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很想去北京看看,但還是打消了念頭。
從通州到北京的運河,在明中期就淤塞了,只能通行一些小船,漕運船只都過不去。
京城旁邊的河流淤堵,還牽扯到漕運,大明朝廷居然都有心無力。第一次疏通河道,從弘治年間拖到嘉靖年間。疏通之后,幾十年時間又淤塞,直到現在都還沒通,漕糧到了通州就進太倉庫,想運到京城還得用人力和牲畜。
御駕班子人數眾多,如果無法行船,肯定得募集民夫運東西。趙瀚懶得折騰,直接回程南下,等北京人口充實之后,再組織當地百姓把河給疏浚了。
一路南行至濟寧,無法再走,被洪水給堵住了。
今年南方干旱,北方又是大水!
黃淮一線河水暴漲,河堤根本扛不住,只得主動決堤泄洪。不敢淹更富庶的南岸,只得掘北面的堤壩,曹縣、城武、單縣、魚臺、金鄉…好幾個縣受災。
于此同時,漢水沿岸也大澇。
北方河道總督張國維,火速趕來濟寧面圣,愁苦之色溢于言表:“陛下,今年黃淮和漢水的洪災,是自萬歷十一年以來最嚴重的!就似天被捅破了,銀河之水泄于世間,臣實在是…實在是無能為力。”
趙瀚此時很想罵娘,不是罵張國維,而是罵老天爺。。
今年南方旱情,好不容易比去年減輕。可北方的洪水,竟然是六十年一遇,萬歷十一年到現在,真個就是六十多年!
趙瀚面無表情問:“各地汛情如何?”
張國維回答:“臣只知黃河北岸的情況,洪水已淹數城。至于漢水那邊,聽聞災害甚重,但具體詳情還不知。”
這沒辦法,大洪水期間,船只和車馬都難行,以古代的通訊技術,根本不可能快速掌控消息。
此時此刻,洪災最南端波及高郵、泰州。
一直春旱的長江流域,也突然下起連日暴雨,只因前幾個月持續干旱,所以暫時還沒釀成洪澇災害。
崇禎年年遇旱災,趙瀚年年遇水災。
似乎前面十多年,老天爺忘了下雨,這幾年都給找補回來。
看看明末清初的史料,就知道氣候有多離譜,崇禎、順治兩朝的天災就沒斷過。特別是寒冬天氣,七年后的河北數縣,史載“大雪四十余日,野鳥凍死,行旅斷絕”。
現在還好,只是水旱災害,還沒到天氣最冷的年份。
“你去治水吧,不必留在濟寧,”趙瀚說道,“我隨行的親衛,你帶五百人離開,或是救災,或是彈壓,你看著用便是。”
“謝陛下!”
五百皇帝親衛跟在身邊,比手拿尚方寶劍還厲害。
趙瀚望著外面淅瀝瀝的小雨,心里琢磨著是否提前侵吞越南。或者,干脆把占城國給滅了,那里有湄公河三角洲,占城全靠三角洲的產糧區,才能勉強抵擋阮氏政權的入侵。
必須弄一塊海外產糧基地,否則任由氣候惡化下去,國庫里哪能存得住糧食?
至于出兵借口,就是不服王化。
占城是大明的藩屬國,卻背著大明做越南的附屬國。而今,大同新朝統治中國,天然擁有大明留下的法統,占城國必須向天朝俯首稱臣!
首先得派出外交使者,對占城君主進行斥責。
趙瀚完全能夠想象,占城國王被中國使者痛罵時,那種出門撿到寶的喜悅心情。其心理活動肯定是:中國爸爸,你總算來了,打我吧,罵我吧,打罵之后,我還是你的好兒子。爸爸快快出兵幫忙,隔壁姓阮的欺負我!
明初的占城國,地盤相對較大,面對越南的侵略,鄭和路過時順手幫了一回。
此后就不行了,大明不再管海外,占城國土被逐漸蠶食,甚至國王被殺、首都被占,如今只剩湄公河三角洲那塊地。
越南分裂之后,阮氏嫁女聯姻,想要控制占城國。
占城國王卻趁機自立,被阮氏收拾一頓,現在屬于稱臣納貢的狀態。占城每年收獲的糧食,都要大量進貢給阮氏政權,同時允許越南人向占城移民。
一旦趙瀚派出使者,占城國必然俯首稱臣,而阮氏則會武力威脅占城。
阮氏如果動兵占城,鄭氏就可能提前發動進攻。
越南內戰提前爆發,趙瀚即可提前出兵!
這個計劃不錯。
在濟寧足足等待半個月,洪水終于退去。趙瀚坐船繼續南下,所到之處,滿目瘡痍。
當初費如鶴與多鐸對峙的南陽鎮,也就是后世的魚臺縣城,完全被洪水給泡爛了,大量民居倒塌在泥水當中。再往南的大運河兩岸全淹,高郵被洪水淹進城里,淤泥堵死了好幾道城門。
“父皇,”趙匡桓看著那副慘狀問道,“孩兒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我們就不能挖溝把洪水引走嗎?”
