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由沉默下來,仔細思考著趙毅話中所言道理。
高順復雜的看了一眼趙毅,眼中不悅神色早已消失不見。
張淵樂呵一笑,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層考量,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他想要為最底層、最廣大的民眾做一些事,而不是如同士族豪強那般,肆意的去壓榨。
只是他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先從自己的部曲開始著手。
三百錢的兵餉其實很低,但受限于實際,只能日后再考慮增加。
不過這些話也不用再說出來,因為趙毅之言語,已然給了答案,不需自己再去浪費口舌。
另一方面,趙毅的這番話也更說明他絕對師從高人,又或者本身便具備非凡眼光。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趙毅不僅是一位勇將,還是一位帥才!
如此“大牛”,自己定然要收歸麾下不可!
“諸位可還有疑問?”
數十息后,聽到張淵發問,眾人不由臉上微熱,啃哧著無人應聲。
“那便如此定了,都去準備吧。”
張淵滿意一笑,揮了揮手開始趕人。
“諾!”
眾人急忙起身,低著頭快步離去。
五日后。
張淵正在庭院中精心打磨、鍛煉肉體,他有感覺,自己的狀態已然快要達到通力圓滿極限。
或許就在這一兩日,便可著手突破明勁!
正在此時,張振忽然急匆匆的奔了進來。
“主公!”
“何事這般急躁?”
張淵收了拳勢,解去腰部及腿部的石袋,擦了把汗、微微氣喘的問道。
“主公!自打消息傳出去之后,每日里蜂擁而來的流民便不下八百!
尤其是這兩日,涌來的人數更多。
甚至于,還有本鄉及周邊鄉里的青壯結伴而至。
眼下,在營盤外,已然聚集了超過七千人!”
“哦?這不是好事嗎?
人越多,能夠挑出的兵員自然也便越好。”
張淵放下汗巾,喝了口涼茶不在意道。
張振不由苦笑,急忙解釋道:
“主公啊,這些流民有不少都是靠著希望強撐而來。
這若是選不上,他們心氣一失,怕就再也走不動路,只能餓死在營盤外了…”
張淵眉頭微皺,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有可能出現的此類情況。
只是,他一直都強忍著不去深想,因為他此時真的能力有限。
若是見一個便扶一個,最終只會導致無法發展起來,而后被淹沒在歷史潮流之中!
可眼下都已報了上來,他也只能思考對策,看能否解決。
張振見張淵皺著眉頭在庭院中踱來踱去,也不敢打擾,只得滿面憂色的等候。
“姊姊,這紅蓼、扁蓄到處都是,咱干嘛還要種它啊?
還有,扁蓄真的可以直接吞食嗎?”
“公子口述的那本書上講了,用特殊種法能讓藥效提高好幾番。
若是效力提升,那調制的藥浴藥效也會更強,對于修煉幫助很大呢。
扁蓄啊,它也不是整個都能吞,是有的部位可以吞食…”
不遠處,白芷、白萱正在一個小園子里鼓搗著什么,有交談聲隱隱傳來。
張淵忽然眼睛一亮,盯向了張振。
“左人鄉耕田總量幾何?無主荒田幾何?耕田質量如何?”
張振不由一懵,他哪里知道這些啊?
張淵見其懵然的表情,也回味過來,當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速去請伯翁前來。”
“啊?哦,是!”
張振有些迷糊,不知怎的話題就跑到天際去了。
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想,趕忙去喚張輝。
一刻鐘后,張輝及張振一同到來。
張淵以剛才的問題又向張輝問了一遍。
張輝摸著胡須,皺眉回道:
“左人鄉乃大鄉,不算下屬八里,耕田總量當在兩萬五千畝左右。
若是算上八里,耕田總量應超過十萬畝。
只是,近些年的天災人禍,已使得大半耕田或荒廢、或被兼并。
眼下,整個左人鄉只有不到兩萬畝還在各家各戶手中種植。
另有約莫兩萬畝在幾方豪強控制之下。
是以,粗略估算,無主荒田應在六萬畝左右。
至于耕田質量,因東側緊挨著恒水,且土地相對平整;
因而大部分皆是中等之田,還有小部分稱得上是膏腴良田。
不過,那些靠河的膏腴良田盡被豪強把持著。
而荒廢的耕田中,有時間長的,怕是已淪為下等貧瘠之地。”
張淵眼睛微瞇,追問道:
“那不知,貧瘠之田、中等之田、膏腴良田,各自產量幾何?”
