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芒種日。
白鴕垴,山巔議事大殿。
恢弘的大殿占地近一畝,傲立在山峰頂部的平臺上,宛如靜靜趴臥的熊虎一般。
大殿高兩丈,廊道及里側有數百根紅色承柱支撐,狀貌巍峨,也不知是如何建起。
在大殿前部夯土廣場及周邊,皆有身材魁梧、不茍言笑之衛士守衛。
這些衛士身高普遍在七尺八以上,手中武器大都是混鐵長槍及長刀。
只是,他們的身上卻不見甲胄,僅是罩著一件單薄的土黃色衣袍。
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兇悍。
因為單從他們那微微袒露而出的厚實胸肌,以及煞氣逼人的眼神,便可看出其不凡。
此時此刻,半山腰處正不斷有人拾階而上。
來到廣場之后,大部分人的武器都會被衛士強制卸下留存,但也有很少一部分人被允許攜帶入殿。
及至辰末二刻、日頭正紅之際,已有一百余人相繼入了殿,將殿內的席位幾乎占滿。
只是,大殿最里側的席位布局卻讓殿內之人大皺眉頭、暗呼奇怪。
因為在那十二級階梯之上的高臺上,向來都只有三尊席位,而且是一大兩小,象征中為主、左右為輔。
可此時,在高臺最左側微微前凸的位置,卻又多出了一張座椅。
這張座椅的位置雖有些奇特,但大小與兩張輔椅一般,這其中所隱含的意思讓眾人一時間有些心緒難平。
百余息后,隨著幾道腳步聲傳來,殿門處忽然一靜。
其余人感到奇怪,便也看了過去。
當看清來人之后,不少人皆是呼吸一頓,面露古怪之色。
經歷了前日晚間的那場對峙,幾乎所有核心弟子皆已知曉張淵其人。
對于張淵之樣貌及親隨特征,很多人都有所了解。
眾人此時驚異的不是張淵之到來,因為對方是天公令使,自然有資格參與壇會。
眾人驚異的是,這張淵竟然將所有親隨都帶了過來,而殿外衛士竟然不曾攔阻…
要知道,哪怕是馬元義、張衛等核心弟子的領頭者,也無帶人踏入議事大殿之權。
想到此處,不少人又意味莫名地盯向了最前端單獨成一行的兩個蒲團。
在那兩個蒲團上,跪坐著的乃是天公兩大親傳,即馬元義與張衛。
只是,讓人群失望的是,張衛始終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而馬元義雖然回頭瞄了一眼,但也只是十分平淡的瞄了一眼,并無任何神色變化,更無其他異動。
殿門處,張淵停腳打量。
發現殿內已然跪坐了一百四五十號人,這些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卻清一色的男子。
同時,人群也大致隔成了三團。
最中央的人數最多,足有八十來號人。
而左右兩團,則各只有三十余號人。
其中,最前方的馬元義及張衛便是在正中央的正前方。
目光前移,在下方三級階梯之上,有一個蜿蜒的平臺。
平臺寬約一丈,上面分列著八個席位。
若是猜得不錯,這應當是風雨二師、五方山主,及圣女張妍等八人的位置。
而在后方九級階梯之上,則有四座席位。
當張淵看到最東側那稍稍前凸的座椅后,眉頭不由得一挑,眼中閃過一抹神光。
不過也只是掃了一眼便端正了目光,繼續觀察。
最中央的那尊席位毫無疑問是張角之位置,左右兩座當是張寶、張梁之位。
而在中央座椅的后方,卻還擺著一張碩大的供桌,供桌上有水果、糯米及五牲之頭顱。
此外,供桌的中央部位還有一尊爐鼎,爐鼎旁側尚有香燭靜置。
供桌之后,尚有一尊高大的神像。
那神像材質似金又似木,高三丈,五官極為模糊。
但從抽象的紋理中又能隱約感覺出神像面部似有悲憫之色,端的神異,也不知是何方匠人雕琢而出。
“張令使,諸位之席位在那里。”
帶路的衛士忽然出聲,將張淵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張淵掃了眼最東側的幾個蒲團,微微頷首。
“曉得了。”
那名衛士微一點頭,朝著張淵抱了抱拳,便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走吧。”
張淵輕聲招呼一聲,而后便當先朝著最東邊那幾個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蒲團行去。
“是!”
