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場面有些混亂,白元皺眉輕咳一聲,止了吵鬧聲后,這才開口道:
“既然張小友欲要加入我太平道,那想來是另有高見。
且先聽他道明緣由,再論其他也不遲。”
一眾弟子雖還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再出聲,只以恨恨的目光瞪向張淵。
張淵面色不變,朝著白元及雷彬抱了抱拳。
“雨師所言得人心者得天下,并無不對。
而以圣道之積累,初期也定可大占上風、甚至奪取一邊倒之勝局。
但尚有另外一句俗語: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治江山更難!
諸位可曾想過,奪取一地之后,又該如何做?
奪取半壁江山之后,又當如何做?”
聽聞此言,一眾高層不由愣住,眼神有些閃爍。
至于一眾弟子,則大都感覺莫名其妙。
打了勝仗,那自然是要乘勝追擊、繼續拿下整個大漢啊。
這還需要考慮?
張淵微微一頓,繼而借著說道:
“假設我等拿下了一座城,那這座城又該如何治理?
對于城內百姓,要如何安置?
對于城內士族,要如何處置?
難不成開倉放糧、殺光士族便夠了?”
“不應當如此嗎?”
有弟子小聲嘀咕道。
張淵掃了那人一眼,輕笑一聲道:
“那糧食吃光了又要吃甚?諸位家眷要如何安置?
百姓間起了矛盾要如何調解?有人犯了罪該如何論處?
稅收如何界定?破損建筑何人來修繕?
缺損兵甲如何補充?土地如何分配?
對于立功將士如何獎賞?傷殘兵員如何安置?
聽到張淵口中不斷冒出的一個個問題,不少人皆是臉色漲紅,聽得眼睛都有些發暈。
他們哪里想過這些問題?
雷彬臉皮微抽,咽了口唾沫后,語氣艱澀道:
“說到底,不過是官員之任命罷了。
庶民之中,也有不少人識文斷字,足可差用。”
張淵不由翻了個白眼,無奈道:
“雨師所言不錯,在下說的便是治政之才。
但識文斷字之人,雨師覺著他們當真能挑起重擔?
讓一幫子從未有過治政經驗之民夫,去治理一城政事,不麻煩四起才怪了…
更何況,即便他們能經過磨合,逐漸適應一城之事務;
那若是治理一郡、一州呢?
若是治理數百城、數十郡、數州呢?”
“呃,這…”
雷彬頓時語塞,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其余人亦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事實上,這也正是士族敢于放任我太平道大肆發展之底氣所在。
因為他們掌控著天下知識,他們掌控著統治天下之俊才。
在他們看來,我太平道終究只是一幫泥腿子,登不得臺面,更承受不起時間之檢驗。
他們很清楚圣道若起事,終究只是一個泡沫,不可能竟功。
但另一方面,卻又能對大漢造成很大威脅,幫助他們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
故而,他們才放任不顧。
說到底,其實天下之爭,無非是兩方面。
一方面是兵戈之爭,另一方面便是人才之爭。
圣道之優勢,在于人心。
但圣道之劣勢,卻在于人才。
這個人才,不單單是治政之才,還包括統軍將才、統御帥才,甚至是農商雜家之才。”
殿內不由一片沉寂,許多人皆是臉色沉重、眉頭緊鎖。
哪怕是張角,也同樣皺起了眉頭,眼神有些閃爍不定。
馬元義狠狠一咬牙,盯向張淵喝問道:
“那照你之言,我圣道注定無法成功,你又為何要加入?”
張淵看了眼馬元義,自信一笑道:
“因為在下,有辦法解決此事!”
馬元義不屑一笑,一臉鄙夷。
“馬某承認,你張淵是厲害,但再厲害又能如何?
你終究只是一人,難不成還能分化出千百個人來?”
張淵也不動怒,平和道:
“在下自然無法分身千百,但卻可以快速培養、點撥各業人才。”
馬元義自是一百個不信,甚至感到很是荒唐。
“你張淵莫不成是神明,還能輕輕一點,便能將榆木疙瘩化為十年大樹?”
馬元義說完后,便一臉譏嘲的盯著張淵,想要看到張淵窘迫之模樣。
卻不成想,張淵竟攤了攤手,“張狂”道:
“這個,倒也不是不可以。”
眾人頓時翻了個白眼,只認為是張淵在同馬元義賭氣。
此時,張角忽然出聲。
“既如此,那小友便展示一下奇術,讓眾弟子開開眼。”
聽到張角之言辭,所有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覷。
難不成,這張淵真有神鬼莫測之手段?
