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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兄妹再見

  夜色深沉,其木格披著一身黑色的披風,帶著一個侍女,略顯狼狽的從小小的狗洞當中鉆了出來,宮墻外頭,來接她的正是之前被送到英國公府的兩個護衛。

  此刻,二人做普通的小廝打扮,旁邊停著一頂小轎,見到其木格出來,他們立刻上前,低聲道。

  “小姐,請上轎。”

  可以看得出來,孛都還是很謹慎的,他知道使團一定會被盯著,所以,并沒有派他身邊的親隨來接人,而且,也沒有選擇容易發出聲響的馬車,而是準備了轎子。

  不僅如此,這頂轎子雖然看似普通,但是,上頭墜著英國公府標志性的流蘇,夜里巡查的普通官兵見到這種流蘇,是絕對不敢來打擾或者阻攔的。

  其木格站在原地,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有些發寒,但是,卻也什么都沒有說,很快就平靜的上了轎。

  轎子被抬了起來,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在一處民房的后門處停下,其木格順著角門進到院中,終于見到了幾個蒙古打扮的護衛,幾人在看到她的第一時間,便恭敬的撫胸為禮,與此同時,分立兩側,讓出了一條道路。

  看著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蒙古衣裝,其木格一時之間心緒翻涌,不由有些感傷。

  她的身邊,雖然也有蒙古帶過來的人,可這里畢竟是大明,所謂入鄉隨俗,他們在當中當中,自然要穿戴大明的服飾,此刻再見故鄉之人,心情自然有些復雜。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其木格邁步向前,輕輕的把堂屋的門推開,果不其然,堂屋當中,一個蒙古貴族服飾的壯年男人負手而立。

  “哥哥…”

  其木格遲疑了片刻,口氣雖然有些生澀,但還是叫了出來。

  聽到聲響,孛都轉過身,臉上泛起一抹笑容,不過,搭配著他那橫跨半張臉的疤痕,映照在燭光下,卻反而顯得讓人有些后背發涼。

  見到孛都臉上的猙獰疤痕,其木格也有些吃驚,緊著上前兩步,道。

  “哥哥,你的臉…怎么會?”

  終究,她和孛都還是最親近的兄妹倆,其木格不是什么養在深閨的弱女子,作為草原上的花朵,她也精通騎射,所以,她很清楚,這道傷痕意味著什么。

  只要再偏半寸,孛都的眼睛就保不住了,到底是什么樣的狀況,會讓他受這樣的傷…

  面對妹妹的關心,孛都的神色卻有些黯然,他上前一步,拉著其木格的手,讓她坐下,隨后,自己拿出腰間的銀刀,擺在其木格的面前,道。

  “大哥打的,他懷疑我勾結楊杰,要篡奪太師之位!”

  這句話,孛都說的輕描淡寫,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樣,但是,也正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讓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落到了谷底。

  其木格愣在原地,目光一時落在眼前的銀刀上,一時又瞥見孛都臉上猙獰的疤痕。

  她身在南宮,有很多的事情,都不甚清楚,比如瓦剌內亂之事,她最多就只知道,孛都聯合阿剌知院殺了也先,但是更多的細節,就不是她一個南宮的女官能夠打探的到的了。

  如今,孛都的這句話,雖然簡單,但是,卻無疑是在向她解釋,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

  其木格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她當然很清楚,草原上的法則是什么,你不殺人,人就會殺你,哪怕…是親兄弟!

  她抬起手,拿起眼前的銀刀,仔細的打量著,神色復雜無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孛都坐在一旁,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她,也并不打擾,不知過了多久,燭火搖動下,銀刀被其木格輕輕放下,與此同時,一同放下的,似乎還有她心里的某種東西。

  “哥哥,你說吧,來見我有什么事?”

