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五更天,天都亮了郭嘉也沒睡著,就這么傻了吧唧的在小院里喝了一晚上的涼茶,再加上他本來就頗有些體弱,眼下又正值隆冬,很自然就直接一病不起了。
半真半假的跟尚書臺告了假,干脆,也就不去上差了,整天一副很虛弱的樣子到處求醫問藥,絕口不提正事,偏偏立法會那邊現在離了他還真就不行,而朝廷的幾個重臣將目光都放在了夏侯惇和魏延的這點破事兒上,沒他還真不行。
一時間,郭嘉本人的病情,莫名其妙的就成為了整個許都的焦點。
就這樣一病三天,第三天晚上的時候郭嘉正琢磨著是不是晚上再洗個冷水澡,把病情加重一下子,又有點擔心自己的小身板子遭不住,再弄巧成拙了。
突然就有下人稟報:出了大事兒了。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夏侯,夏侯將軍沖進廷尉大牢將魏延給殺了!”
“什么?夏侯惇現在何處?”
“在廷尉大牢,說是任由朝廷處置。”
“他…糊涂啊!”
郭嘉聞言大驚,當下也顧不得身子骨虛了,連忙穿好了衣服一路咳嗽著就去了廷尉大牢,他這個職位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此時此刻朝中的大部分臣僚都還不知道這個事兒呢。
大牢里,夏侯惇本人倒是還頗為淡定,倆腿一盤,倆眼一閉,就跟入定了的老道似的,而魏延的尸體就那么明目張膽的躺在他的腳底下。
這間牢房本來就是魏延的,卻是夏侯惇殺完人之后直接就鳩占鵲巢了。
見狀,郭嘉氣得牙根都癢癢:“夏侯惇,你是不是瘋了,這魏延本來就是將死之人,難道你就連幾天都等不了么?”
夏侯惇聞言笑了笑,卻是突然從屁股底下拿出來一個小包,打開,里面居然是滿滿一塊醬牛肉,看得郭嘉一臉的懵逼。
“奉孝啊,我帶了下酒菜,你看,這可是牛肉,你這廷尉府里有酒沒有?”說著,還嬉皮笑臉地沖著郭嘉樂了一下,露出滿口大白牙。
這也就是打不過,否則郭嘉恨不得現在上去輪圓了拳頭將這張老臉給打成豬頭!
沒辦法,郭嘉只好命人將酒水拿來,給夏侯惇倒上,道:“到底是因為什么?你可不是這么容易沖動的人。”
“我聽說,楊彪那個小媽養的,找到了劉備,想讓這魏延轉投劉備的門下,劉備也表示他和魏延挺合得來的,會盡量保全魏延的性命,我心想那他不是就死不了了么,就過來把他給殺了。”
郭嘉聞言更生氣了,道:“就這?夏侯惇你是不是真的瘋了,這魏延落在我手里,他擅自行事導致損兵折將,違反軍法是板上釘釘的事,劉備怎么可能救得了他?便是天子金口要放了魏延,我都是一定要爭上一爭的。”
夏侯惇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這話,我信,那奉孝,殺了魏延之后,你又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郭嘉聞言一噎,卻是不說話了。
“我聽說你生病了,也不知道你這是裝的還是真病了,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因為我,你現在的身體還能喝酒么?”
