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3 “父女”
二人在高處，視線可以自然落到湖岸那一片彩色燈火上，隨著雨水與清輝灑落，周圍寒氣漸起，氣溫逐漸下降。
分明周圍燈火是不暗的，可李知白總是在想，這兒的氣氛…是不是過于壓抑了。
歸根結底，是她現在的心情有些凌亂。
也沒有辦法不凌亂。
如今她所憧憬的姑娘纖細手指正夾著酒盅，一點一點輕輕喝著，認真的模樣就好像在品嘗什么珍惜的寶物。
可事實上，不過是最普通的黃酒。
如果徐長安在一側，大概就能感覺出石青君和李知白之間尷尬的氣氛有怎么樣的既視感。
雖然說起來奇異，可的確有幾分父親與孩子交談時那種尷尬的感覺——盡管兩個人都是善意的，都想要說些什么。
可一開口，味道就是不那么對，總是怪怪的。
和掌門這般聊家常的場景，她從未有想過如何去應對。
尤其還是在青樓里聊…家常？
她現在大腦有些過載。
想一下。
如果父親與兒子不約而同的出現在風月場所——碰見之后那種張口無言，大抵就是此時的氣氛。
掌門主動找上來，卻沒有正事要說…李知白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所以只能被動應付。
關鍵是石青君在夸贊完她好看、提起了一下祝平娘后，就不說話了，儼然一幅將話題交給她的模樣。
這就難辦了。
讓她去找話題，這不是難為人？
李知白本就不是什么八面玲瓏的姑娘，思來想去…竟然只有提起徐長安這一條路可以走。
只有和長安有關的事，才能讓她開口的時候不那么尷尬。
畢竟李知白著實不會聊家常，徐長安畢竟是身懷異樣的神奇存在，她向掌門匯報一下自己學生的近況…勉強也算是正事。
可以緩解一下僵硬的氣氛。
李知白在心里對著自己的學生說一聲抱歉。
她要利用長安了，不然心口上真的是如同壓了巨石，讓人喘不過氣。
想起了徐長安腰間所掛著的那一塊來自于掌門的琉璃玉，李知白簡單的和石青君提了一下徐長安的近狀以及修為境界，之后看著石青君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松了一口氣。
看來，話題沒有起錯。
掌門對于長安的確是極為關心的。
可是讓李知白沒有想到的是，石青君忽然問了一句。
“對于他而言，修行是有必要的？”
“修行？”
李知白微微愣了一下，本想點頭。
對于長安來說，修行當然是有必要的。
沒看見那孩子為了修行，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嗎？
可當天空上一縷雨水落下，面上的冰涼讓李知白眼角開了幾分，她瞧著雨水順著風同樣落在了石青君的雪頸上，便沉默了。
盡管早就有猜測，可當她真的親眼看見連石青君拿這靈雨都沒有法子的時候，內心的震撼只有她自己知曉。
半晌后，李知白面色復雜。
是啊。
修行，或者是修為對長安而言，真的有意義嗎？
哪怕是一手帶著徐長安入門的李知白，也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
李知白已經不是以往那樣一無所知了。
她已經察覺到了許多。
無論是最早的通天劫雷。
后來的大日凌空。
還是今日的瀟湘夜雨。
沒有一個是受到修為限制的，這樣的神秘仿若高天之上的天道，俯視之下，一視同仁。
眾生平等。
無論是初出茅廬的練氣境，還是深居于圣山之上的娘娘，在那一道紫雷出現時，都會被禁用一切超凡手段，化作為普通的凡人。
無論是青樓的姑娘，還是青州的君主，在這樣的一場雨下，若是不想被淋一個通透，都要打傘。
眾生一體、無二無別，修為又有什么用。
簡單一句話后，李知白就知曉掌門其實完全不在意徐長安的修行境界。
沉默了一會兒后，李知白說道：
“我也不知道修行是否是有必要的，可長安目前認為修行對他…很重要。”
人在每一個階段，總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至于是否是有意義的，也并非外人能夠給出答案的。
