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一個朋友
走了一截，于東回頭笑著跟劉慈新說道，“不要誤會，我是看你拿著91年的雜志，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所以就想把你叫下聊一聊，不耽誤你時間吧？”
劉慈新擺手道：“不耽誤，我本身就是來參加見面會的。”
于東點點頭，看著他手中的雜志，“為什么會帶這本雜志過來？”
劉慈新解釋道，“因為當時就是在這本雜志上我第一次看到了你的小說，我很喜歡你的小說，你對故事節奏的把控非常好，這一點一般的作者都很難做到。我自己有時候也會動筆寫，但是寫出來總感覺不太滿意。”
“你平時也會寫小說？是科幻么？”于東挑眉問道。
其實于東是明知故問，不過劉慈新不可能知道內情，他點頭回應，“是的，都是科幻小說，我總感覺腦海中有很多東西，可是寫出來又有些不如意。在看到你的小說之前，我就嘗試寫過，不過最終還是沒發表。”
“是覺得還能更好，所以想等改到自己滿意了再發表么？”
“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其實我把小說寄給楊蕭社長看過，后來不了了之。”
于東有些驚訝地看著劉慈欣，因為這事他都不知道，“聽你這么說，我還挺想看看你寫的小說。”
“我帶來了。”
劉慈新脫口而出，隨后又有些后悔，人家于東大概只是隨口說說，自己這么說反而讓對方下不來臺。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回來也不容易了。
不過讓劉慈新萬萬沒想到的是，于東竟然笑著說道，“那我可以看看么？”
“我放在酒店里…”
“我住312，如果愿意，八點半可以去找我。”
劉慈新點頭，“好。”
跟劉慈新是第一次見面，太過主動也不是太好，于東跟他聊了幾句就告辭去找胡長青他們了。
跟往年一樣，晚上有個慶功宴。
吃到一半的時候，楊蕭端著酒杯過來找于東。
“這次在蓉城要多待一段時間了吧？”
于東有些遺憾地搖頭，“計劃趕不上變化，有點事情，要去甘省一趟。”
“去那邊干什么？”楊蕭訝然道。
“這不是中國藝術節要開了嘛，我未婚妻在那邊幫忙，我去看看。”
“未婚妻啊，這事我聽吉米說過。這么不巧的嗎，下次有機會一定讓我見見弟妹，我倒要看看，什么樣的女孩子能入得了你于大文豪法眼。”
于東擺擺手，“說笑了，我有什么法眼啊。說起來，蕭姐你還見過她。”
“我見過…”楊蕭皺起眉頭想了起來，隨后眉毛一挑，“我還真想到了這么一個人，那年你第一次過來參加銀河獎的時候，咱們在酒店大堂見到一個女孩子，不會就是她吧？”
于東贊嘆道：“蕭姐，你這記性可真好。”
楊蕭笑呵呵地說道：“不是我記性好，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很容易讓人記住，而且她還跟京劇大家同名。我當時就覺得你們倆有事，沒想到兩年后，她已經成了你的未婚妻。什么時候結婚，記得一定要給我送請柬，我去喝你喜酒。”
“應該是明年，具體日子還沒定，到時候肯定會請你的，這個你放心。”
“那就好，既然要去陪未婚妻，我也就不留你了。來，咱們喝一個吧，就預祝你新書順利。”
“好。”于東端起杯子跟楊蕭碰了杯。
酒下肚之后，于東逮到機會問楊蕭：“蕭姐，問你個事情，你聽過劉慈新這個人么？”
“劉慈新啊。”楊蕭拍了拍腦袋，“記得，之前他給我寄過一部長篇小說，稿子在我手里放了一年，最終還是沒有給他出版。你認識他？”
“今天見到了，聽他說了給你投稿的事情，所以問問。”
楊蕭點點頭，“他也來了啊，其實說起來，他的稿子也可惜，稿子不錯，但是政治色彩太濃，寫作技巧呢，也稍顯稚嫩了些。我幫他聯系了幾家出版社，最終也沒人愿意給他出版。”
“嗯，我知道了。”
