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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不出意料

  “什么,孛都要見朕?”

  乾清宮中,朱祁鈺放下手里的奏疏,看著面前的舒良,神色頗有幾分意外。

  孛都入京,已經有十幾天了,這些日子,大明朝廷從上到下,都將他晾著,所以,孛都著急是正常的。

  但是,讓朱祁鈺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沒有去找朝廷大臣或者去南宮覲見,而是直接找上了舒良這個東廠提督太監。

  要知道,此前在春獵場上的逃跑,應該讓孛都很清楚,朱祁鈺這個大明皇帝,對他是沒有什么好感的。

  而且,這次他想要的,只有通過朝廷才能獲得,就算是他要付出更多的誠意或者籌碼,可私下請求覲見,用處也不大。

  除非…他覺得自己手里的籌碼,可以真正說動朱祁鈺幫他,若是如此的話,倒是有些意思。

  朱祁鈺的眸光閃動,很快便吩咐道。

  “既然如此,那明日讓他進宮覲見吧。”

  “是…”

  舒良立刻退下安排,果然,第二天,就將孛都帶入了宮中。

  這次召見,安排在皇宮后的園林當中,孛都跟著舒良,一路的走進偌大的園子里,心中不由十分贊嘆。

  此前春獵的時候,他見過皇家獵場,可那畢竟為了狩獵,保留了很多林子,更加古樸自然。

  但是,如今面前的園子,卻是日常賞景用的,自然是大有不同,是這般景致,在大漠黃沙的迤北,可是根本見不著的。

  轉了好幾個彎,孛都總算是再次見到了,這位年輕的大明天子。

  “瓦剌下臣,綽羅斯·孛都,拜見大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祁鈺一身淺藍色團龍袍,頭戴翼善冠,隨意的坐在旁邊亭子里臨時擺放的御座上,面前的桌案上,也只放著一些點心茶水。

  很明顯,這不是一個奏對的格局,而更像是隨意的召見。

  “平身吧。”

  看著面前的孛都,朱祁鈺輕輕擺了擺手,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曾和大明為敵的瓦剌首領。

  和上次進京的時候相比,這一次的孛都,明顯比之前要老了一些,臉上猙獰的疤痕格外晃眼,身子也不如之前壯碩了。

  雖然他仍舊穿著一身蒙古服飾,但是,剛剛所行的禮,卻是標準的大明跪拜禮。

  單就這么一個小細節,便可看出,孛都如今的姿態放的很低。

  微微的挺直了身子,朱祁鈺看著面前恭謹小心的孛都,笑著道。

  “大明和瓦剌修好,朕前些日子還聽說,你剛剛接受了韃靼大汗的賜封,倒是不必如此拘謹。”

  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帶著深意,讓孛都頓時打起了精神,他立刻開口,道。

  “大皇帝陛下明鑒,此前家兄受大汗封號太師,又與大明封貢,此本有違為臣之道,下臣曾多次勸過家兄,全心全意,臣服于大明,但是,他執意不理,如今,家兄已亡,下臣此來,正是表明瓦剌臣服于大明之心。”

  這話說的依舊恭敬,但是,朱祁鈺卻很清楚,孛都壓根就是在顛倒黑白。

  他如今這個太師的名號,可不是脫古思猛可主動給他的,而是他自己主動要來的。

  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為了更加名正言順的接管也先留下來的勢力,只可惜,草原部族,雖然經歷了大元,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漢化,可畢竟還是游牧而居,以實力為尊。

  他的戰力比不過賽刊王,身上又背著弒兄的罪名,即便是有這個稱號,恐怕也未必能改善什么處境。

  而且,更重要的是,別看這孛都現在說的這么好聽,但是他在遇到困境的時候,先向汗庭求助,而并非直接向大明歸附,其實就能看出很多東西了。

  一念至此,朱祁鈺抬頭,頗有幾分玩味的看著面前的孛都,開口道。

  “這么說來,你是打算,叛出汗庭了?”

