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離速被帶進去看管的時候心里還是頗為緊張。
畢竟嘴上叫囂地兇殘,心虛還是在所難免。
他可是猛將銀術可的親弟弟,本來有大好前途,若是因為嘴上一時之快被人干掉就真的得不償失。
可惡啊,跟說的不一樣啊。
撻懶不是說,他拿出了女真人的膽色嚴厲斥責宋人,肅王立刻對他肅然起敬,后來兩人才成了好朋友。
怎么換做自己就不靈了,憑什么啊。
睡了大半夜,臨近天亮的時候,終于有人來送飯。
送飯的宋人雖然臭著臉,可態度終究是稍微好了一點。
他讓通譯告訴拔離速,說今天的比試一定會公平公開,重甲、駿馬、狼牙棒都準備好了,別的還想要什么,可以盡管提。
拔離速一夜未眠,心里除了后悔還是后悔。
不過他也不愿讓宋人小瞧自己,昂然道:
“好,只要某吃飽喝足,一定讓爾等見識我的手段!”
這點要求趙樞自然不會不滿足。
很快,拔離速便享受了一頓烤羊卷餅大餐,還有一壇味道尚可的濁酒。
拔離速吃飽喝足,拍拍肚子,這才在眾人的引領下來到校場。
金國使節團眾人見拔離速安然無恙總算稍微松了口氣,他們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道:
“將軍,你快點給肅王道個歉吧!”
“是啊將軍,都是小事,何必要兵戎相見。”
“昨天的事情咱們說開就好了,何必要打起來啊。”
拔離速雖然也想這事就算了,可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讓他道歉是堅決不可能。
他緊握手上的狼牙棒,強笑道:
“道歉?看我的手段,我定要將這些人殺的片甲不留,讓他們看看俺們女真好男兒的本事。”
這些金國使節見勸不住拔離速,也十分無奈,只好紛紛披甲。
別看他們之前苦苦哀求拔離速服軟,可真正披甲上陣,還真是十幾人如一人,頗有一往無前的強大氣勢,讓人下意識地生出幾分敬畏之色。
跟拔離速交戰的是昨天被他一拳打歪鼻子的姚平仲。
這個姚家年輕猛將的鼻子現在還在微微滲血,昨天夜里他疼的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著,這會兒也是雙目赤紅,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強敵。
他手下都是跟隨他多次與西夏苦戰的勇士強兵,作戰之前姚平仲已經許諾,如果有人戰死,他自己出錢三千貫撫恤,如果能殺金人,殺一個,除了三千貫錢,再獎一百匹絹。
現在西軍眾人都是斗志昂揚,準備戰場上見個高低了。
“若是俺死了,便是俺所學不精,本事不濟。
誰都不許因此跟肅王為難,叔父回來了,也不可叫屈,聽見了沒?”
眾人齊聲稱喏。
看著面前包裹在一身瘊子甲中的神秘金兵,這些宋軍騎兵各個戰意旺盛,竟都生出了決死之念。
“重甲、堅忍…”
趙樞默默看著兩人,心中略有些緊張。
在杭州的時候撻懶的裝備不全,又是刀槍匹馬,沒能看出女真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拔離速是宗室猛將,其兄是猛將銀術可,武藝在撻懶之上。
而他現在身披瘊子甲、手持狼牙棒,馬身也披了一層簡單的鐵甲,除了強弓,女真軍的其他武器都已經配備。
看得出拔離速也非常滿意。
這支歷史上輕易趟平遼宋兩個大國的強大騎兵到底戰斗力如何,今天的戰斗應該能體驗一下了。
“刀劍無眼,生死看天,如果怕了,現在便說!”
通譯用漢話和契丹語各自說了一遍,可戰場上眾人都是一動不動,宛如雕像一般。
“殺!”
終于,姚平仲沉不住氣。
這位軍中號稱小太尉的猛將發出一聲怒吼,他手下的重騎兵各自挺起雙鉤槍,策馬朝金兵猛沖過去!
拔離速看到宋軍前進,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金軍跟遼國交戰多年,馬術的精湛已經遠遠超過了宋人的想象。
姚平仲催馬前進的時候,拔離速就看出他的騎術還沒有達到遼國最頂級騎兵的水平,更別說跟驕傲的金國勇士對抗。
“死!”
他用漢話爆喝一聲,雙腿猛夾馬腹,催動戰馬快速前進。
兇狠的金國騎兵口中都發出了自信地吶喊,雖然人數不多,卻依然爆發出排山倒海般的可怕氣勢,拔離速手上的狼牙棒高高舉過頭頂,硬是朝姚平仲生砸過去!
一瞬間,趙樞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
在護步達崗之戰中追隨自己的哥哥銀術可殺出一條血路的女真猛士手上的狼牙棒如閻王手上的催命帖子,劈波斬浪般的恐怖氣勢無可阻擋,直奔姚平仲的腦袋猛砸過來!
“看槍!”
姚平仲也非常緊張。
金人的殺傷力遠比之前見過的敵人都要強大。
曲端之前建議自己上陣代替姚平仲,可姚平仲為了自家的榮耀,還是果斷拒絕了曲端的好意。
西北將門,不是只有種家和楊家啊!
他的雙鉤槍猛刺出去,不過這次的目標并不是拔離速,而是他手上的狼牙棒!
雙鉤槍和狼牙棒碰撞,被頃刻折成兩段。
姚平仲的戰馬奔走如飛,已經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擊,交馬的瞬間,姚平仲已經果斷拔出了自己的腰刀,雙腿緊緊夾住戰馬,迅猛的回身一刀,猛砍在了拔離速的腰間!