趙毅、杜遠等人趕忙跟上。
過程中,位于東側的那一團核心弟子中,有一位老者始終以眼角余光注視著張淵及杜遠,眼中有嫉恨、惱怒之色不斷閃現。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始終不敢正眼怒視,似是在忌憚什么。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張妍、白元等人亦是相繼到來。
張淵旁側,馬武低聲介紹著其余未曾見過之高層。
“主公,那位瞇著眼一臉笑意的白須老者便是風師。
昨日晚間,屬下去尋了劉辟與龔都,便是您在上山時碰到的其中兩人。
通過攀談,屬下了解到了不少情報。
比如,風師名為羅立。”
“那位農夫裝束、面上皺紋如溝壑的老者,便是雨師。
雨師本名雷彬,也不知這副樣貌是否便是其真身。”
“白元白山主旁側那位一身黃袍、鼻頭上有黑色痦子的中年,便是東方山主黃旭。
黃旭有一子名為黃永,別號黃龍,也是核心弟子。”
“那位面色光潔、舉手投足間頗有些儒雅的中年道人,乃南方山主云辰。
云辰嫡子早亡,只有一位庶子名云浮,別號浮云,亦是核心弟子。”
“那位正朝您看來的黑臉老者,乃西方山主左燦。
左燦之子名為左校,實力不凡。”
“最后進來的那位頜下有一縷黑毛的中年,便是北方山主吳平。
吳平膝下并無子嗣,不過早前收養了一位義子。
那名義子名為吳鹿,別號五鹿,同樣是核心弟子。”
張淵一邊聽著馬武的介紹,一邊也在仔細打量著所謂的二師及五方山主。
只是,這七人的靈神境界及適性,他卻都無法看穿,暫時難以摸清根底。
及至巳時初,殿內忽然吹來一股輕風。
待得風聲散去,那最上方本來空無一人的三個座椅上,卻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三道身影。
看其模樣,卻正是張角、張寶、張梁三人。
如此神奇且詭異的一幕,非但不曾讓人驚懼,反而還引來一片狂熱的眼神。
其后,隨著馬元義一聲高呼,所有人俱是朝著張角等三人拜了下去。
“拜見天公道主!”
“拜見地公道主!”
“拜見人公道主!”
眼見羅立、雷彬、張妍等人亦是拜倒下去,張淵不由嘴角一抽。
雖然心中很是不愿,但此般情況下,特立獨行無異于引火焚身。
是以,張淵也只能朝趙毅等人使了個眼色,跟著拜倒下去。
“福生無量,黃天古仙庇佑。
眾弟子請起~”
張角豎起右手食指與中指,隨著下頜微微前傾,同時宣了聲道號。
其后,張角一抖拂塵,溫聲止禮。
在張淵的眼中,此時此刻的張角與往常同他相見時大不相同。
無論是狹長的眼眸,還是古樸的面容,又或者是氣勢,皆威嚴十足。
哪怕是話語聲,也自帶一股神奇的力量,讓人難以生出違逆之心。
“謝天公!”
殿內人群直起腰背,齊聲稱謝。
張角掃了眼整個大殿,見只有不到十個蒲團空著,不由滿意頷首。
“此次壇會關乎圣道大業,無比重要,是以特選在圣道本部舉行。
本道主通令各方時,言明與會之人當在九成以上,且每地皆需有人前來。
而今瞧來,僅有不足十人未能趕至,且皆是因要務纏身。
如此,足見我圣道弟子之忠心,水波可映!”
“道主之令,乃黃天之命,弟子們自當恪心遵從!”
馬元義鏗鏘出聲,語氣激昂。
其余人亦是不斷點頭,深以為然。
張角溫和一笑,忽地站起身來。
這似乎是一個信號,因為張寶、張梁,乃至一眾核心弟子,皆是起身。
“本道主秉承黃天之志,謹奉古仙之命,將不惜一切、解救天下黎庶于水深火熱之中!
太平道者,當以濟萬民之太平為己任!
太平壇會首項,供奉黃天古仙!
眾弟子且隨本道主一道!”
張角說著,轉過身去,而后走到供桌前。
也不見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物什,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揮拂塵,桌上九支紅燭竟自發燃起。
同時,還有三根三尺長的燃香自發豎起、引燃,之后憑空飛到張角的手中。
張角持著三根長香,肅容朝那神像拜了三拜,之后才無比鄭重地插入了香爐。
做完這些,張角后退兩步,卻是直接朝那神像跪倒下去。
“愿黃天垂憫!古仙庇佑!”
眾人見此,亦是毫不猶豫的跟著跪拜下去。
同時,緊隨張角高呼出聲。
“愿黃天垂憫!古仙庇佑!”
如此三番跪拜之后,才算禮畢。
過程之中,張淵雖滿心的無奈,卻也只能效仿而行。
而在張淵側后方,閻象則是滿眼的奇怪。
那張角之手段讓他匪夷所思,可為何張淵卻好似有些不以為然?
而且,看張淵的模樣,好像對跪拜古仙有些排斥?
哪怕他對太平道并不待見,但對于跪拜古仙也無絲毫抵觸之心。
閻象越發感覺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位小中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