  這話問的頗為犀利,而且,明顯帶著陷阱。

  孛都如果承認下來,那么,他就要在弒兄之上,再加叛主,這樣的一個人,想要讓人相信他是誠心歸附,怎么可能。

  但如果他否認,那他剛剛說的話,就算是自己打臉了,總歸,怎么回答都不對。

  更重要的是,大明的皇帝這么發問,明顯是不打算給他留余地,這讓孛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片刻之后,他才斟字酌句的開口,道。

  “大皇帝陛下,下臣并非要叛出汗庭,而是率眾歸附,如今汗庭的大汗,雖是黃金家族后裔,可卻無力統轄各部,大汗和濟農自相殘殺,雙雙死去之后,草原各部,實際上已經各自分裂,戰火不斷。”

  “下臣如今能夠做的,只是給瓦剌的牧民,謀一個安身立命之地,而這個機會,只有偉大的皇帝陛下能夠給予。”

  說到底,叛出汗庭的這個話題,根本就聊不下去,孛都怎么答都不對,所以,他只能繞過這一點,委婉的表示,自己只是想尋求庇護而已。

  不過,他雖然繞過了這個話題,但是,朱祁鈺顯然也沒有要就此罷手的意思,點了點頭,道。

  “你果真和也先不同,不像你哥哥那般殘暴,你呈遞上來的奏書,朕看過了,不過,此事重大,并非一日可以解決的,朝堂之上,對此也爭論不休,既然草原上如今戰事不休,你還是早些回去主持大局,至于歸附之事,待朕和朝中眾卿商議之后,自然會派人知會于你。”

  話至此處,便要送客了,這般神色,讓孛都心中有些著急,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再多,開口道。

  “大皇帝陛下,下臣今日求見,其實還有一樁事要稟報,此事…和南宮中的太上皇有關!”

  這就對了嘛…

  朱祁鈺冷笑一聲,看著微微躬身的孛都,沒有說話。

  如今是孛都求著大明,這種情況之下,他竟然還要和自己比耐心,屬實是有些拎不清楚。

  盡管心中已有預料,但是,面上朱祁鈺卻仍然露出一絲訝然之色,道。

  “太上皇?”

  眼瞧著終于引起了這位皇帝陛下的興趣,孛都心中一喜,但是緊接著,他便聽到對面的聲音冷了下來。

  “孛都,朕好像沒有準允你,去南宮拜見啊?既然如此,你一個外族之人,怎么會向朕稟報和太上皇有關的事呢?”

  “還是說,你到了京城之后,便私底下見過了太上皇,或者是,在朕不知道的時候,和南宮有了私下的聯絡?”

  啊這…

  孛都額頭上冒出一絲冷汗,他也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年輕的大明天子,在聽說太上皇之后,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首先關心到底是什么事,反而細究起,他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這種情況之下,他要是承認的話,那么,毋庸置疑就落進了對方的陷阱當中,可若是不承認,那他準備的說辭,可就全部廢掉了。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對方的反應如此平淡,難道說,他之前的消息有誤?皇帝和太上皇的關系,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惡劣?

  又或者說,從那次春獵之后,京城又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讓這兩位的關系緩和了?

  若真的是如此的話,那他的盤算,可真的就要徹底沒用了。

  看著面前之人平靜的深不見底的臉色,孛都狠了狠心,直接跪了下來,道。

  “大皇帝陛下恕罪,下臣確實,和南宮有所聯絡!”

  于是,亭中安靜了下來。

  這般沉默,讓孛都心里有些打鼓。

  但是,他也明白,此時此刻,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希望,這位皇帝陛下,至少能聽他把話說完吧。

  “哦?”

  看著跪倒在地的孛都,朱祁鈺的眉頭挑了挑,開口道。

  “那你的本事倒是不小,身為一個外族之人,在大明的帝都皇城當中,竟然有辦法,和南宮中人有所聯絡,卻不知,這是怎么做到的呢?”

  這話一出,孛都的眉頭更是緊緊皺了起來。

  要知道,他原本打算,是用這個來做交換的,可如今,他的要求都還沒怎么提,卻被對方逼問到了這一步,該怎么辦?

