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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倚香盡孝

  兩天后的清晨,定平府境內的某條官道上,形容憔悴的王田忽然策馬出現,朝著文鼎山方向狂奔。

  而在他不遺余力的驅策之下,胯下馬匹渾身汗出如漿,后股血痕遍布,口鼻間氣息粗重白沫橫飛,顯然已是快要支撐不住!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完全不考慮體恤馬力,通紅的雙眼直愣愣瞪著前方,表情猙獰的瘋狂揮舞著馬鞭,整個人仿若瘋癲了一般!

  過不多久,狂奔中的馬匹終于不堪驅策,足下一軟便要栽倒!

  “不中用的東西!”

  王田見狀怒喝一聲,足下一錯一蹬擺脫馬鐙就要騰身躍起!

  可就在此時,他忽覺胸口猛然涌起一陣絞痛,緊接著一股無力感自胸口擴至全身,整個人瞬間跌回馬背上!

  下一刻,巨大的馬身在狂奔的慣性之下跌足朝前栽飛,馬背上的王田則被直接被顛甩出老遠!

  撲通!

  一記巨大的悶響聲過后,王田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狠狠撲跌在硬實的地面上,蕩起一陣煙塵。

  而煙塵過后,就見他脖頸嚴重歪折,鮮血自口鼻中噴涌而出,顯然是活不得了!

  半柱香工夫過后,官道上再度響起一陣馬蹄聲,只是這一次的蹄聲輕淺緩慢,似是在緩緩步行一般,且蹄音之間還伴有拖拽重物的聲音。

  片刻后,一匹馬出現在王田身死的位置。

  只見它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著,背上空無一人,身側的地面上卻拖拽著一具衣衫磨損破爛的尸體。

  這尸體足踝扭曲的腳還在馬鐙上別著,顯然新近方死,雖然看不清面貌,可破爛的衣衫卻與方才身死的王田相似非常…

  就在王田和陳宇身死定平府境內的時候,身在正心寺的左章正蹲坐在小殿前的石階上,一邊大口的喝酒吃肉,一邊聽著張世山興奮的吹著牛。

  “左小哥,你不知道,哥哥我啪的甩出五…五十張一百兩的銀票,直接讓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爛鳥蛋閉了嘴!”

  “五十張…”左章仰脖將一杯果酒倒進肚中,又往嘴里丟了塊肉脯笑道:“裝著那么厚一摞銀票喝花酒,也是難為你了。”

  面帶亢奮的張世山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左小哥你不是說過嗎,細節不重要,結果才是王道!

  “而結果就是,哥哥我昨晚一擲千金敗盡群雄,做了倚香姑娘的入幕之賓!哈哈哈…”

  “是嗎?恭喜張大哥。”左章愜意的長出一口氣,隨手擦去嘴角的酒漬,“對了,張大哥,現在什么時辰?”

  “卯時三刻。”張世山想也沒想的回答,旋即好奇問道:“怎么了?”

  “酒菜味道不錯。”左章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然后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笑道:“添香閣位于府城花河中游,而府城距離正心寺三百多里。

  “縱然府城昨夜沒有宵禁,也不算一路上的溝溝坎坎,你不顧馬力狂奔來正心寺也要一個半時辰。

  “所以你最晚也要寅時離開添香閣,才能在現在坐到我面前飲酒。

  “可是以張大哥你的性子,即便是一夜鏖戰睡得晚醒得早,可你舍得在寅時離開添香閣嗎?”

  “呃…這個嘛…”張世山尷尬笑笑,探手拿起酒壺將左章面前的酒杯倒滿,“哎呀,左小哥,做人何必這么較真。

  “總之呢,哥哥我是真的進了倚香姑娘的暖閣。

  “至于其他,重要么?”

  “你都不在意,我還能說什么。”左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瞅了眼酒杯底的添香閣銘印,轉而問道: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說說吧,大清早的來找我做什么?”

  “哎呀,左小哥真是慧眼無雙。”張世山隨手將殘羹冷炙一股腦丟進食盒,再把食盒放進黃銅缽盂,然后殷勤的笑笑,“哥哥今天來確有一事相求。”

  左章上下打量了兩眼張世山,忽然失笑道:“張大哥,你喝花酒就喝花酒,有必要扯著我一個出家人幫你討她歡心嗎?”

  “左小哥又不是尋常出家人!”張世山陪著笑湊到左章近前,帶著幾分討好道:“左右不過祈福誦經而已,左小哥就隨我去一趟府城吧。”

  “不去!”左章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府城旁邊的山上就有大廟,且這種事情辦得比我更好也更有聲勢。”

  “那些寺廟死要面子,根本不答應倚香姑娘的要求。”張世山依然不肯放棄,“倚香姑娘父母雖對不住她,可她卻是個有孝心的。

  “這一次也是看我有個僧會的身份,才開口求我幫她故去的父母祈福誦經…”

  “不行。”左章哼了一聲,不為所動的拒絕道:“張大哥,你覺得能將自己女兒賣進添香閣的人,配讓我給他們誦經祈福嗎?”

