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曹操心潮澎湃之時,一道輕佻的笑聲忽然自背后響起。
“唷,孟德兄何故望水出神,莫不是詩興大發,欲要吟作一首?”
曹操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抹不悅。
不過待得轉過身,卻已換上了一副沉著笑臉。
“哈哈,公路兄不亦是眉飛色舞、情緒激昂?”
袁術嘿嘿一笑,心中卻仍有些不忿。
憑何曹孟德為左監,而他袁公路只能為右?
論出身,十個曹氏也比不上他袁氏!
論才干,他自問起碼是曹孟德數番!
論為人,曹孟德張揚之性,又豈能與他相提并論?
不過無妨,此番出征,他定然會將曹孟德狠狠壓制下去,讓世人見識一下他袁公路之手段!
心中想著,袁術負手輕嘆一聲道:
“區區匈奴,竟牢得朝廷精銳出動大半,列位公卿及陛下也太過謹小慎微。
照我看,單以三河騎士及羽林緹騎便可橫掃!”
曹操不置可否的一笑,隨后轉移話題道:
“只是可惜了本初兄,非要隱居不出。
雖說近幾載結交了不少俊才及俠義之士,然不入朝堂,又有何用?
便如此番,匈奴禍起,本應是一場不俗造化,奈何本初兄卻是與之無緣。”
聽到曹操談起袁紹,袁術眼中頓時閃過一抹陰霾。
那位袁本初手段可是不俗,區區庶出之身,卻硬是頂著長子身份在士人才子之中混得風生水起。
本應屬于他袁公路的風光,卻是被搶去了大半!
不過誠如曹孟德所言,自命清高、不入朝堂,他袁本初最終亦只能泯然于眾人!
當即嘿嘿冷笑一聲,不屑道:
“那等眼高手低之輩,活該他寡居不召!”
曹操一臉贊同地點了點頭,隨后卻是話音一轉道:
“公路兄啊,雖說本初兄此番無緣征討,不過其府中卻多有良才義士。
若是公路兄折節下交,定可引得賢才投身。
屆時,有良才佐助,公路兄定然能夠以軍功脫穎而出!”
袁術頓時心中一動。
對啊,自己而今得了討賊差事,又統率朝廷第一精騎。
若是自袁本初府上晃悠一圈,再主動折節下交,不信挖不過來良才!
畢竟,那幫子人之所以要同袁本初打在一起,不還是為了能夠出人頭地?
一念及此,袁術心中登時急得癢癢。
不過面上卻不肯顯露,轉了話題笑道:
“孟德兄,你我起點一致,此番便看哪個殺的匈奴最多了。”
曹操哈哈一笑道:
“公路兄德才兼備,料來定會勝過孟德一籌。
不過,孟德也不會甘愿認輸。
具體如何,待得戰終再觀吧。”
“善!既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
袁術笑著拱了拱手,之后便急不可耐地離去。
曹操深深地看了眼袁術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莫名之色。
之后瞄了眼四周,無聲一笑,晃著寬大的袖袍闊步離去。
十九日晚。
河東郡,冀亭。
急促的馬蹄聲在四周漫卷,激烈地廝殺聲連綿不絕。
通紅地火光接天連地,在血色的映照中仿若鬼火。
張淵負手站在一座小山包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遠處廝殺慘烈的戰場。
整個冀亭共有塢堡五座,分屬于三個本地豪強、一個小士族,以及衛氏支系。
其中四個塢堡已然被拿下,而今唯有衛氏塢堡仍在堅守。
不過更確切地來說,那四個塢堡其實是兵不血刃地拿下。
因為四族已然將所有部曲及嫡系成員盡數撤入了衛氏塢堡中,意圖合兵堅守。
對方此舉也的確是明智之舉,自攻擊開始,而今已然抵抗了一個多時辰。
“雙方戰損如何?”
某一刻,張淵忽然出聲。
滹毒氏大人滹毒啟剛剛得了奏報,于是立馬回應道:
“對方死傷應在一千左右,我方傷亡同樣近千。”
說著的同時,滹毒啟臉色微紅,感覺有些丟臉。
雖說他們并無優良攻城器械,僅有臨時趕制的云梯。
但對方所謂的部曲大半皆是操練十分有限的青壯。
而匈奴勇士卻弓藝嫻熟,殺伐經驗不俗。
再加上他們一方人數遠超對方,如此戰損,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是以,滹毒啟又急忙補充道:
“對方塢堡相當不俗,防御器械齊全,是以損失大了一些。
不過那些戰死的,多半皆是逐就氏頑固派…”
張淵眉頭微皺,略一沉吟后,朝著正蹲在地上望著遠處抓耳撓腮的呼延豹招了招手。
“恩公!”
呼延豹急忙奔了過來,嘿嘿傻笑著。
“去吧,帶領呼延氏勇士拿下塢堡門樓,并打開堡門。
小心一些,莫要著了道兒。”
呼延豹頓時雙眼大亮,利索的點了點頭,之后抄起鐵棍便朝著遠處奔去。
看他那模樣,明顯不曾將張淵最后一句話聽進去。
張淵無奈,又將肖猛喚了過來。
“泰公!”