“啊!”
兩軍交馬分開,又各自調轉馬頭。
只見拔離速緊緊捂住腰間,一臉驚詫地看著姚平仲,卻并沒有多少痛苦的表情。
瘊子甲的防御力極強,姚平仲的拼死一刀只是讓拔離速感覺腰間一陣生疼,并沒有對他構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除了姚平仲,僅僅這一瞬間就有四個西軍士兵被直接打翻在地,一動不動,
而金兵也倒了一個,不過只是摔在地上,現在正艱難地緩緩爬起來。
姚平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神色復雜地看著遠處的拔離速。
他手握鋼刀,手心不斷地出汗,已經動了逃跑的念頭。
可呼吸幾次,他終于強忍住了逃跑的念頭,緩緩舉起了手上已經缺了一角的鋼刀。
“重新列陣!準備殺敵!”
宋軍騎兵齊聲吶喊,仿佛完全沒有看到一個照面己方已經損失慘重,這讓拔離速瞪大了眼睛。
撻懶之前回國,說大宋的肅王在江南練兵,已經不遜于遼國的一流戰兵。
由此可以推斷出,大宋的中流砥柱西軍一定更加強大。
所以撻懶才一直在國內造勢,說絕對不可出兵。
拔離速的哥哥銀術可是堅定的主戰派。
他聽耶律余睹說宋人都是一群欺軟怕硬之輩,所謂的西軍這么多年也沒什么太驚人的戰果,所以金國才根本不懼,現在舉國上下一片喊打。
可剛才交馬的一瞬間,拔離速卻明顯感覺到了這群西軍身上熾熱如火的斗志。
勇士是最能了解勇士的。
女真起兵之前還十分弱小,可他們憑著這樣的斗志能生生抗住遼國數十萬大軍的沖擊。
眼前的姚平仲的本領雖然比拔離速差了不少,可他拔離速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個個宋人身上視死如歸的煞氣。
對了,這還不是他們的主力…
他們的主力已經去偷襲靈州了。
女真舉國能調動的兵力不過十萬,怎么可能輕易掃平這些猛士。
老領導當年曾告訴趙樞,讓不講理的人講理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心存忌憚。
拔離速昨天叫囂要把大宋殺的片甲不留,可剛才一個交馬,他深深感受到了西軍將門悍不畏死的斗志。
若是死斗下去,今日就算殺了此人,只怕也沒什么好下場。
不止是拔離速,跟他一起出使的那些金人也被這殺意震懾。
這又不是在戰場上,死斗沒什么意義啊。
“好武藝,曲某領教一番!”
姚平仲大喝道:
“我昨日發誓,若是輸了,就死在此人狼牙棒之下!
都讓開,我今日跟他,總有一個要死在此處!”
“愿與將軍同死!”
他身邊的西軍士兵已經意識到自己和敵人的差距巨大。
但他們拼命作戰,也能給敵人造成一定的殺傷,斷不能讓金人繼續在自己面前威風。
一個士兵將自己手上的雙鉤槍扔給姚平仲,表示一會兒打起來他冒死飛撲拔離速,讓姚平仲上去結果了此獠。
李綱看的熱血沸騰,大喝道:
“這才是我大宋好男兒,李綱蹉跎數十載,終于見到英雄。”
拔離速見姚平仲見姚平仲已經一心求死,心中的驚慌更甚。
他不想死。
他本以為一下打得姚平仲抱頭鼠竄,宋人便不好糾纏。
可現在此子不依不饒,西軍眾人群情激奮,說生死有命不得尋仇…
他可不信。
而且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給新生的大金國弄來一個強大的對手,就算死了,國內也不會說自己的好話。
現在大金國眾人都被那些投降的遼人蒙蔽,認為宋軍不堪一擊,只要大軍撲上去就能大獲全勝。
我是使者,我責任重大。
該認慫的時候,還是要顧全大局啊。
拔離速萬般無奈,只好將自己手上的狼牙棒投在地上,朝姚平仲叉手行禮。
“是某輸了。”
他順便自己剛才被姚平仲砍中的腰部,裝出一副很疼的模樣,其他金人也終于松了口氣,紛紛扔下狼牙棒。
在一邊觀戰的趙樞終于松了口氣。
今天落敗的結果他能想到。
西夏跟金國的戰斗力還是差距不小。
只要姚平仲能活下來,勤加操練,日后對抗金國總有機會。
而今天的作戰也清楚的證明,金國的主力也確實不是天兵天將。
拔離速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也會考慮大局,也會因為大宋燃起的斗志感到恐懼。
只要好好用兵,一定有戰勝他們的機會。
“不錯。”
他排眾而出,揮手叫人抓緊將那些被打翻在地的士兵救起。
狼牙棒的威力極強,這四人雖然一時無恙,卻也被打的皮開肉綻,也不知道有沒有醫好的可能。
承受了這樣慘烈的傷勢,這四人居然哼也沒哼。
趙樞長嘆道:
“都是好漢,下去請醫官用最好的藥醫治,本王出錢便是。”
他看了看已經認輸的拔離速,冷笑道:
“將軍現在還想踏平大宋嗎?”
還在馬上的拔離速一臉怒容,心道還有你們這種得理不饒人的家伙。
可看著眾人憤怒的眼神,卻又不得不強壓火氣,也向趙樞拱手行禮:
“因為遼國挑撥,我國跟大宋有了一些誤會。
如果可以,外臣想跟大王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