“好了，就先不跟你說了，我去跟其他人聊聊，你吃好喝好，盡興。”
楊蕭走后，于東就沒喝酒了。熟的人知道他不怎么喝酒，所以不勸。不熟的人，也不敢勸，端著杯子過來，于東拿果汁回敬，他們也沒意見。
于東雖然年輕，但是在這兒，也沒幾個人能逼他喝酒。
宴席結束時，已經八點出頭，于東先一步回了房間，遠遠就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是劉慈新無疑。
到了跟前，于東看了看手表，“咱們約的八點半，這才八點出頭，你來這么早，不怕我回來得遲，你干等著么？”
劉慈新笑了笑，“反正我也沒事。”
于東點點頭沒說什么，把門打開后請劉慈新進去，“進來坐吧，我給你倒杯水。”
“哎，不用…”
說話間，于東已經端起茶壺，“我也沒準備茶葉，將就點，喝白開水吧。”
把水遞給劉慈新，于東順手接過劉慈新手里的稿子。
厚厚一疊，看起來篇幅不小，而且這份稿子有很多磨損的痕跡，應該是經過不少人的手，這估計就是之前寄給楊蕭的那份稿子。
《超新星紀元》這本書于東是看過的，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兩千年以后才出版的。至于為什么過了那么長時間這本書才得以出版，于東其實并不了解。
當然，他猜測無外乎兩個原因，要么是書變了，要么是環境變了，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他翻著書看了一會兒，前頭倒是跟后來出版的那版沒有太多不一樣，問題可能出現在后面。
只不過…
這書看樣子篇幅得超過三十萬字，加上劉慈新的字雖然談不上太潦草，但也絕對不算很工整，所以這一部手稿看下來，估計沒個五六小時是不可能的。
看了大概十幾分鐘，于東抬眼看了看端著空杯子發呆的劉慈欣，笑著說道，“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我看完了，過去找你，你也不用在這里干等著。”
總不能他看五六個小時，也讓劉慈新也在這等五六個小時。
劉慈新本來在發呆，聽到于東的話，反應了一下，隨后趕忙起身告辭，“好，好，我就不打擾了。”
看他轉身就走，于東連忙喊他，“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哪兒，我明天怎么找你啊。”
“哦，我住202。”
從于東房間出來之后，劉慈新盯著“312”的牌子看了好一會兒。他多少有些失落，因為他覺得于東大概率在敷衍他。
也怪自己，一開始沒跟于東說清楚這稿子的篇幅。
估計于東之前以為就是個中短篇，所以才說要看看。現在看到是這么長的一部小說，不太想看了，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才說等明天再找自己的。
這可以理解，畢竟于東要看完這稿子，肯定要到后半夜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參加銀河獎會把稿子一并帶來。
想找楊蕭再看看？
確實有這個想法，他明知道楊蕭看了一年，結局已然明確，但他就是有些不死心。
下午于東主動說要看他的稿子，把他快要死掉的心給重新點燃了，不過這會兒又快熄得差不多了。
劉慈新站在門口搖了搖頭，拖著步子然后慢慢地朝自己房間走。
第二天一大早，劉慈新正在廁所刷牙，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來了。”
劉慈新喊了一聲，迅速漱了漱口，然后出去開門。
原以為是酒店服務員，卻沒想到于東竟站在門外。
“看你的樣子，很驚訝嘛。”于東笑著說道。
“沒有，沒有，請進，請進。”劉慈新讓了讓身體，請于東進去。
進了房間，于東將稿子還給劉慈新，“稿子我已經看完了，整體還是不錯的。”