  “呃…”張世山聞言頓時語塞,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左章也不看張世山的臉色,語帶不悅的繼續說道:“像這種人渣,我不把他們咒到十八層地獄,就算是我大發慈悲了。

  “還誦經祈福…我祈他個萬劫不復永不超生還差不多!”

  見左章幾句話就把話頭堵得死,張世山一臉苦笑的搖搖頭,便也打消了讓左章去府城的念頭。

  “張大哥,你也是個一根筋。”左章瞥見了張世山眼中的不舍和遺憾,笑了一聲道:“干脆你幫我辦一件事情,然后我幫你看看倚香的事情是否有轉機,如何?”

  張世山一聽有門,頓時便是一喜,連連點頭道:“左小哥你說!哥哥我一定盡心竭力的幫你辦!”

  “答應得這么痛快,一會你可別后悔。”左章說罷,見張世山面色一滯,不由笑了一聲,細細說道:

  “張大哥,讓你的家丁們幫我打聽一下,看看咱們古縣地界內,是否有什么關于精怪妖邪的奇聞怪談,如果能切實知道哪里有害人妖邪更好。”

  話音剛落,張世山果然便是一驚,“左小哥,這種事情咱們躲還來不及,你好端端的打聽這些作甚?”

  左章隨手拿出緝妖司金刀客卿令牌晃了晃,笑吟吟的說道:“既然有這么個身份,自然是要做些面子功夫了。”

  張世山聞言,糾結的撓撓頭后才答應道:“好吧,我回去便著人去打聽打聽。”

  “那就拜托張大哥了。”左章見張世山答應下來,道了聲謝收起令牌。

  其實在他看來,緝妖司若是能在遇到麻煩時主動上門找他出手,才是他貼上去的最好契機。

  可是既然連著等了許多天都沒等到對方,那便不如趁著誅殺貓妖時所留的印象尚未淡去,逮上一兩個精怪送進去,以作為拉近彼此關系的敲門磚。

  念頭轉罷,左章將注意力放回張世山身上,笑呵呵的說道:“張大哥,你與其到我這里當說客,不如想個法子讓府城的大廟接下倚香的這單生意。

  “到時候,事情辦得漂亮,你得了佳人青睞,倚香姑娘還能就近常常前去祭拜,豈不是皆大歡喜?”

  “嗯?”張世山眼睛一亮連忙問道:“左小哥有辦法?”

  “生意嘛,價錢談攏了怎么都好說。”左章目光看向府城方向咧嘴道:“張大哥,你是僧會,比我更清楚這廟里的和尚也是人。

  “既然是人,就有自己的欲求,而府城大廟的欲求很復雜卻也很簡單,左右脫不開求名求利。

  “倚香姑娘身為添香閣花魁,攢下的銀子不知多少,更有數不盡的年輕才俊和各路名宿受她影響。

  “這么一個當紅的清倌人愿意重金為雙親祈福,能給他們廟里帶來的實惠不知多少,點出來這一點他們還會不同意?”

  “妙啊!”張世山撫掌贊嘆,忽地又沉吟道:“若是他們還不同意呢?”

  左章收回目光聳肩笑笑,笑容中卻隱含譏誚,“那便與那廟中和尚說,倚香姑娘只求盡孝,不求彰名,愿意做一場不為外人所知的法事。

  “只是這么一來,卻需要倚香姑娘點頭了。”

  得了指點的張世山頓時喜笑顏開,卻突然發覺左章面帶詭異笑容看著自己,心中不由一陣發毛,不安問道:“左小哥,我可是有什么不恰當?”

  “沒有。”左章嘿嘿一笑,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詭異,“起碼現在沒有。”

  “那就是有問題!”甚是了解左章的張世山頓時將喜悅拋到九霄云外,緊張問道:“我到底怎么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左章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美人心計而已。”

  張世山不解道:“呃…怎么說?”

  “張大哥,怎么說你也是花叢老手了,唉…”左章笑嘆一聲,表情認真了一點,“你曾經說過,倚香姑娘十七出道,剛過十八就憑著琴書雙絕奪得花河游會的魁首。

  “而培養一個這種清倌人,即便是天資出眾再加上添香閣愿意下本錢,少說也要七八年的時光。

  “且這七八年的時光里,添香閣可不會只教她琴棋書畫吟詩作對,什么機巧百變狡詭心思,哪一樣少得了?

  “所以,張大哥,遇事多想想,否則即便美人恩厚,你怕也無福消受。”

  “左小哥你說得我怪瘆得慌…”張世山胖胖的臉上五官糾結著嘀咕道:“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能有什么壞心思?”

  左章聞言搖搖頭反問道:“倚香姑娘父母是何方人士?

  “父母與她關系是否和睦?

  “當年因何緣由將她賣到添香閣?

  “后來可有聯系?

  “何時亡故?

  “死因是什么?

  “這些個問題的答案,張大哥你可都知曉?”

