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蹄聲陣陣、驚嘶處處。
一隊隊快騎自四面八方蜂擁而來,齊聚于一片死寂的王氏塢堡。
“限一旬之內,返還劫掠之物。
違者,北荷亭王氏便是下場!”
看看狼藉的血色場面,再看看那一行醒目的血色大字,所有人俱是臉色沉重、身子緊繃。
這段話說的諱莫如深,甚至在外人看來有些莫名其妙。
但在場的大多數人卻都清楚其意思。
昨日晚間,北荷亭王氏家兵被屠戮大半之消息,便已然在周邊的十里八鄉傳散開來。
正當他們尚且有些摸不準那些人的來歷時,一夜時間過去,整個北荷亭王氏竟然被滅族了!
事實上,即便到了此時,他們仍舊不知那些人是何來路。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對方必然與左人鄉張氏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
而且,他們還要替張氏強行出頭!
若不然,又豈會做下滅族之舉,而今更威脅于他們?
許久的沉寂后,忽然有一個臉上肌肉層疊、兇神惡煞的壯漢冷笑一聲。
“哼!倒是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風!
他們當自己是使匈奴中郎將不成?
即便是,又能如何?
就連當初的張修,也不敢對我等如此不敬!”
此人話音一落,頓時有人跟著附和。
“確然!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安熹縣境內不可能有這伙子人,那便說明他們是自外地而來。
既是外地之人,無根無葉之下,還想欺辱我安熹縣豪紳?
哼!荒唐!”
“根據盤問,那伙人只有一百來人。
這么點人,也敢招搖過市,這是完全不將我等放在眼里啊!
照在下看來,不若直接集結各家部曲,將那張氏連同那伙人盡數給滅了!”
“說得對!”
“是這般理兒!”
場中很快便有三成人贊成這項說法,還有兩三成人面露猶豫之色。
至于最后的一半人,則大都目光躲閃,眼睛時時流連在周邊蒼蠅亂飛的尸體上。
此時,一聲冷哼忽然響起。
“區區百來號人便能滅了有近千部曲的王氏,那若是對方有五百、八百這樣子的好手呢?
對方既然敢放言而出,又豈會沒的準備?”
聽聞此言,方才言辭激昂的眾人頓時神色一滯。
那些本還有些猶豫的人更急忙閉上了嘴巴,打定主意不隨意表態。
最先出聲的壯漢頓時眼神一冷,直直朝著方才冷哼聲發出的方向盯了過去。
只是,待得看到是一個文弱的中年時,壯漢的眼中不由閃過一抹忌憚。
“甄子麟,你好歹也是毋極甄氏的支系,怎的這般怕事?”
甄智晃了晃絲質紈扇,也不著惱,平靜道:
“非是怕事,只不過是不想無端惹來滅族之禍而已。
這世間兇人之所以兇,那是因為多半不計后果。
他們若是真的狠了心,我即便出身于毋極甄氏,又能如何?
即便本家能替我復仇,族中數百口人已然死去,又有何用?
不明之敵、強硬死懟,非智者所為…咳,咳咳…”
說到這兒,甄智忽然按著胸口輕咳幾聲,眉頭好似有些疼痛而微微皺起。
待得緩了五六息,這才側頭朝著旁側一個膀大腰粗的兇惡漢子吩咐道:
“阿旺吶,回去之后便讓人將當初的東西翻上兩番,送去左人鄉張氏,以表歉意。”
“諾!”
“咳…走了。”
甄智再度輕咳兩聲,朝著眾人隨意的揮了揮手,便在一行人的護衛下向堡門方向行去。
隨之,不斷有人緊跟著甄智的步伐離去。
待得場中再無人離開時,竟只剩下了兩成勢力。
帶頭之人相互對視一圈,復又看向了先前那壯漢。
“錢族長,人都走了大半,咱還要聚集嗎?”
“還聚個什么勁?
咱五家加起來能出動三千部曲就算不錯了。
憑這點人,我可是真沒什么信心。
鬼知道對方到底藏了多少人。”
“是啊,甄子麟這廝最為奸詐狡猾,而且平日里可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但就是他這般不肯吃虧的人,竟然主動提出要花錢消災,這難道還說明不了事態嗎?
我擔心,那廝怕是探到了什么風聲,知道那伙人惹不得,這才如此干脆的選擇屈服。
照我看吶,還是老老實實的照辦吧。
若不然,說不得咱還真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王氏!”
“可,難道就這般認栽?
錢族長,不若咱捅到節王那邊,而后聯名各方豪紳上書,威逼節王調動各方人手滅掉對方!”
“嗤!你聯的哪門子名?
人家都要屈服了,還會跟你聯名?
再者,節王的肺癆越來越嚴重,指不定哪日便會沒了。
此般情況下,你認為他還有心力來理會這些破事?”
“可…”
“好了!”