難道,這便是天公看重他的原因?
“是!”
張淵也不推辭,直接應了下來,而后盯向一眾驚疑不定的弟子。
“諸位推選二人出來吧,也免得待會兒以為是在下與他人串通作戲。
至于條件,修為在通力階、能夠識文斷字之人便可。”
馬元義偏不信邪,親自挑出了二人,讓他們來到了張淵身前。
這二人一個青年、一個中年,皆是馬元義親近之人。
此刻,二人盯向張淵的眸子中滿是不屑和質疑。
想要裝神弄鬼?
嘿,看自家不戳破其謊言!
張淵始終平靜,但言辭卻頗有些冷冽。
“在下之奇術,代價不小,且受點撥之人,必須跪地虔心。”
二人頓時臉色一僵,眼中隱有怒火升騰。
但此時所有人盯著,二人卻不敢發作,只得老老實實跪了下去,并且收起了不屑之態。
張淵暗自冷笑一聲,緩緩伸出雙手按壓到了二人頭頂。
同時,“治政十要”、“行文九規”、“訟解百科”等治政一道的要義自口中輕念而出。
過程中,所有人皆能聽到張淵之話語。
但在他們聽來,那些話要么平平無奇、要么晦澀難懂,委實沒有什么神異之處。
然而,那兩人的臉色卻早已一片虔誠、敬畏,不時還露出若有所悟之色。
及至一刻鐘后,待得張淵收了手,二人更直接以頭磕地,無比激動地拜了三拜。
“感謝先生塑造之恩!”
眼見此景,所有人俱是一臉茫然。
馬元義的臉色更直接黑了下來,無比難看。
難不成自己看瞎了眼,選了兩個反骨仔?
張淵微微一笑,將二人扶了起來。
這兩人的政屬性皆只是D級,此番他一股腦幫二人皆提升到了B級,使得自身教化點數只剩下了43點。
但就結果及影響而言,10點教化點的付出完全值得。
“雨師,還請考校一下二人吧,看看這二位是否有治理一郡之才。”
“一郡?”
雷彬頓時眉頭皺起,感覺有些荒唐。
這二人他認識,若論治政能力,能夠治理一鄉便算不錯了,還治郡?
只是看二人迥異于先前之自信眼神,雷彬又有些驚疑不定。
“吳磊,你且說說,何為治民之基?”
名叫吳磊的青年朝雷彬恭敬一禮,而后快速回道:
“回雨師,我大漢所謂‘治民之基’,乃是指鄉里制。
因舉凡地方賦役征派、獄訟治安、婚喪祭祀、選舉教化等,無不由鄉里承擔統籌治理。
高祖曾有令: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
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徭戍。
是以,鄉里之基是否安穩,要看充為三老者是否德行高超、是否與人為善、是否能正人曲直。
然,當今之天下,大半三老之位,皆由士族豪強把持。
百姓只能被肆意欺壓,而無處申冤。
‘治民之基’混亂如斯,已名不副實。”
聽到吳磊之回答,眾人皆是悚然而驚。
這小子何時這般能說會道了?
而且聽起來,還條理清晰,因果相循,貌似很是有些高深。
至于雷彬,則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吳磊一般。
事實上,他只是問了“治民之基”的涵義,對方只需答出鄉里制便可。
但對方卻直接由點及面,將因果及現狀都道了出來,明顯見識不俗。
只是,這吳磊何以能有如此見識?
難道張淵那小子不是在裝神弄鬼?
一念及此,雷彬又急忙盯向另一個中年。
“王松,你且說說,我朝刺史制之由來。”
說到這兒,雷彬又補充道:
“當然,你也可評鑒一下刺史制之現狀。”
名叫王松的中年微微點頭,沉思五六息后,朗聲道:
“在前漢之初,因御史、丞相史之監察,察無專區、職責不明;
是以武帝特地設立刺史制,以十三刺史監察十三部州。
此舉無疑完善了朝廷之監察體系。
然,刺史所監察之對象,除強宗豪右外,對地方命官僅限于郡國兩千石。
而刺史之俸祿,也僅有六百石。
換而言之,刺史只有監察之權,且對個別郡太守、王國王君、諸侯相等,無權監察。
因當下皇室宗族式微、士族豪強把控各地,各州刺史要么是士族之人;
要么因無實權,被士族從各方掣肘制約,使其難有所為。
故而,在當下,刺史制形同虛設、幾無作用。
若說鄉里制之腐朽從最底層毀了朝廷根基,那刺史制之受約,便從最上層斷了朝廷掣肘地方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