  見此狀況,孛都似乎也松了口氣,略一沉吟,他開口道。

  “你我是嫡親的兄妹,我也不瞞你,如今的瓦剌…”

  說著,孛都將如今草原上的局勢,詳詳細細的對其木格說了個清清楚楚,甚至包括,賽刊王和他的勢不兩立。

  “…賽刊王的戰力,你是清楚的,我勝不過他,而且,大哥死后,他手下最精銳的親衛,也歸于和碩特部,僅憑我手中的軍隊,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一旦我落敗,是什么下場,你知道的。”

  “所以,我需要來自大明的幫助!”

  說這話時,孛都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其木格,口氣沒有半分的玩笑之意,似乎是將其木格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可惜的是,在孛都期待的目光當中,其木格到底還是搖了搖頭,道。

  “哥哥,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你既然單獨來見我,應該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如今京城里的狀況,和你送我來之前預計的大大不同,那位新天子,牢牢的把持著大明朝廷,東宮太子年紀尚小,影響力也不夠,至于太上皇,自從上次幫過你之后,他的圣旨已經不出南宮,所以,你要的,我實在沒有辦法!”

  雖然孛都沒有明說,他要什么幫助,但是,想也知道,想要保孛都平安,需要的是大明朝廷的力量,這可和上次春獵不一樣,不是耍些什么無賴的計謀就能成的,需要實打實的朝堂力量。

  而這一點,恰恰是如今南宮最欠缺的。

  聞言,孛都的臉色有些黯然,停了片刻,他仍舊有些不甘心,道。

  “京城的局勢,我來的這幾日,也打探了一些,英國公府的那位張都督,新功方立,而且,大明近些日子要開海貿,成國公在那件事情當中,也立了功,他們兩個,都是太上皇的人,若是…”

  “哥哥,我幫不了你!”

  這一次,沒等孛都說完,其木格就打斷了他,口氣相較之前,堅定了許多,而且,神色也帶著幾分無奈。

  于是,孛都沉默了下來,閃動的燭光下,他那帶著長長疤痕的臉,反而讓人有些看不清楚神色,片刻之后,一聲輕嘆響起,孛都的口氣有些悲傷,道。

  “我明白了,太上皇畢竟是太上皇,豈是我一個外族蠻夷能夠高攀的起的,不是你不肯幫我,而是,太上皇不會答應的,對嗎?”

  這話帶著濃濃的嘲弄之意,但是,其木格卻只能沉默以對。

  因為,孛都說的沒錯,如果是她自己,為了保住孛都的性命,她肯定愿意竭盡全力。

  可畢竟,她只是南宮中的一個區區女官而已,跟在朱祁鎮身邊這么久,她很清楚,這位太上皇到底是什么性子。

  要幫助孛都,勢必要動用朝堂上的力量,但是,如今太上皇和各府之間的關系十分微妙,既是君臣,又是合作者,若是拿不出足夠的好處,想要讓這些人竭力,是不可能的。

  現在的太上皇,想要拿出這些代價,并不容易,而就算是可以拿得出來,朱祁鎮又怎么肯這么做呢?

  雖然說,她如今沒有什么名分,但是實際上,她已經是朱祁鎮的人了,一邊是自小疼愛自己的哥哥,另一邊,則是自己此后依靠的夫君,就算是其木格自己,也不知道,除了沉默,她還能做些什么。

  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反而是孛都對此事接受的很快,沒過多久,他就從剛剛的情緒當中解脫出來,打起精神道。

  “那就不說這些了,你我兄妹許久未見,你在南宮當中,如今過的可好?我聽英國公府的那兩個人說,如今你已經是太上皇身邊的第一女官,南宮上下的大小事務,都歸你打理?”

  孛都的口氣輕松,讓其木格壓抑的心情也稍稍緩和了幾分,道。

  “哥哥放心,我一切都好,上次春獵之后,皇上借機將南宮中的很多人都清洗了一遍,太上皇的大部分親信,都在那次當中被抓走了,如今留下來的,就只有一些貼身侍奉的人還是可信的。”

  “所以,我帶來的這些侍女和護衛,現如今便成了最忠心的人,因為這個,太上皇對我也殊有不同,十分信任。”

  聞聽此言,孛都的目光閃動,口氣卻變得輕松起來,點了點頭,道。

  “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不過,你還是要為自己的以后考慮一下…”

  “哥哥的意思是?”