“嗯,你跟上呼延豹,別的無需理會,只需照顧一下他的后背,莫要讓那小子被人陰了便可。”
肖猛聞言,卻是露出遲疑之色。
張淵自然知曉他在想些什么,擺擺手道:
“放心,這里里外外皆是匈奴騎兵,又有力士隊及馬武護著,不會有問題。”
“這…是!”
肖猛舔了下嘴唇,環顧一圈后,還是應了下來。
不過離去之前又特地跟馬武低語了幾句,明顯是在交待注意保護張淵。
同一時間,楊縣,高粱亭。
“奉哥兒,奉哥兒,不好了!”
一個頭發亂的如同雞窩、上面還沾滿了雜草的黃臉青年沖入了一處土院,滿臉惶急地叫喚著,似是屁股后面追了條惡狗。
不過在看到院中正舞刀劈砍的壯實青年后,卻是臉色大松,快速地靠上前去。
“慌里慌張的,怎地了?”
楊奉收了刀勢,不滿瞪向來人。
黃臉青年正待說話,不過在看到磨盤上放著的一個魔芋時,卻是雙眼大亮。
之后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抄在手里,美美的咬了一口,這才出聲道:
“不得了了,匈奴騎兵打過來了!”
“匈奴騎兵?”
楊奉頓時一愣,也顧不得奪回魔芋,急忙追問道:
“匈奴騎兵怎的會出現在楊縣?
他們企圖作甚?
還有,有多少匈奴騎兵?”
黃臉青年抬起衣袖擦了把鼻涕,一邊咬著魔芋,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
“誰曉得匈奴騎兵怎地會跑來這里?
不過,那數量,密密麻麻的,如同螞蟻窩一般,怕不是得有好幾萬!”
楊奉頓時一驚,不過其后卻是一臉懷疑。
“好幾萬?你懂一萬是多少?
再者,既然有那般多匈奴騎兵,你又為何不逃?尚有閑心啃我的魔芋?”
黃臉青年頓時一滯,又羞又急道:
“俺是不曉得一萬是多少,但衛氏塢堡,還有王、馬、張三大土霸豪族的塢堡可都被匈奴騎兵圍了起來!
這四家塢堡得有多大?
能夠將四家塢堡盡數圍起,那可不得有個好幾萬人?
至于為何不逃,這不是有你奉哥兒在嘛…”
楊奉忽的眼神一閃,一把扯過黃臉青年衣領追問道:
“你說張氏塢堡也被匈奴騎兵圍了?”
“咳咳…是,是啊…”
黃臉青年有些咽不過氣,想要掰開楊奉的手卻根本掰不動,只能急的連連拍打。
楊奉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松開右手,投去一個歉意的目光。
黃臉青年翻了個白眼,大口大口喘息半晌,這才緩過勁來。
不過他也沒有怨恨楊奉,一則楊奉待他不薄、他一直將楊奉視為兄長;
二則,他也清楚楊奉與張氏之仇怨。
“奉哥兒,照我看啊,那張氏此番定然難逃一劫了!
你那大仇,也終于可以報了。”
楊奉聞言,卻是一陣沉默。
提起左手寒光凜冽的長刀,眼神復雜。
他雖有武藝在身,然張氏卻有部曲六七百。
他殺得了數十、殺得了一百,殺不了兩百,更殺不了六七百。
若是能得那位姑表相助,定可報得大仇!
只是,姑表好不容易入了郡中為吏,他卻不想誤了姑表前程,是以始終不曾言明內情,只想自己復仇。
本來他已打算過上數月便去尋仇。
屆時,即便身死,也定要殺掉張氏過半嫡系!
卻哪里想到,匈奴騎兵忽然打了過來…
心中思緒萬千,楊奉久久無法平靜。
半炷香后,楊奉猛地眼神一定,走到旁側將長刀插入刀鞘,而后提著刀鞘便大步向院門走去。
黃臉青年頓時一驚,急忙張開雙臂阻攔。
“奉哥兒!你這是作甚?
雖然匈奴騎兵暫時并未禍害到普通百姓家中,但說不準滅了那四族之后,便會殺將過來。
咱眼下不應該趕緊收拾物什,準備避禍嗎?
你這只提一柄刀是何打算?”
楊奉眼神復雜地看了眼黃臉青年,略一沉默后,果決道:
“若是我無法歸來,這處院子,以及一應糧食、皮貨,皆是你的了。
張氏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無論如何,我也要砍下幾顆張氏嫡系的人頭!
若不然,我心難安!”
說完,楊奉一晃身,迅速出了院子,借著夜色的掩護很快消失不見。
黃臉青年咬咬牙,想要追上去。
可看了看胳膊腿瘦弱的自己,最終卻又一臉頹喪地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