  張世山頓時愕然瞪大了眼睛,“這我哪知道…”

  “不知道就問,問清楚就去打探驗證一番。”左章說著頓了一下,然后輕聲笑了笑,“若到時候張大哥你還愿意摻和進去,我也就不多說什么了。”

  張世山聞言摩挲著下巴沉思起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抬頭看向左章卻發覺左章遙遙看著桃樹出神,不由無奈苦笑。

  晌午過后,帶著心事的張世山策馬趕到廣安府府城添香閣,把韁繩甩給門仆就大步跨了進去。

  “呦,張爺!”站在門內迎候賓客的仆役一見張世山,立馬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您可算來了,樓里的姑娘可都等著您點她們的名兒呢!”

  “少廢話!”張世山隨手將一錠銀子丟到仆役手中,“告訴倚香姑娘,就說她要的東西有眉目了!”

  沉甸甸的一錠銀子落在手中,心花怒放的仆役頓時將添香閣的規矩丟進了糞坑,應了一聲就興沖沖的上了樓。

  而過不多久,坐在樓下焦灼等待的張世山聽得樓上腳步輕響,抬頭看去,就見一名十四五歲的俏丫頭出現在樓上,正沖著自己招手。

  張世山昨夜才在倚香暖閣中見過這名俏丫頭,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便是倚香的意思,二話不說便跟了上去。

  片刻工夫,張世山再度進入了離開尚不足十二個時辰的暖閣,依著俏丫頭的叮囑靜坐等候。

  坐了一會,見倚香還未現身,張世山便無聊的四下打量,可視線卻在掃過一扇紗屏悠然一凝!

  這是一扇繡著水月蓮花的半透明紗屏,橫在暖閣之間將張世山的視線完全遮擋,讓他看不到暖閣的另一半。

  不過讓張世山在意的卻不是紗屏,而是紗屏上面搭著的一件緋色薄紗。

  而細細看去,那薄紗質地輕柔明透,散發著淡淡幽香,顯然是女子所用。

  天爺!這是倚香的…

  只覺心頭猛跳的張世山吞了口口水,下意識朝著薄紗伸出手掌!

  可手臂剛剛抬起,就聽紗屏另一邊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嚇了一跳的張世山連忙坐定,卻聽足音主人來到紗屏后站定,然后那搭在紗屏上的薄紗就被扯了下去,僅余幽香飄蕩。

  隨著薄紗消失,僥幸之余感覺有些口干舌燥的張世山視線下移,恰看到半透明薄紗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頓時腦海中緋念滿滿。

  眨眼工夫,那身影便向紗屏一側走去,緊接著一名女子就出現在張世山的視線中。

  這女子五官精致,眉眼嬌媚,一身雪青色束身長裙將婀娜的身姿凸顯的淋漓盡致,只是那緋色薄紗卻不知去了何處。

  只見這女子蓮步輕挪來到張世山面前,垂首屈膝請了個安,面帶溫婉笑容,“勞煩張僧會久等了。”

  “倚香姑娘說的哪里話!不勞煩、不勞煩!”

  宛若鶯啼一般的聲音頓時讓張世山心中一蕩,連忙起身回了一禮,待到倚香坐下他才重新落了座。

  “紅羽,快上茶。”倚香輕輕朝俏丫頭吩咐一聲,然后就面帶一絲急切的注視著張世山問道:“張僧會,不知是哪家寺廟的高僧愿意助我了卻心愿?”

  “這個…暫時說不得。”為色所迷的張世山到底還是記得左章的叮囑,努力驅散心中旖念,拱手問道:“那位高僧想知道令尊令堂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

  倚香略作思忖答道:“奴家雙親都是懷寧府人氏,家父劉諱勇,家母娘家姓吳。”

  “原來倚香姑娘姓劉啊。”張世山點點頭追問道:“那倚香姑娘是否記得他們家宅何處?當年又是因何而亡?”

  這一次倚香卻是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認真看了張世山兩眼,好奇問道:“張僧會,這些都是您替那位高僧所問?”

  “呃…對。”被倚香注視的張世山莫名有些心虛,眼神閃爍道:“這位高僧言說,他誦經祈福會讓亡者魂回故里了卻塵緣,然后再送往輪回。”

  “原來如此。”倚香聞言恍然,款款一笑溫言說道:“當真是勞煩張僧會了,竟能為奴家找到這等高僧。”

  “不敢當、不敢當!”心虛的張世山連連擺手,端起一杯熱茶一飲而盡,掩去面上的一絲不自然。

  盞茶工夫過后,本是為了打探真假的張世山,卻被倚香的溫婉坦誠弄得很是有些無地自容。

  最終實在忍受不住,倉促間尋了個理由告一聲罪,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添香閣。

  然而張世山前腳才走,身在暖閣的倚香就蹙著眉頭寫就一封書信,交給了名叫紅羽的俏丫頭。

  “去,交給在同寧寺掛單的正弘大師!”

  倚香一字一句的認真叮囑道:“就說姓張的起疑心了,他方才問過的問題和我說與他的回復,都在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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