方舟收起了書冊,沒有急著回歸。
隨著武道經驗獲取的越來越多,如今的方舟選擇移魂神交,也沒那么多的局限性。
心神一動,方舟選擇移魂神交陸慈。
少女如今,怕是很悲傷吧。
陸慈跪在墓碑前,眼睛通紅而紅腫,顯然是剛剛哭泣過,四周散落的紙錢,顯得有幾分蕭條。
陸慈跪著,怔怔的看著墓碑。
忽然。
她心神一動,眼睛中恢復了些許的神光。
“前輩…是你嗎?”
陸慈喃喃道。
她的聲音都顯得有幾分沙啞。
“嗯。”
“是我。”
方舟回道。
聲音一如既往的縹緲與淡然。
而陸慈聽聞了聲音,眼眸波動劇烈,竟是手掌抵著額頭,深深跪叩。
“多謝前輩保住我父親的遺體和傳承。”
陸慈聲音中滿是感激。
方舟在陸慈的肉身中,看著少女的行為,不由的感覺到有些唏噓。
人,總是會成長的。
少女陸慈經受了父母雙亡的打擊,如今也終于是成熟了許多。
陸慈現在對于這位神秘的“祝融前輩”是再也沒有任何的懷疑,對方的確是人族至強者,這是公認的!
那散發金光的傳武殿,還有那端坐殿內的古老身影,那一巴掌拍的神族駐界使神格破碎的畫面。
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曾經的她對于這位神秘存在,或許有存在敬,但也僅此而已,而此次之后,才是明白,對方有多么恐怖和強大。
一時間,敬之心上,多了畏之心,敬畏猶如山岳。
但同時,感激情緒,也同樣如瀚海般。
“你的父親創造了文道,可敬可嘆,其遺體豈可落入異族之手?”
“無需過多的感謝,任何一位人族修行者見狀都會出手,這屬于人之本能。”
方舟回應。
但是,陸慈依舊是叩謝。
少女叩的很用力,也很堅定。
“前輩,拉我入傳武殿吧,我一定會努力修行,一定會用盡全力修行!”
陸慈咬牙堅定道。
方舟對此并沒有多少意外。
人在遭受打擊的時候,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徹底的頹廢下去,一種是勢必要發憤圖強。
但發憤圖強,這有可能是一時的打擊所致,能否堅持下去,猶未可知。
“可。”
方舟淡淡回應。
隨后,陸慈便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拉扯入了傳武殿。
依舊是恢弘壯闊的傳武殿,陸慈佇立在這兒,心境卻是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還是少女心態,只感覺一切都新奇,缺乏敬畏。
而如今,見識過傳武殿的恐怖時,她就只剩下了敬畏和感激。
感激傳武殿能給她崛起的可能!
陸慈很清楚自己的天賦,若是沒有傳武殿,她甚至連煉氣武者都無法成就,更別說成為武道家了。
方舟沒有說什么。
他也不怎會安慰人。
既然如此,他便只能用他的辦法來安慰少女。
方舟盤坐在傳武殿上空,抽出了漆黑如墨的傳武教鞭,鞭撻了下去。
那便用努力修行來撫慰傷痕吧。
他先讓陸慈嘗試修行一下文道。
顯然,少女沒有修行文道的能力與心境。
方舟只能讓她繼續修行《移花接木》。
《移花接木》乃是方舟所創,故而,少女在修行過程中有不解的地方,方舟也能輕描淡寫的指點出來,這讓陸慈越發覺得前輩深不可測了。
金州,京城。
天慶殿外,白玉丹墀之上。
一道人影自云端撕裂呼嘯墜落,像是一顆流星落在大地,卷起煙塵朝著四散席卷。
曹滿撣了撣身上的衣衫,魁梧的身軀挺的筆直。
青城戰事結束,目視陸茫然埋葬之后,曹滿就選擇回歸京城。
本來,曹滿都以為此去青城,他或許要大戰一場,甚至得殺幾尊異族強者,卻不曾想,出了個陸茫然,以及神秘強者,傳武者祝融。
緩步行走,踏著白玉階梯,跨過門檻。
步伐微微一滯,卻是發現天慶殿的門前,有一席大紅蟒袍的中年人,安靜的佇立著,見得他,露出了滿臉笑容。
“曹師。”
身穿大紅蟒袍的人影殷切行了一禮,道。
“懷王。”曹滿抱拳,作揖回禮。
懷王,名曰慶懷,大慶皇朝的王爺,當今皇帝的親叔叔。
曹滿心如明鏡,他一離開京城,皇帝竟是嚇壞到將懷王也喚回京城鎮守。
這是有多…怕死。
可是,并不是所有流淌著皇族血脈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這懷王…心思并不單純。
曹滿與懷王見過禮后,沒有久留,踏入了天慶殿。
懷王笑瞇瞇的看著曹滿進入天慶殿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卻是依舊,這笑容是燦爛的笑容。
“曹滿從不離京,此次皇帝下旨不讓他離京,可曹滿依舊選擇離京…這散發出了一個信號。”
懷王臉上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
這是他的機會。
掃了眼天慶殿,嘴角上揚。
轉身離開了皇宮。
天慶殿內。
縮在龍椅上不斷抽著芙蓉仙膏的皇帝,見得曹滿歸來,方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事實上,皇帝有點想發脾氣。
因為曹滿抗旨,不顧他的意見,一意孤行離開了京城,他覺得以自己身為皇帝的尊嚴,該降罪責罰。
但是…
皇帝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他走下龍椅,滿臉笑容,殷勤中帶著幾分熱切與心安:“曹師,回來了?”