  其木格微微有些不解,皺眉開口。

  見此狀況,孛都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按你剛剛所說的,現在,大明的新皇帝已經控制了一切,太上皇連干涉朝政都困難,那么,自然也無力保護你。”

  “明人有一句話,叫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你的這個太上皇,看似安居南宮,但依舊拉攏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照我看來,這位新皇帝,必然不會就這么放任太上皇在南宮待下去,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自身難保啊。”

  話音落下,其木格的臉色也有些晦澀,片刻后,她幽幽開口,道。

  “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當初是哥哥你將我送到這京城里來的,既然到了南宮,我便是太上皇的人了,就算是有哥哥你說的那么一天,我也只能陪他一起去死了…”

  孛都沉默下來,并沒有繼續說話。

  一旁的蠟燭不斷的燃燒著,映照出兩個人的影子,莫名的看著有幾分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孛都開口道。

  “妹子,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太上皇或許能夠,重回大位?”

  其木格神色一震,猛地抬起頭看著孛都,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她沒有說話,但是,孛都卻自顧自的繼續道。

  “我能想到的事,太上皇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派人到英國公府,不就是為了時時知道,張都督的一舉一動嗎?”

  “張都督是他的心腹之臣,卻如此監視,太上皇…真的沒有在圖謀什么嗎?”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其木格也只能點了點頭,但是,仍舊并不多言。

  見此狀況,孛都搖了搖頭,道。

  “你放心,我只是隨便問問,其木格,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我自然希望你好。”

  “不管我的猜測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如今在南宮當中,到底根基還是弱些,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早些生下一個孩子為好,這樣一來,不管以后太上皇是勝是敗,你至少還能有傍身的底牌。”

  這話說的十分誠懇,倒是叫其木格有些感動,不過,有些事情,即便是自家哥哥,也并不好說,所以,其木格到最后,也只能是點了點頭,道。

  “多謝哥哥叮囑,我記下了…”

  “嗯…”

  不知為何,此刻孛都的臉色變得越發復雜,輕輕嘆了口氣,他開口道。

  “夜深了,你在外頭待得太久,若是被人發現了,怕是不好,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去吧。”

  其木格看著面前的孛都,不知為何,她心緒有些不寧,但是,她出來的時候也的確不短了,再繼續待下去,不管是被巡邏的衛士發現,還是被太上皇發現,都不是好事。

  所以,她也只得站起身來,深深地對著孛都行了一個蒙古禮,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哥哥保重!”

  說罷,其木格直起身子,移步打算離開,但是,這個時候,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等等…”

  其木格轉過身子,有些疑惑的看著孛都,卻見后者勉強扯出一絲笑容,道。

  “這次來京城,沒給你帶什么禮物,這把銀刀是大哥的遺物,你拿去吧,就算是…留個念想!”

  說著話,孛都從一旁的桌上拿起剛剛的那柄銀刀,遞了過去。

  其木格有些遲疑,但是,想到自己此后又要幽居深宮當中,和家鄉再無聯系,她也沒有拒絕,伸手將銀刀接過,再度行了一禮,沒有多說什么,轉身便離開了。

  孛都站在屋中,并沒有出門送她,相反的,他就立在原地,望著其木格消失的身影,神情有些悲傷。

  不多時,納出哈從門外進來,低聲道。

  “太師,小姐已經被安全送回南宮了。”

  “知道了。”

  和剛剛情緒復雜的孛都不同,此刻的他,依舊站在原地,但是,他的手中,卻依舊多了一柄新的銀刀,又或者,說是新的并不準確,因為,這是他之前用的,只不過,后來被也先的那一柄代替了,所以就被放了起來,但是現在,也先那一柄被他送給了其木格,自然也就拿出了舊物。

  “其木格,你果然還是,讓我失望了啊…”

  背對著納出哈,孛都低聲喃喃,陰影之下,他的聲音莫名變得冰冷起來,問道。

  “之前,我讓你去辦的事情,怎么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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