也不等郭嘉點頭,夏侯惇就已經將酒給他滿上了。
“我自然會保你平安無事。”
“奉孝,這就是說大話了啊,我夏侯惇雖然也是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儒家法家的,但基本的腦子我還是有的,天子這次明顯是借我的這點罪名,將你放在火上烤了,其實我本來是想私下去找你,告訴你不用顧忌我的,但是一想這好像也不太行,你畢竟不是我們譙縣人,真要是辣手處置了我,就算是孟德理解你,譙沛的那些兄弟們恐怕也不會,所以我想啊,干脆,我直接把這魏延給弄死了不就完了么,我痛快,也省得你為難,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唄。奉孝啊,對于孟德來說,你,可是比我要重要啊。”
郭嘉聞言心頭劇震,好半天,都被這夏侯惇給弄得接不上話,只是輕輕端起面前的酒水,輕飲了一杯。
“對了奉孝,我應該不會死吧。”
郭嘉搖了搖頭道:“你殺的本來就是將死之人,對外完全可以說是不忿他對你誣告,怒而殺人,你是列侯,他是死囚,活罪肯定難饒,死罪肯定能逃。”
“哦哦,那就行,那就行。”
“但是官你肯定就當不了了。”
夏侯惇聞言不但不惱反而眼神一亮:“這么說,我的爵位還能保留得住?這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
郭嘉聞言也是哭笑不得,道:“我朝以來,非軍功無以封爵,天子更是法家君主,退游士,進戰士,除了文若請辭的時候之外,從來沒有濫賞過爵位,甚至還重啟了二十級軍功封爵制,你的爵位是軍功爵,這點小事影響不了,肯定能保得住。”
夏侯惇聞言高興地道:“太好了,這不就皆大歡喜了么?至于職位,奉孝我跟你說實話,這個官我早就不想當了,以前當將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其實能力不行,現在冀州的戰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兗州已經不算是前線了,我這個兗州刺史自然也就該干正事兒了,可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哪是干刺史的料啊,你不撤我的職,我自己都想辭職了。”
郭嘉也知道夏侯惇這應該是在安慰自己,頗為難過的陪著他大口大口的喝酒,心中感動不已的同時,卻是又一次的升起了一點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慨。
“你下來之后,這兗州刺史還能舉薦何人?”
“嗯…董昭怎么樣?這些年他跟著仲德也頗立下不少的功勛。”
“資歷還是稍微淺了一點,而且他是兗州人,有三互法。”
“那…那就丁沖吧,孟德一定會同意的。”
“丁沖…”郭嘉不自覺地便皺了皺眉,打心眼里認為丁沖不太合適,且不說朝廷這邊會不會同意,即使是魏公陣營之中,驟然將此人拔至如此高位,未免也太任人唯親了一點,這是將兗州當成了自己的私產不成?
不過這丁沖是譙縣丁氏,郭嘉再怎么受曹操的信任也終究是個外人,卻是不方便直接出言反對了,轉了一個話題道:“那你呢,我打算將你一擼到底,之后你干什么?繞一個圈,去鄴城當魏公的府臣么?”
夏侯惇苦笑著道:“你要是把我的爵位也給擼掉,或許這還真是個不錯的建議,但我堂堂一個列侯去當府臣,這不是給孟德找麻煩么。你不用擔心我,我其實早就想好了,我打算回譙縣老家去。”
“就這么退休了?”
“算吧,妙才現在也成長起來了,可以替代我留在孟德的身邊了,我留下意義也不大,實話實說,天子對待孟德…哎,說不好啊,你說他嚴苛吧,這兩年天子一直都待他頗為尊敬,還破天荒的封他做了國公,對孟德的那些功勞也都是認可的,早早的就將他的畫像掛在了凌煙閣第一位。”
郭嘉點頭道:“天子是仁主,一來念及魏公多年來的功績,二來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希望魏公能做個忠臣到死。”
“是啊,但是魏公現在身邊除了那些舊人之外,已經越來越無人可用了,軍中還好,但是政事上面,能信得過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天子,一直都在處心積慮的挑撥魏公身邊的干吏。”
“這是沒辦法的,天子于魏公早年頗多不合,當年強行將天子從洛陽遷至許都,就已經種下今日苦果了,魏公手中握有兵權,又有數州之地供養,天子不可能放心得下,而魏公終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天子,只能緊緊抓住手中的權力,尤其是兵權,使天子投鼠忌器。”
倆人說到這都很沉默,說真的,這對一對君臣來說簡直就是死結,好一會兒,郭嘉才道:“當然,他們之間還有皇后,還有太子,只要等到太子長大,哪怕只有十一二歲,魏公自然就會放權了。”
夏侯惇苦笑道:“那畢竟也還有十年的時間啊,孟德如今雖然身邊還是有著許多的舊部,以及在冀、青兩州新招募的名士干吏,但他的根基還是我等譙沛武人,所以我想來想去,我回譙縣可能比我在兗州或陪在他身邊對他更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