“貧田畝產大致在三石左右,中田六石上下,良田可達十石。”
張輝說著,眼中忽然閃過了然之色,似是明白了什么。
張淵摩挲著下巴,暗自思忖著。
六萬畝荒田,即便只有一半還是中等之田,余下一半是貧瘠之田,那一輪耕收也可達到二十七萬石。
按照基本生活需求,一個人一年需要食用六石主食。
若是寬松些,一人一年十石便可。
若是再富裕些、能夠填補各項家用,一人一年十五石進項便可做到。
想到此處,張淵忽然眼神一定,有了決斷。
“子豐,傳令下去,對落選流民分配荒廢耕田。
每人分配中田五畝,或貧田十畝。
一應耕具、種子,皆由我左人鄉安民營提供。
甚至是耕作畜力,也可輪番借用。
同時,在今年未曾收獲之前,我安民營也提供米粥、面餅等最低生活保障。
今年收獲之后,所有流民每人需上繳糧秣二十石。
但自明年起,每年只需上繳一輪收成的一半糧秣,也便是十五石。
至于所需耕具、種子、耕牛耕驢耕騾等,便以各方豪強賠罪之物,向甄氏出售以采購。
此外,再讓杜遠帶人往左人鄉各方豪強處走上一遭。
告訴他們,哪個要敢將手伸到這里邊來,或者暗中斷水毀渠,便休怪我安民營的刀不留情!”
張振頓時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大張著,錯愕不已。
即便是有所預料的張輝,也吃驚不已。
如此大手筆,這得投入多少啊?
而且這收繳也太寬松了。
雖說此地無法做到主糧一年兩熟,但收獲了了主糧之后,還可鼓搗一些菜類什么的。
只收一輪的一半,在當下這個環境,何其優厚?
二人逐漸緩過神之后,對于張淵之心胸不由欽佩不已。
不過,張輝的眉頭卻又不自禁的皺了起來。
“少族長啊,雖說那些荒田都是無主狀態,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們盡數都是無主之地。
其中還是有不少田契被本鄉的各個豪強壓在箱底。
他們這些人,寧可田地徹底荒蕪,也絕不愿看到被外人占了便宜啊…”
張淵不由神色微沉,眼中閃爍著冷光。
“無妨,我倒要看看,有哪個敢跳將出來作祟!
哼!甚至于,我還巴不得他們能夠跑出來鬧騰。
畢竟,這些田地只能分配七八千人。
日后難免會有更多流民聞聲涌來。
屆時,正好拿他們的田地分于新人!”
“這…”
張輝張了張嘴,最終苦笑著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此舉明顯會將與地主豪強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
不過還好,只是局限于左人鄉。
如此,應當不會讓其他地域的地主豪強聯合起來敵對。
單單是左人鄉的豪強,卻也無需太在意。
“子豐,可還有疑惑?”
聽聞張淵再度發問,張振趕忙搖了搖頭。
“主公放心,我這便去安排!”
“嗯,去吧。”
“是!”
休憩一會兒,沖了個涼水澡之后,張淵帶著白氏姐妹朝左人鄉北部的營盤行去,想要看看那里的狀況。
一路之上,不時見到拖家帶口的行人步履匆匆的向北進發。
許多人都是面黃肌瘦,嘴唇因為長時間未進水,而皸裂開一道道或淺或深的血痕。
炙熱的太陽之下,也有不少人將單薄的衣物遮在頭頂,顯露出清晰的肋骨骨架。
張淵一路沉默,再復雜的心思也只能壓在心底。
待得來到營盤數百步外時,前方已然被密集的人群擠得滿滿當當,幾無前進之空隙。
攀上一道土梁眺望,才發覺原來整個營盤的四周都已被擠的嚴嚴實實。
一陣輕風吹來,頓時有各式各樣的汗臭味、屎尿味、口臭味,甚至是干涸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極為刺鼻。
張淵眉頭微皺,感覺有些氣悶。
緩緩抬眼掃視著,周邊有不少人看出他們幾人身份不凡,是以滿臉堆笑、點頭哈腰的討好著,露出一口口泛黃的牙齒。
這個年代,水中水垢很多,再加上很多人都習慣喝冷水,是以牙齒黃的嚇人。
底層百姓之中,除了一些區域因為水質較好,又或者是有清潔型的草藥涮牙,大多數人幾乎都是大、小黃牙。
至于士族貴門之人,自然有漱口妙方。
白芷白萱沉默的站在土梁下,眼角余光掃視著周邊流民,心情很是復雜。
一方面,她們很是慶幸,慶幸得公子搭救、擺脫了那處幾無光亮的府邸,讓人生被陽光所灑照。
另一方面,她們卻又為這些流民趕到迷茫和悲哀。
自己二人被公子救助,可這些人,又有誰能夠伸出援手?
看著那一個個連哭泣都只能發出啊啊干咧的嬰兒、孩童,二人不自禁的低下了頭去。
世間不公、慘劇何其之多,她們不敢央求公子再伸援手。
哪怕她們的見識十分有限,卻也深知這一片糜爛的天下,絕非一人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