錢訣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打斷了其余四人的爭論。
“且先認栽吧。
不過,此事沒完!
待得探清了他們的來路和虛實,再做打算!”
“這,好吧…”
眼見錢訣定了主意,四人也只能聽從。
左人鄉。
白萱咬著手指頭,看著眼前將眼睛都晃得有些發暈的各種珍寶,一臉的呆滯。
白芷同樣摩挲著小拳頭,眼中好似打著旋兒。
這滿滿三箱的珍寶中,有碧玉簪、白銀項鏈、檀木櫛、黃金耳墜、圓潤的蚌珠配飾,還有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寶物。
但幾乎每一樣東西都是亮晶亮晶的,誘惑力無限大。
二人幾番想要伸出手觸摸,但到了半途卻又受驚似的收了回來。
“阿妹,咱手上繭子多,怕是會摸壞這些寶貝。
咱看看就好了…”
白芷一邊強忍著誘惑,一邊朝著白萱喃喃說道。
白萱狠狠點著腦袋,牙口的咬力逐漸增大,直將指肚都給咬出了一條下凹線。
“嗯嗯,阿姊,我曉得,不能碰的。”
門外,剛剛到來的張淵恰好聽到了這段低語。
放輕腳步拐到二人身前,看著二人眼中既渴望又自卑的眼神,張淵暗自搖了搖頭。
很多時候,人都未必比得上一件器物。
即便在那個時代,也依舊如此。
不過,而今在這里,他起碼可以讓二人凌駕于這些珍寶之上!
“喜歡哪個,便直接拿吧。”
聽到突然傳來的聲音,白芷白萱頓時嚇了一跳。
待得發現張淵已在身前,而且還含笑看著她們時,二人頓時又驚又臊。
“婢子無狀,請公子恕罪…”
看著畏畏縮縮、臉色發白的二女,張淵無奈輕嘆一聲。
索性不再浪費口舌,直接走到箱子前,撥動翻找起來。
七八息后,張淵翻出了一對白玉珠子串成的項鏈。
這兩件項鏈樣式一致,只不過最中間的吊飾不同。
其中一個吊飾是小拇指大的黃金葉,而另一個吊飾則是未知材質的水滴形物什。
前者給了姐姐白芷,后者則給了妹妹白萱。
“吶,這是本公子獎賞的,日后貼身帶著,莫要弄丟了。”
張淵生怕二人珍而重之的再給供起來,因此還特意交代了一句。
白芷、白萱雙手捧著項鏈,一抹淚花突然自眼角泛起。
二人趕忙向張淵躬身致謝,同時也害怕被看到眼淚。
趁著躬身的空當,二人急忙以袖子拭去了淚珠。
此時,外間忽然有十幾道身影大步奔來。
張淵不再理會二人,轉身坐到了一個剛剛制成不久的木椅上。
老實講,跪地而坐的滋味真不怎么美妙。
因此,張淵便直接讓族人趕制出了幾把木椅。
“少族長!”
“少主人!”
“令使!”
“淵弟。”
一連串各不相同的招呼聲響起,眾人對視一眼,皆感覺有些古怪。
就連未曾開口的趙毅都有些忍俊不禁。
張淵撓了撓眉心,亦是有些無奈。
此時,方明忽然眼珠一轉,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諸位,既然大家都是要跟著少主人打江山的,這稱呼也該統一一下了。
雖然少主人尚未及冠,但少主人之手段,大家伙兒也大致清楚一些。
不若,從今日起,便統一喚少主人為主公。
如此可好?”
聽聞此言,場中頓時一靜。
“主公”二字說來簡單,但象征意義卻重大。
一旦稱呼主公,那他們自此之后,可就是張淵的家將、家臣。
從此之后,主從之關系便會確立。
雖然這方面并無宣誓效忠一生之類的道道,但若是背棄,還是會遭受不少人的唾棄。
“咳,此事…”
張淵正欲推脫,一連串的叫聲忽然響起。
“方明,拜見主公!”
“蘇臺,拜見主公!”
“霍舟,拜見主公!”
“毛展,拜見主公!”
“張振,拜見主公!”
“張歸,拜見主公!”
“張浩,拜見主公!”
“張猛,拜見主公!”
八人高聲喝完之后,齊齊轉頭看向了剩下的三人。
高順微一愣然,苦笑著搖搖頭。
罷,既然已經決定輔佐、幫助張淵,那主從之分還是需要明確。
隨后,高順神色一正,朝著張淵肅容一禮。
“高順,拜見主公!”
杜遠面色變幻不定,明顯很是有些遲疑。
不過這遲疑在掃過高順等人后,猛地斂去。
張淵既然能夠吸引如此多俊杰效力,定然非同一般。
而且,他也早已押注,只不過是押注大小的問題罷了。
高投入、高回報!
一念及此,杜遠猛地神色一定,恭敬地朝著張淵一禮。
“杜遠,拜見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