趙瀚摸著太子的頭頂:“哪有那么容易,張國維正在奉命治水,要花費十五到二十年時間,才能讓黃河改道從山東入海。今年淹得如此厲害,很大的原因,是明朝為了保漕運,在治水時走了歪路子。今年水旱一起來,長江、黃河沿岸都要歉收啊。如此這般,國庫的糧食,總是不夠用,一直都存不住。”
趙匡桓說道:“先生講,大禹治水,十多年才治住。父皇讓張國維治水,也是十多年,今后肯定就好了。”
趙瀚笑了笑:“記住,民生為要,治水并非一時,今后每年都要治。”
“嗯,孩兒記得了。”趙匡桓點頭。
還沒回到南京,趙瀚就寫了封信,命快船送去禮部,派外交官前往占城國交涉。
當面頂撞過李自成的劉湘客,再次獲得出使任務,持節前往占城怒斥其君主。
劉湘客乘坐軍艦來到賓童龍,也即后世越南的平順省沿海,在胡志明市以東二百多里的地方。這里是占城國的首都。
至于西貢,或者說胡志明市,此時還只是個小漁村。
紅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的入海口,按理說都應該是天然良港,而且土壤肥沃適合耕種才對。但那里全是濕地,兩岸多為紅樹林,開發難度比較大,得幾十上百年的持續改造才能變成農田。
中國的江南,曾經也到處是灘涂和濕地,直到東晉南北朝才大開發。
而東北的北大倉,目前還屬于北大荒,遍地沼澤亟待大規模改造。
賓童龍城商貿繁榮,云集世界各國商賈,唯獨不讓葡萄牙人靠岸。因為雙方屬于死敵,葡萄牙曾經滅亡馬六甲國,而馬六甲王室和占城王室同宗同源。
馬六甲滅亡之后,大量國民逃到占城定居。后來占城一度被滅,占城國民也逃往馬六甲。
歷史上,占城國被越南吞并之前,居然還揮師遠征馬六甲,想從荷蘭殖民者手中復國。
十多艘中國軍艦駛來,大家也沒當回事兒,艦隊路過賓童龍補給很正常。
劉湘客被海軍的護送下船,一身官服穿得整整齊齊。
他徑直朝城門走去,正在碼頭督促卸貨的中國商賈,立即小跑著過來拜見,順便打聽天朝官員來此做啥。
劉湘客充耳不聞,很快來到城門口,被守城的士兵給攔下。
“中國來使,速速讓開!”隨行翻譯呵斥道。
翻譯是在廣州招募的,得說占語才行,這玩意兒屬于南島語系印尼語族。
幾個士兵,面面相覷,都嚇得退開。
賓童龍的城墻又低又矮,夯土而成。不過城內的王宮,卻修得頗為氣派,而且還用石頭砌了城堡。
國王婆賴喝了些酒,正在美滋滋午睡,突然聽到大臣求見,說什么中國使者來了。
“中國使者來做什么?”婆賴疑惑道。
大臣叫做赫屠,是一位綠教火者,擱新疆那邊就是和卓。他說道:“陛下,聽聞中國建立新朝,而占城歷來都是中國的藩屬。我們一直沒有朝貢,或許是中國皇帝派人來問罪了。”
問罪?
婆賴頓時有些緊張:“那該怎么辦?”
赫屠笑道:“陛下,這是一件大喜事啊。根據典籍記載,占城在更強大時,曾經被安南侵略。中國的三寶太監,率領船隊路過占城,幫助占城阻擋了敵人,占城從此奉中國為宗主。如今阮氏一直欺壓我們,逼著我們進貢糧食。進貢不說,還要我們低價賣糧。我們可以借機尊奉中國,讓中國人去對付阮氏!”
婆賴擔憂道:“恐怕中國不會幫忙。而且就算幫忙,無非是換一個宗主,我們的糧食還得進貢。”
赫屠解釋說:“陛下有所不知,中國皇帝不缺那點糧食。中國非常富有,皇帝要的只是面子。我們稱臣納貢,中國皇帝就會高興,反而賞賜回來更多的財貨。”
“中國皇帝都是傻子嗎?”婆賴說道。
赫屠問道:“陛下,您某一天出宮,在城里看到個乞丐。您突然發了善心,給乞丐一把銀子。這算什么?”
“施…”婆賴頓時怒道,“難道我就是那個乞丐?”
赫屠說道:“對中國皇帝而言,占城國就是乞丐。陛下,只要順服中國,今后就不怕阮氏了!”
婆賴左思右想,覺得這買賣劃算,讓侍女扶著他爬起:“乞丐就乞丐吧,跟我一起去見中國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