曹滿面無表情的看了皇帝一眼,抱拳行禮,沒說話。
皇帝也不在乎,笑著說道:“聽聞曹師親自前往青城,有曹師出馬,青城之亂,自當輕而易舉的平息。”
“曹師需要什么賞賜,盡管開口!朕定然允之!”
曹滿聞言,眼眸一凝,眉頭微蹙:“陛下,青城戰事,功勞與曹滿無關,鴻臚寺卿陸茫然以身殉國,守住了青城,驅散鬼族大軍,他才是功臣,要賞,當賞賜陸公。”
皇帝聞言,眉頭一簇:“曹師,陸茫然此人誅殺了鬼族七境強者,我們若是大肆封賞,會不會引起鬼族與我族之間的矛盾,引發大戰?朕要不要派遣個使者,去告慰一下鬼族?”
曹滿一怔。
告慰你特娘個錘子!
曹滿面容變得愈發的沒有了表情。
“陛下,臣累了,先行告退。”
“陛下,圍攏金州的大軍可以撤了,有臣在,陛下無需擔憂安危。”
曹滿抱拳,隨后轉身便朝著大殿之外離去。
與這皇帝交談,半句都嫌多。
皇帝看著曹滿離去的背影,摸著下巴笑了笑,抬起手,招來了老宦官。
“擬旨,青城大捷,自然得昭告天下,就說大朝師曹滿親赴青州,與鴻臚寺卿陸茫然,共退鬼族大軍,揚我人族士氣,護佑青城無恙,國士無雙。”
皇帝笑道。
老宦官聞言,抱著拂塵的手不由一抖,心中長嘆一口氣。
大朝師曹滿…
又得挨罵了。
與陸慈神交結束后,方舟選擇回歸肉身。
意識回歸,傳武書屋內有煙氣繚繞,化作了流浪詩人的模糊身影,流浪詩人朝著方舟淺笑一番。
“修行路漫漫,能夠遇到對你緊追不舍的人,不要辜負了對方,有的時候不妨停下腳步,看看路上的風景。”
流浪詩人笑道。
方舟聞言,臉不由一黑。
你這家伙托管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而流浪詩人展開紙扇,仰天大笑,化作青煙,點點的消散而去。
方舟黑著臉,回歸了肉身。
微風吹拂。
而側方則是劇烈的喘息,急促而瘋狂!
“我不是草包!我是曹滿之徒,曹天罡!”
低吼之聲,炸響在碑廬中。
方舟木然的看著身邊的人影,看著咬牙切齒的曹天罡,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像情況跟他想象中的不太對勁。
方舟還以為流浪詩人饑不擇食到連男人都不放過的程度。
現在看來…
曹天罡是被打擊到了?
方舟環顧,發現他所在的位置,是第七十八座碑廬,距離山巔,已經不遠了。
曹天罡身處碑廬中,渾身上下都是汗水在流淌,完美無瑕的臉上,已經不復高冷與淡定。
出發前,曹天罡曾問過自己的老師曹滿,曹滿預測他攀登碑廬,能到多少座。
曹滿看了他一眼,飛速給出了答案:七十座。
解碑七十,這是老師預測的極限。
事實上。
曹滿也感覺到自己越發的感覺到疲憊。
若非是被方舟嘲諷,這家伙一直嘲諷他“草包”,他可能在第六十八座碑廬的時候,就放棄繼續解武碑了。
可如今,他居然走到了第七十八座。
距離完整的八十一座碑廬,只剩下三座了!
不可思議!
曹天罡滿頭大汗的忽然愣住。
他看著方舟睜開眼,氣質又變得冷肅,忽然有些想通了什么。
或許…
這一切都是方舟在引導?
他在故意刺激我!
他在激勵我!
曹天罡在這一刻,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可是,曹天罡明白自己已經到極限了。
這剩下的三座碑廬,他再也無法踏過。
曹天罡站起身,平靜的看著方舟,完美無瑕的臉上,竟是掛起一抹笑意。
“謝謝。”
曹天罡抱拳作揖。
方舟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被玩了一通,還說謝謝?
托管的流浪詩人…這是把這小年輕給玩壞了?
“武道修行才剛剛開始,我曹天罡,永不認輸!”