“是嗎。”
石青君不置可否，只是晃動酒杯中的晶瑩，似乎是舍不得將其一口喝下。
她看了一眼徐長安的方向：“興許是這樣，所以世人才要好好修行。”
李知白沒有明白，不過她覺得，掌門也許是想說，連徐長安這樣怪異的存在都還在好好修行，她們這樣的人就更不能放棄了。
“這次，可摸到了突破的壁壘？”石青君問。
李知白搖頭。
如果青州不出現什么重大的變故，她興許會一直維持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地方。
“不著急，可以慢慢來。”石青君說道。
“…嗯。”
雖然石青君說話的語氣不緊不慢，表情一如既往的少，可李知白能夠感覺到掌門語氣中的輕柔和關心。
她心想果然，掌門真的變了許多。
稍稍猶豫了一下，對于學生的關心占據了上風。
“掌門，您可知曉長安身上究竟是發生了什么。”
可李知白注定要失望了，因為石青君也不明白。
她不知曉徐長安是什么人，不知曉他是什么樣的存在，正是因為這樣，徐長安在她的心里才會有著特殊的地位。
不過，相比于李知白不成熟的知白守黑，更加貼近天道的石青君總是能察覺到更多的東西。
“道韻。”石青君輕聲道：“在他身邊，道韻會失穩。”
石青君不止一次的發現，道韻在徐長安的身邊出現的時候，會失去那亙古不變的穩定性，變的更加堅固，或者說…潰散。
李知白聞言，也愣住了。
道韻是什么？
本質上，道韻就是天地至理、無常大道的一部分，哪怕是她們這些修行者都死干凈，甚至是天翻地覆，道韻也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
可按照掌門所說的，在長安面前，居然會失去穩定性。
李知白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掌門會放棄收集道韻了。
如果她見到天地至理在那只會傻笑的少年身邊潰散，她也會懷疑自己收集這種東西是否真是有意義的。
可掌門絕不會是自我懷疑的人，她便問道：
“您改了陣圖，是因為道韻不穩，沒有意義嗎？”
“不是。”
石青君說道：“修行的事兒，順其自然便是最好。”
她語氣中難得有幾分告誡之意。
“順其自然？”李知白聞言，笑了笑。
她總是 在做這樣的事兒。
“所以，道韻莫非對于修士而言，最是危險的東西？”李知白說了一句在石青君意料之外的話。
石青君搖頭。
危險自然不是危險的。
曾經為了追尋一絲向上道路的她在發現乾坤境之后極有可能是一條死路、三千大道全部是一片死寂后，的確是收集了道韻，未免沒有幾分深窺天地至理的意思。
這樣做是不是正確的不好說，但已經有事實證明——以身化道，會失去感情。
那自己走的究竟是不是另外一條死路，她也需要好好思考。
看著李知白那疑惑的樣子，石青君換了一個更好理解的說法：
“說到底，窺探無常大道是想要尋找向上的道路，可既然有了更好的，便不需去做失了自我的事。”
收集道韻雖然可以讓她乾坤境后再無寸進的修為緩慢提升，可終究是以失去自我做代價的。
如果是以前，為了一絲超脫的希望，縱然化作道韻都無謂。
如今…
石青君看了一眼遠處祝平娘給李知白準備的好酒，又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水。
天底下，人總是會下意識追求更好的。
“有了更好的…？”李知白聞言，柳眉輕輕一顫。
她瞬間就明白了掌門的意思，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覺。
原來，長安就是那個更好的。
這算什么。
他是人形道韻嗎。
可李知白不比石青君，她姑且還是能看出道韻中蘊含的偉力的，但是徐長安…除開徐長安自己都不知道的異象，他還有什么？
抱歉。
作為先生，她除了覺得徐長安好學、溫和，以及足夠寵溺另一半外，實在沒有覺得從他身上能夠找到什么道路。
難道她李知白只要好學、只要嫁了人，就能超脫如今的境界嗎？
