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跟著,誰敢逃,像他,死!”
一個匈奴騎兵放下弓箭,操著不太熟練的漢語朝周圍瑟瑟發抖的百姓大喝,同時指了指被他射殺的尸體威嚇。
數百個男女老少蜷縮著身子,恐懼的擠成一條長線,連哭聲都不敢發出。
楊奉握緊了拳頭,看著被大火吞沒的數十個院落,再看看周圍零零散散的尸體,怒氣不斷升騰。
只是,當他望了眼遠處殺聲震天的塢堡方向,卻又將殺意強忍了下去。
下一瞬,楊奉將刀鞘擱在樹杈上,而后猛地縱身從樹上跳下,主動朝不遠處游蕩的匈奴騎兵靠近過去。
“咦?竟然還有人?”
兩個舉著火把的匈奴騎兵很快發現了楊奉,并策馬奔了過來。
“小子!往那邊走!”
一個匈奴騎兵一邊喝著,一邊抬起馬鞭指了指前方排成了兩條直線的人群。
這名匈奴騎兵明顯不懂漢話,聽在楊奉的耳中一片嘰哩哇啦,根本聽不明白。
不過楊奉也大概明白意思,抬起雙手不斷拍打著身體,同時還陪著笑轉了個圈,以示意自己無害。
另一個匈奴騎兵有些不耐煩,抬鞭欲抽。
楊奉眉頭微皺,試探性的朝著前方小跑。
見那匈奴騎兵又收回了馬鞭,不由心中微松,趕忙快跑混入了人群。
未幾,這隊數十人的匈奴騎兵驅趕著數百百姓來到了一片凌亂的田野中。
此時,這里已然擁擠了近千人,而周邊的匈奴騎兵也足有三百余。
楊奉朝著東方望了一眼,那座他恨不得血洗的塢堡此時已然被攻破墻頭,兩方人馬正在塢堡內部血拼。
只是,他又該如何混入進去復仇?
這周圍到處是匈奴騎兵,他只要敢稍有異動,怕是便會被射殺當場!
難不成只能等著大戰結束,期望張氏族人被俘,而后再伺機復仇?
這邊楊奉正心神難定地思慮著,而不遠處的兩個匈奴首領也正在爭論著。
“莫哧小帥,沮渠力大人三令五申,不得對指定目標以外之人動手。
你如此舉動,將大人之令置于何地?
聽我一句勸,放了他們,大人或不會追究。”
“槲葉函,這可是千余奴隸,你便不動心?
即便刨除老弱,也有六七百。
只要遣一隊騎兵悄悄押解回去,誰又會知曉?
這樣,為兄吃點虧,咱兩族對半分。
你看可好?”
莫哧笑瞇瞇地盯著對面馬上的槲葉函,渾然沒將槲葉函之警告放在心上。
槲葉函臉色一沉。
雖然他也很心動,畢竟,三四百奴隸對于他們總人口僅有不到一千的部邑而言,乃是一筆豐厚財富。
可沮渠力大人當時下令時的嚴肅姿態,卻讓他不敢犯險。
深吸一口氣后,槲葉函再次出聲勸解。
“莫哧小帥,奴隸雖好,可若是為此丟了自家性命,未免太不值當。
放了他們吧。”
莫哧的笑容緩緩消失,縱目瞥過槲葉函身后的數十人,眼中閃過一抹殺機。
“槲葉函,你休要危言聳聽!
即便沮渠力大人知曉了又如何?
我便不信,大人會為了區區漢人百姓而殺了我!
若是如此,一眾小帥哪個會敬服?
槲葉函,我最后再問你一次,究竟肯不肯與我一道?”
槲葉函忽的后背一涼,盯著莫哧愈來愈不善的目光,心中升起了不妙預感。
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槲葉函強自鎮定道:
“莫哧,你可莫要沖動。
此事,此事尚需多多斟酌…”
“多多斟酌,呵呵…”
莫哧裂開大嘴嘿嘿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猙獰中又有幾分惡心。
當莫哧緩緩抬起手臂示意,當周圍騎兵開始調轉馬頭、截斷莫哧等人的后路,當莫哧驚懼之下欲要妥協時,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忽然將一切打斷。
“這是如何一回事?”
伴隨著一溜皮胄上涂有穿山甲圖案的騎兵沖開道路,一道冷喝聲亦是傳來。
莫哧早在看到那行騎兵時,臉色便低沉不安起來。
再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看到那膀大腰粗的熟悉身影,眼中更閃過倉惶之色。
而反觀槲葉函,卻是大松一口氣,同時臉上也布滿驚喜之色。
下一瞬,莫哧直接滾落馬背,單膝跪在了被馬蹄踩得坑坑洼洼的土地上。
“沮渠力大人!莫哧一時沖動,還望大人恕罪!”
沮渠力策馬走上前來,掃過田野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上千百姓,眼中怒火升騰。
不曾想,他三令五申、數番強調,卻仍有人頂風作案!
這是想要他沮渠力的命啊!
“莫哧!你好大的膽子!”
聽到沮渠力憤怒地低吼,莫哧頓時身子一顫。
“大人,莫哧知錯,請看在我一眾小帥常年以來一直緊隨大人的份上,饒莫哧一次吧!”
