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這一點,朱祁鈺不由感到有些頭疼,猶豫了片刻,他正想著要不要去景陽宮一趟,懷恩便往前走了兩步,低聲道。
“皇爺,內閣朱閣老遞了牌子,說有要事求見皇爺!”
聞聽此言,朱祁鈺皺了皺眉,抬眼看了下天色,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內閣應該剛剛上衙,這個時候求見,難不成是有什么急事?
于是,他便打消了自己剛剛的想法,道。
“召他在文華殿侯見!”
懷恩躬身一禮,退下安排人手去辦。
隨后,朱祁鈺倒是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想了想,轉身對著杭氏道。
“上一回,濟哥兒不是吵著要讀書嗎?現如今還是有些早,但是,半帶著識些字也是時候了。”
“回頭你和皇后商量一下,挑選些可靠得力的人手,在乾清宮旁的小偏殿里設個小學堂,讓慧姐兒和濟哥兒一塊,每日先學一個時辰。”
“等朕得空的時候,再去考校他們的功課。”
杭氏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沒想明白,明天朱祁鈺之前的時候還說,三歲上開蒙太早,要再等一兩年的,怎么突然之間就改了主意。
不過,聽到讓慧姐兒一塊去,而且是讓她和皇后一同操持,杭氏也就放下了心,點頭道。
“臣妾領旨。”
遠處,兩個小人蹦蹦跳跳的玩鬧著,清脆稚嫩的童聲回蕩在四周,此刻,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無憂無慮的時光即將結束。
接下來等待著他們的,是同樣‘快樂’的學習時光。
交代杭氏將兩個孩子各自送回坤寧宮和長春宮,朱祁鈺換了一身便服,乘著駕輦便到了文華殿。。
“臣文淵閣大學士朱鑒,參見陛下。”
待進入殿中的時候,朱鑒已然侍立在殿中,見天子進來,連忙迎上前來,躬身行禮。
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大步走到御座上坐下,開口道。
“平身,先生坐吧。”
雖然說早就知道朱鑒的立場,但是,對于這個人的能力和作風,朱祁鈺還是認可的。
上次一場廷議,士林當中對朱鑒的風評不佳,覺得他只是為了謀求東宮之師的官位,所以才挑動朝局。
但是,朱祁鈺卻知道,朱鑒的確是為了太子府詹事的位置,可有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更重要原因,歸結到根本還是因為朱鑒的政治立場。
他和王文是兩個極端,在朱鑒的心中,始終堅持著正統的禮法倫序,打心底里,他就覺得太上皇才是正統,甚至于,在前世的時候,朱鑒膽子大到曾私下議論,覺得朱祁鈺早應還位于太上皇。
如今的朝局下,這種話朱鑒必然是不敢說的,但是,扶保太子,對于他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薛瑄有幾分相似,都有自己的堅持和信念,只不過,朱鑒的信念當中,還摻雜著對利益和前途的追求。
這就導致了,在上次廷議當中,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后者,朱閣老的名聲被議論,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是盡管他并不支持自己,但是,他的堅持和膽識,朱祁鈺還是賞識的,所以,該給的足夠的尊重,朱祁鈺不會缺。
當然,這也并不妨礙,朱祁鈺在必要的時候,在政治斗爭當中對他下狠手。
跟文官們呆久了,朱祁鈺也不免沾染了他們的習氣。
私下里的交情不管再好,也不妨礙朝堂上你死我活。
另一邊,看著態度溫和的天子,朱鑒心中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段時間以來,他因身在內閣,和天子接觸的頗為頻繁,自然,對于這位以前的郕王,如今的天子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實話實說,當今天子,的確做的要比太上皇更好。
朱鑒自己在朝中的境況和立場,他自己很清楚,而且,本來他也就沒有什么要掩飾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換了太上皇在位,早就把他遠遠的打發到某個犄角旮旯去了,若是再有王振在旁添油加醋,說不定朱閣老被無緣無故的安上個什么罪名,就被扔進詔獄里了。
但是,如今天子卻不會如此,盡管上一次請奏東宮,朱鑒狼狽而退,可那是政治斗爭,而且天子沒有動用威權強壓,一切都是按照廷議的流程來做的。
所以,雖然敗了,但是朱鑒并沒有不服,只覺得自己技不如人。
真正讓他感慨的,是這段時間,雖然內閣的諸臣明里暗里的打壓他,但是,天子卻始終對他和普通閣臣并無二致。
既沒有刻意拉攏,也沒有故意打壓冷落,一應政務,也沒有因為哪個票擬是朱鑒所擬,而故意拖延或者駁斥。
這份心胸,是讓朱鑒敬佩的。
說句大不敬的話,在做皇帝這件事上,當今圣上,的確要比太上皇要更加出色。
但是…
不錯,一切的最后,都有個但是!
盡管心里能夠明白當今天子的圣明優秀,但朱鑒更清楚的是,這個比較,是根本不成立的。
圣天子當垂拱而治,說白了,在一個龐大穩定的王朝之下,皇帝出色或者平庸,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
甚至于,哪怕皇帝是昏聵的,朝廷穩定的體系下,也不至于鬧出大的亂子,當然,瞎折騰的除外。
但是總而言之,在這種體系之下,天家的名分倫序,遠遠重于皇帝本人的能力。
因為前者是穩固且可長久執行的,皇家傳承有序,朝野上下才能君臣有道,這種穩定的秩序,要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所以,哪怕朱鑒心里很清楚,當今天子是更適合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但是,從皇位傳承的角度出發,他依舊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帝位已然有主,事急從權之下,也就罷了,但是至少,儲君的禮法傳承,是萬萬不能紊亂的,這也是除了自身利益之外,朱鑒想要竭力爭取的。
所以說白了,他和天子之間并非相互看不順眼,甚至可以說是相互認同,但是,道不同…也只能不相為謀!
內侍搬來了墩子放下,朱鑒卻沒有坐,深吸了一口氣,他抬起頭,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疏,遞上前來,道。
“陛下,今晨內閣收到奏本,乃護駕將軍朱儀聯名數個公,侯,伯府及禮部大宗伯胡濙同上,以儲君乃社稷穩固之本,萬民期許之心,再請陛下早命太子殿下出閣讀書,并依先皇潛邸之例,設幼軍護衛東宮,教習太子武事。”
“此奏合情合理,既是群臣所請,亦是萬民所望,故臣匆匆而來,親自轉遞此奏,同請陛下恩準此疏,早定東宮出閣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