李知白完全不能理解。
似乎是感知到了李知白的疑惑，石青君看著她，說道。
“知白，時間還長。”
不要著急。
“時間還長…也是。”
李知白輕輕點頭。
她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徐長安身上究竟還有什么東西。
只是，如果道韻變得不重要了，而且會影響一個人的神志，李知白想起了一件事。
那…魔門那位娘娘呢？
掌門少一分道韻，娘娘就多一分。
相比于除了養眼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徐長安，道韻對乾坤境的提升，那可是實打實的。
那位娘娘雖然深居簡出，可從魔門的布局上不難看出，她有入主青州的念頭。
只要有機會，必然是天翻地覆。
而失去了感情的乾坤境，縱然是李知白，也無法去想象到時青州面臨的該是怎么樣的災難。
“你是想說…她？”石青君忽然說道。
李知白應聲，被猜到了想法，也正常。
“她的確是個麻煩。”
石青君好看的眉皺起。
顯然…魔門那娘娘在她心中也是一個極為麻煩的存在，尤其是她修為下降的事情不能一直隱瞞下去。
如果有可能，她是希望和對方坐下來好好聊聊的。
可兩個人的關系，一直是水火不容。
本來道之一途是開闊的，以往石青君還想過有新的乾坤境，可以互相印證道路，更好的往上走 …可自從發現道韻1的作用，兩個人各自搶奪道韻后，就變成了阻礙對方成道。
都可以說是不死不休，現在要讓她們坐在一起討論未來？
何其困難。
尤其石青君從一開始就不知曉，為什么對方從一踏入乾坤境后，對她就沒有什么好的態度。
關于娘娘的崛起，石青君沒有什么印象，甚至一直到她成就乾坤，石青君才知曉原來有這么一個姑娘的存在。
她往日里除了修行便是修行，著實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對方結了仇怨，讓對方與她說一句話都這般困難。
要知道，當年的娘娘還沒有收集道韻，兩個人都沒有沖突呢。
石青君想不通，當年的她肯定不在意對方的態度，以她的性格，對方不愿與她交流，她甚至都沒有放在眼中，只是自顧自的修行。
也是找回了感情后，回顧過往，她才覺得奇怪。
她和對方有本質上的沖突嗎？
別說什么正邪之分。
別說魔門那位娘娘了，就算是以往的石青君，也沒有真的將朝云宗當做是什么重要的東西。
以往互相搶道，得到機會必然會將對方整個按死，不會給予任何翻身的機會。
如今…沒必要了不是嗎。
所以，石青君起了與娘娘和解的心思，外部妖族環伺，日后真的起了大災，也難免需要她的幫助。
石青君在李知白的視線中凝眉。
她現在難得的對以往的自己起了些許不滿。
就是因為她曾經除了修行什么都不在意，所以甚至連仇怨是何時結的都不清楚，又何談化解？
“我以往認識她嗎？”石青君問。
李知白：“…”
在石青君那平靜的詢問中，李知白眨眨眼，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掌門是在說什么！
雖然結合話題，她能猜到，但是卻無法理解。
這是問誰呢。
詢問自己…掌門是不是認識魔門那位娘娘？
縱然是李知白，這一下也有些懵了。
石青君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詢問李知白是沒有作用的。
這個姑娘對于修仙界的局勢了解也極少，畢竟和她一樣都不愛出門，也不關心外頭的事兒。
興許桐君那個喜歡闖禍的姑娘知道的都更多。
罷了，知道了也沒用。
石青君認為解決問題，得先有機會能見對方一面才行。
而如今那能夠封印修為的天劫才顯現，對方避著她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出現在她面前。
“沒什么，她的事…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