“饒了你?呵!我饒得了你,行軍主帥便會砍了我之頭顱!”
沮渠力狠狠一抖馬鞭,復又瞪向槲葉函。
“此事是你二人一道所為?!”
槲葉函頓時一驚,急忙下馬抱拳解釋。
“大人!槲葉函是發現了此間異動,是以特地帶人前來探查。
在知曉原委后,槲葉函便苦勸莫哧小帥將這些漢人百姓放回。
奈何莫哧小帥非但不肯聽從,反而還欲對槲葉函下殺手!
所幸大人來得及時,若不然…”
沮渠力臉色微緩,側頭看向一個匈奴騎兵,眼見那人悄悄點了點頭,這才相信。
“軍令不可違!莫哧公然違逆軍令,殺戮百姓,并驅使百姓意圖帶回部邑為奴,此罪不可饒恕!
現本大人決定,解散莫哧小邑,將其并入槲葉函所在小邑。
一眾族兵也由槲葉函統帶!”
沮渠力掃過一眾騎兵,大聲下達命令,隨后又盯向槲葉函。
“槲葉函,由你親自掌刑,砍下莫哧頭顱!”
槲葉函頓時又驚又喜,急忙大聲領命。
“諾!”
莫哧心若死灰之際,卻是猛地彈身而起,右手摸向了左腰間的彎刀。
而周邊莫哧麾下的騎兵亦是有些蠢蠢欲動,不過大多數人眼中皆有著遲疑不定之色。
注意到這點,沮渠力冷笑一聲。
“怎么,莫哧,你想反抗?
哼!你怕是忘了我匈奴規矩!
拒不伏罪者,所屬部邑個頭在車輪以上男性族民,盡數斬殺!
女人與孩童分允各部邑,永世為奴!”
莫哧頓時動作一僵,臉色急劇變化、身子輕顫著,心中滿是悲憤與不甘。
可看了看兩方相差無幾的人數,再看看自己麾下猶豫不定地騎兵,莫哧不由慘笑一聲。
其后,莫哧卻是猛地拔刀而出,橫在了脖頸上。
“不牢槲葉函小帥動手,我自己來!
只盼,槲葉函小帥可以善待我之族民!”
槲葉函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輕輕點了點頭。
“莫哧小帥放心,一路走好。”
下一瞬,伴隨著一道血線噴涌而出,莫哧無力撲打在地。
身子抽搐十來息后,沒了動靜。
沮渠力咬咬牙,卻是再度出聲道:
“來人,砍下莫哧首級,帶去各方小帥面前晃蕩一圈。
告訴他們,不遵軍令者,是如何一個下場!”
“諾!”
身后立馬奔出兩個騎兵,將莫哧的頭顱整個砍下,而后就那般血淋淋地提著,策馬遠去。
莫哧麾下騎兵雖有些悲憤,卻也沒人敢說話。
草原之上,強者便是規矩。
“讓這些百姓離去,再帶人將張氏塢堡快速掃清!
衛氏塢堡都已被拿下,此地進展未免太慢!”
沮渠力朝著槲葉函吩咐一聲,而后便欲離去。
然而,正在此時,一道人影卻是猛地撲了過來。
那人在晃開前邊的七八個騎兵后,極為迅速地撲倒了槲葉函,并挑起莫哧留下的彎刀,橫在了槲葉函的脖頸處。
變故來得太突然,再加上那人距離很近、速度又太過迅捷,是以直到其得手,周邊匈奴騎兵才反應過來。
“混賬!”
“陰險漢人!”
嘈雜的喝罵聲中,一張張彎弓已是迅速舉起,齊齊瞄向了那人。
“哪個敢動,我便宰了他!”
楊奉左臂緊緊扼住槲葉函前胸,右手持刀搭在槲葉函裸露的咽喉處,神色兇狠地向周邊匈奴騎兵大聲威脅。
他聽不懂匈奴語,對于此前那個匈奴首領被殺,更感覺莫名其妙。
不過這卻給了他悄然潛伏過來的機會,也給了他達到目的的機會。
沮渠力皺了皺眉頭,抬手示意騎兵不要沖動。
“漢人,我已下令殺掉禍害此間鄉民之罪魁禍首,且下令放過爾等,你這是作甚?”
楊奉頓時一愣,有些不信。
他并不認為匈奴人會這般好心,畢竟,北方蠻夷只要反叛,便沒有哪個會講仁慈。
可當他側頭朝后望了一眼,卻發現后方的通道確已被打開,且有上百百姓已然被放離。
只是,那里的匈奴騎兵明顯已經發現此地異動,竟又將退路給封了起來。
楊奉不由自責地咬了咬嘴唇,暗怪自己太過沖動。
只是,開弓未有回頭箭…
“在下無意與諸位為敵,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保證不會傷害他。”
“你說。”
由于槲葉函關系到場中兩方小邑族兵的穩定,是以沮渠力不得不耐著性子發問。
“在下與前方塢堡中的張氏有仇,欲要進入塢堡手刃仇敵。
只要你肯答應讓出一條道、讓在下去尋仇,并放任百姓離去,在下定然不會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