  短暫的猶豫之后,孛都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如今既然是歸附,那么,自然要拿出誠意來,這次覲見,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想要再單獨面見大明的皇帝,只怕是沒有可能了,所以,他只能賭一賭了。

  “回大皇帝陛下,此前臣護送妹妹其木格入京時,她曾帶了一些隨從和護衛,如今這些人,都在南宮做事,其中有兩個人,被太上皇賜予英國公府張都督,臣到了京城之后,便通過這兩個人,和南宮中的其木格取得了聯系…”

  面對一臉坦誠的孛都,朱祁鈺的臉上,總算是浮起一絲笑容,輕聲開口,道。

  “三日前,琵琶巷東邊第三家,子時三刻入,丑時初刻出,可是如此?”

  這一句話,頓時讓孛都的臉色大變。

  要知道,這個時間地點,正是他和其木格見面的時候,甚至,就連出入的時間,都分毫不差。

  顧不上禮儀,他震驚的抬起頭,看著面前微笑的皇帝陛下,卻見對方的笑意緩緩收攏,道。

  “孛都,不要在朕面前耍小聰明,這里,是大明的京城,你難道以為,朕知道的,會比你更少?”

  話音落下,孛都頓時心中一震,額頭上的冷汗頓時變得密了起來,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面前這位年輕的大明天子,到底有多可怕…

  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想起,坐在他面前的人,是那個在大明最危難的時候臨危受命,運籌帷幄,一手擊潰瓦剌企圖攻陷大明的人。

  面對這樣的一個人,所謂的謀算詭計,真的會有用嗎?

  回想起自己剛剛的所有奏對,或許,這位皇帝陛下并不是不關心南宮,相反的,他十分關心,可與此同時,也正是因為他時刻關心南宮,所以,南宮發生的任何事他都清楚。

  這么說來的話,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在試探自己而已,如果自己剛剛沒有據實回答,那么,恐怕立刻就會被趕出去。

  一念至此,孛都低下了頭,深吸一口氣,道。

  “大皇帝陛下圣明燭照,下臣敬服。”

  “不敢欺瞞大皇帝陛下,下臣的確,曾經寄希望于太上皇,希望他能幫助下臣,但是,今日見到大皇帝陛下,下臣才真正明白,大明至高無上之人,只能是大皇帝陛下,請您寬恕下臣的無知,下臣將用最忠誠的一切來回報您!”

  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孛都雙手撫胸,深深下叩,行的是標準的蒙古臣子之禮。

  見此狀況,朱祁鈺只是一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說說,你們兄妹都談了什么吧?”

  口氣平靜,但是,孛都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連忙將自己和其木格的對話,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沒有半點隱瞞。

  “…大皇帝陛下明鑒,其木格離開之前,下臣故意用助太上皇重回大位試探,當時,其木格雖然猶豫,卻并沒有否認,再加上,下臣從英國公府的那兩個護衛口中得知的消息,足可以知道,您的哥哥,南宮的太上皇陛下,早已經有了不軌之心。”

  話至此處,孛都的口氣稍停,偷偷的打量著面前朱祁鈺的神色,卻見對方沒有任何的驚訝,心中頓時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剛剛的那句話,不僅僅是在告訴他,對方知道他和其木格見面的事,更是在說,他要說的這件和太上皇有關的事,對方早就已經知道了。

  于是,他心中更加不敢怠慢,連忙繼續道。

  “下臣知道,大皇帝陛下仁慈德厚,絕不愿兄弟相爭,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下臣力量微薄,但是,其木格帶入南宮的護衛和侍從,大多數都是下臣在瓦剌時的心腹,如今,下臣情愿將這些人交給大皇帝陛下,還望大皇帝陛下能夠接受臣的這份禮物。”

  不錯,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根據其木格的說法,如今南宮當中,太上皇最信任的,就是她帶過去的這些人。

  而這些人,之前都是孛都的心腹,用這個做籌碼,或許可以得到這位大明皇帝的信任和幫助。

  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皇帝陛下對于南宮的控制力,遠比他想象的要強,如此一來,他的這份禮物,到底還能有多少分量,恐怕就要打個問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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