聽于東這么說，劉慈新是不太相信的，這才過了多久？于東還能為了自己的稿子熬夜，然后還起這么早？
“你的思路很好，但是里面充斥著太多的政論，一些地方處理得也不太得當，首先一點，讀起來就讓人很難受。再說說里面的政治色彩吧，有些過于濃厚了，比如最后交換國土這部分，沒有編輯能給你過稿。”
于東再開口時，劉慈新就愣住了。
他竟然真地看了！
要不是真地看了，不可能說出這么一段話來。
但是讓他驚訝的還在后面，只聽于東繼續說道：“交換國土這部分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是有趣的，但是你不覺得它十分突兀么？我們把整部小說看成一個整體，少了交換國土的這部分，小說的科幻性并沒有減弱，但是多了這部分，整體的流暢性就下降不少。”
“咱們從戲劇性的角度來看，這部分除了突兀，就是突兀，它有戲劇反轉，卻沒有戲劇合理性。”
于東昨晚看到接近兩點才把《超新星紀元》的稿子看完，看過之后他發現，這篇稿子跟后來出版的《超新星紀元》可以說完全是兩本書，很多內容都不一樣。
其實于東可以簡單地將出版的那版《超新星紀元》內容給劉慈新點出來，告訴他這里該怎么處理，那里又該怎么處理。
但是于東沒有這樣做，一方面這樣程度的指點有些過分了，很容易引起劉慈新本人的反感。另一方面，他覺得既然是劉慈新的書，還是交給劉慈新去動把動吧，也根本不需要自己這樣揠苗助長。
應該相信劉慈新，他是有這個能力把書寫好的。
所以于東只從文學和科幻兩個角度聊了聊這本書。
文學這塊，于東是專業的，說出來的東西，有很多劉慈新也聽得云里霧里，不過即便只聽懂其中一部分，他也依舊感覺非常有用。
特別是關于戲劇性的解讀，讓劉慈新豁然開朗。
他之前寫小說的時候，總感覺有些地方很別扭，卻又不知道問題是什么，現在聽于東說完，他終于知道病根在哪兒了。
其實于東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指導劉慈新寫小說，而且還是科幻小說，但是如今的劉慈欣確實還很稚嫩。能看得出來，他有想法，但是表達還不夠成熟，沒有體系。
甚至你可以在這本三十萬字的小說里面發現，前面跟后面的寫作風格都有變化。
這就是寫作風格不成熟的體現，因為新手作者會寫著寫著改變很多，有些是進步，也有些是退步。
說到最后，于東總結道：“你很有想法，但是掌控一部長篇小說，你還缺了點東西。這部小說如果想出版，肯定要改，而且是大改，可能改一次兩次三次都不行，要改到你看到這本書都想吐才可以。所以我給你的建議是，在想辦法修改這本書的同時，嘗試寫一寫中短篇小說，提升一下自己的掌控力。”
聽到于東說不能出版，這次劉慈新沒有失望，反而從心底燃起了一股斗志。
他看著于東，感覺實在不可思議。于東明明才二十多歲，比自己還要小幾歲，但是他表現得根本就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剛才那一會兒，聽著于東講話，劉慈新甚至感覺自己回到了中學課堂。
或許這跟于東的職業有關吧，他不就是大學老師么？
于東想了想，又說，“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他或許可以在你以后的創作路上提供一點幫助。”
劉慈新有些感激地看著于東，由衷道：“謝謝你，于東。”
“不用謝，我帶你去找那個人吧，把稿子也帶上。”
“好。”
于東說的那個人就是吉米。
吉米給于東開門的時候，正要張口抱怨于東大清早的擾他清夢，忽然看到于東旁邊站著另一個人，便換了一副職業笑容，“這位是？”
劉慈新驚訝地看著面前穿著白色背心的外國男人，他茂密的胸毛跟他一口地道的普通話顯得格格不入。如果不看人，只聽聲音，絕不會想到這會是個外國人。
“這是劉慈新，我的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