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中,隨著奏疏擺到天子的面前,朱鑒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于是,不出意料的,在話音落下之后,朱鑒便瞧見天子的眉頭皺了起來。
但是,天子畢竟氣度沉穩,臉上雖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可卻沒急著多說什么,而是抬手翻開奏疏,細細看了起來。
朱祁鈺的確有些意外,這份奏疏會遞上來,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
但是,具體是什么日子,他卻并不清楚,倒不是朱儀故意隱瞞,而是這件事情,需要做的前期準備很多,比如說服和爭取各家勛貴的支持,這個時間并不好把握。
所以朱祁鈺原本算著,得再遲上兩三日,卻不曾想,朱儀的動作這么快,尤其是看到最后‘少傅太子太師禮部尚書胡濙’幾個蒼勁有力的館閣小楷時,朱祁鈺的臉上不由掠過一絲詫異之色。
算算時間,如果是今天遞上來的話,那么,也就意味著,胡濙那個老家伙,是見到奏疏的第一時間就聯名了。
這個老狐貍,這種冒險的事,他竟然這么輕易的就答應了?
朱祁鈺看著奏疏,按下心中的疑惑,決定吩咐舒良回頭好好問問朱儀,然后便將心思收了回來。
片刻的寂靜之后,朱鑒看到天子抬起頭來,臉色已然變得有些難看,口氣也變得有些微冷,道。
“近些日子,朝廷事忙,東宮出閣是大事,容不得絲毫差錯,接下來馬上要舉行春闈,會試結束之后,朝廷又要舉行春獵,此皆禮部執掌。”
“此時若讓禮部再操持出閣儀典,恐忙中出錯,反而不美,還是待春闈,春獵結束之后,禮部稍得空閑,再議此事。”
這番話說的語氣堅決,顯然沒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但是,朱鑒卻并不感到意外,東宮之事,擺明了是天子在背后阻撓,若是這奏本上了,天子立刻就答應了,那反而才是怪事。
應該說,甚至就連天子如今的這番話,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還是那句話,東宮出閣之事,早在廷議之上已經敲定了,所以這個時候,即便是天子,也不能直接了當的不讓東宮出閣,而只能找各種理由,延緩出閣的時日。
這也是朱鑒他們這次有信心的原因,天子能夠找理由,他們就能想辦法應對,只要大的方向不被否定,那么無非見招拆招而已。
當然,朱閣老有這種想法,完全是因為沒有見過某個年號萬歷的無賴皇帝,不然的話,他就會知道,哪怕是找理由,耍無賴,只要皇帝不想做的事,且肯付出代價,別的不敢說,拖上個十幾二十年的,不是什么問題。
輕輕吐了口氣,朱鑒抬頭,拱手道。
“陛下體恤朝臣,仁慈之心臣等固知,然朝廷各衙門既受陛下之命各司其職,便當竭盡全力,為君分憂。”
“朝廷一應儀典,本就是禮部執掌,若因禮部力有不足,而致儀典遲遲難行,則此為禮部之過也,陛下當責禮部有失,豈能因果倒置,因憂心禮部力有不足,而致儀典耽擱不行?”
這話的意思就是,活干的不好,您罵禮部就行,但是活不能不干。
不得不說,朱閣老這話說的,倒是不怕得罪人!
眼瞧著天子的臉色越發變得不好看了,朱鑒卻絲毫不管,繼續道。
“何況,此疏禮部胡少傅也一同聯名上奏,可見禮部縱然事務繁忙,也依舊能夠應對,陛下不必因此憂心。”
所以說,這就是朱儀一定要拉上胡濙的原因。
這件事情,天子能夠拿出最有力的理由,就是禮部事情繁多,忙不過來,如果沒有禮部的支持,那么到時候,禮部跟著天子一隨聲附和,說自己的確忙不過來,那朱鑒等人也不可能真的跟禮部去打擂臺。
那樣的話,恐怕反倒合了天子的意。
胡濙這位老大人,可不是好惹的,上一回李賢的事,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教訓了。
所幸,憑借翁婿關系,朱儀還是拿到了這份聯名,如此一來,天子這個最有力的理由,也被堵死了。
果不其然,朱鑒看著天子的臉色一沉,但是卻沒有開口反駁自己。
于是,朱鑒就這么低頭拱手而立,等著天子的回復,過了片刻,天子似乎終于想到了說辭,重新將眼前的奏疏翻開,端詳了片刻上面的小票,冷聲問道。
“朱閣老,你今日來遞這份奏疏,是你自己所為,還是內閣所奏?”
內閣,其實話說回來,天子將早朝改成了每三日一次之后,老大人的政務壓力的確大了許多,但是,也并非沒有好處。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不用起的那么早了!
要知道,朝廷上朝的時間是固定的,尤其是冬天的時候,天還沒亮,就得裹著棉袍在宮門外等候,對于老大人們來說,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但是改了之后,就好得多,畢竟中間兩日的朝會雖然免了,但是,上衙的時間卻沒有往前提。
所以實際上,雖然工作量變大了,但是,老大人們的日子反而好過了一些。
旭日初升,王翺老大人在府中安穩的用了早膳,然后乘著轎子到了東華門外,下了轎子,安步當車,悠悠閑閑的往內閣去。
盡管現在距離上衙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但是那不重要,這段時間下來,他已經大致摸清楚了天子的習慣。
這位陛下,早上雖然起得早,但是,卻不會立刻開始處理政務,他老人家處理政務的時間點,基本要比內閣上衙的時間稍晚一點。
這段時間,也是留給內閣自己整理前日奏疏,以備咨詢的時間,所以,暫時不用擔心被召見詢問。
那句話叫什么來著,不比其他閣老去的晚的首輔,不是個好首輔!
但是,王翺今天顯然失算了。
因為,等他到達內閣的時候,正撞上急匆匆走出來的中書舍人。
“首輔大人,您可來了,下官正要去尋您呢,剛剛宮里來使,陛下急召內閣所有大臣覲見!”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頓時讓王翺心下感覺一陣不妙,忙問道。
“出了什么事了?”
說完之后,他環顧四周,卻見內閣的幾個公房里頭,都已經空了,顯然,所有人都已經走了。
然而,那中書舍人也有些茫然,只道。
“來傳旨的人是懷恩公公,并未說是什么事,但是下官瞧著,懷恩公公的臉色不大好看。”
說著話,那中書舍人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
“對了,今日清晨的時候,下官剛到內閣,朱閣老便遣了人來,拿了幾本未分票的奏疏去擬,過了沒多久,朱閣老就遞了牌子進宮,然后沒過多久,懷恩公公就來了!”
朱鑒?
王翺眉頭一皺,當下心中越發覺得有幾分不祥的預感升起,道。
“快,帶老夫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