曹天罡盡管受到了一遍又一遍的打擊,但是此刻,他依舊斗志昂揚。
方舟都有些欣賞這家伙了。
武道修行,就是得有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
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百折不撓!
方舟收回心神,他發現剩余的大部分武碑都已經被流浪詩人輕松解開,人皇氣聚斂于身。
的確是穩妥至極的托管,居然還會幫他解碑,幫他聚斂人皇氣,就跟托管寫作業一樣,讓方舟很滿意。
若是少惹一些幺蛾子,那真的就很完美。
方舟每一次都能夠放心而瀟灑的進行移魂神交了。
方舟不知道流浪詩人對曹天罡做了什么,所以,方舟沒有回應曹天罡,扭頭,徑直走出了碑廬。
而碑廬內。
曹天罡還攥著拳頭,斗志昂揚,像是一只驕傲的小白鵝:“方兄!我一定一定會追上你的,你等著我!”
吶喊聲,傳蕩出碑廬,縈繞在整座山間。
許多氣喘吁吁,靠著石徑,無力攀爬的人,都仰頭觀望,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都七十八層了,你還想咋樣?
當然,他們也從曹天罡的言語中得出了一個驚人的事情。
那個名叫方舟的新武會新人…
他還要往上爬!
他要通關八十一座武碑!
一念及此。
所有人都浮現出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覺!
南明宇靠著石徑,眼眸怔怔,他想起自己在攀登過程中,屢次嘲諷這個少年的樣子,就感覺自己…可笑至極!
他,南明宇,井底蛙啊!
徐秀面色蒼白,她咬著唇,唇都被咬出了血絲。
她自然聽到曹天罡的話語。
也明白方舟還要繼續往上爬,但是,她不在乎別人,她只在乎自己。
她的眼前,是第十八座碑廬。
攀過這座碑廬。
她便能成為真正的武道家,她便能驕傲的回去,在父親面前歡呼雀躍的報喜。
她從踏過洗塵橋,踏足武碑山的時候就明白。
她的對手,沒有別人,唯有她自己。
獨臂,身殘,想要成為武道家很難。
但是,徐秀并未放棄!
她只要能成為武道家,便是勝利!
有人要走完八十一座碑廬!
要通關武碑山!
這個消息,浩浩蕩蕩傳遍了整座云麓書院,一時間引起了不少人的討論與驚嘆。
山腳之下,洗塵橋畔。
孫紅猿微微有些震撼,他回想自己登臨武碑山的時候,解了多少座武碑?
六十八座。
這是他的極限。
而他的這個成績,驚動了整個云麓書院,驚動了謝院長。
謝院長親自收他為徒,教導他修行。
可此次武道家考核,居然出現了兩個怪物。
曹天罡作為曹滿的弟子,曹滿這一生就只收了一個弟子,曹天罡的優秀,沒有超出孫紅猿的意料之外。
可是…孫紅猿從未想過,會出現一個比曹滿還優秀的。
方舟…
孫紅猿呢喃著。
這個在洗塵橋上,獨得八斗人皇氣的天才!
這個崛起于微末的斗武場的少年。
孫紅猿忽然有些期待,期待方舟在人皇壁上留名的那一刻了。
文道碑前。
這座入駐武碑山的新碑,屹立在山巔,屹立在人皇壁下。
一道人影飄然而來,白發白眉白胡子。
老人衣衫寬大,飄搖不斷。
他看著文道碑,只是一眼,就被文道碑所吸引,仿佛被拉扯入了青城戰場,身臨其境,看到了那場大戰,那一席白衣一氣照汗青,逼退鬼族大軍的畫面。
很震撼,但是,他更在意的是那股引動云流的白氣,能凈化鬼族之氣的力量。
浩然正氣…
那是什么力量?
為什么陸茫然一介凡夫,能引動這樣的力量?
這是老人所不解的地方,他嘗試了下,卻是發現,想要聚斂這股氣,十分的困難。
以他的境界,為何引不動?
老人陷入了沉思,仿佛是遭遇到了極其困難的學術問題。
突然。
有腳步聲響徹而起。
謝顧堂扭頭看去,他看到了一位短褂少年郎,少年身上覆蓋著精致宛若實質的人皇氣所形成的甲胄,玄黃之蟒龍盤踞在他的周身。
少年解完八十一座碑廬,行至山巔。
謝顧堂認得這小家伙,洗塵橋上獨得人皇氣八斗的天才。
他看到少年行至文道碑前,盤膝而坐。
謝顧堂笑了笑,正準備開口,這新碑屬于第八十二塊碑,此碑可以不用解。
然而,話語到舌尖,尚未道出,便被他戛然掐斷。
因為,在他眼中,那短褂少年盤坐,閉目。
然后睜眼,起身。
不過四五個呼吸時間。
身上已然有一縷與文道碑上氣息如出一轍的浩然正氣如白蛟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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