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又叫《林沖夜奔》,是《寶劍記》中的一折,出自四大名著《水滸傳》,這一折主要講述的內容是,身為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林沖,由于娘子被高衙內惦記上,再加上自己又誤入白虎堂,遭人陷害,甚至差點被人奪了性命。
于是,憤而火燒草料場。為了躲避追殺而去投奔柴進,柴進又修書一封,引薦他去投梁山,林沖因而乘夜遠行。
高俅得知這個消息后,派遣金槍手徐寧帶兵追捕。水泊梁山上的王倫得信后,讓杜遷和宋萬到黃河渡口去接應林沖。林沖被徐寧追上,兩人打斗半天,分不出勝負,最后,林沖在杜遷和宋萬二人的幫助下,殺退徐寧,這才上得梁山…
在《夜奔》這一出戲里,林沖是武生,整出戲都是邊舞邊唱,身段極其繁重,幾乎每個字都有其對應的唱腔、動作和身段,正如梅蘭芳大師的《貴妃醉酒》,便是按照昆曲這般嚴格的要求改編的。
戲曲講究四個字:唱、念、做、打!
而《夜奔》這出戲便是將這四個字展現的淋漓盡致,唱腔、念白、做工、武打,這四樣基本功缺一不可,同時要求極高,一招一式都不得含糊,這也是它和《思凡》其名的原因,兩出戲都是最難演的,同時也是戲曲演員最怕的,《思凡》和《夜奔》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此時此刻,戲臺上的柳公子和沈歌一樣,都沒有從頭開始唱,而是從其中選擇的一段,開始表演。
因為這兩出戲的難度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果兩人直接都會演全本的話,似乎也就沒有再打賭比試的必要了。
見柳公子邁著步子走上戲臺,他雖然是唱旦角兒的京劇演員,但是從小學習京劇,其他的戲自然也會唱,而且還自認唱得不錯,否則便不會如此自信的跟沈歌打賭,反串武生唱《夜奔》了。
之所以在猜測沈歌假唱后,卻沒有聽葉云風的話立刻拆穿沈歌,便是因為他胸有成竹,即便是反串唱最難的《夜奔》,仍然能夠輕松的打敗他,他要讓沈歌知道,哪怕是他作弊假唱,都比不過自己;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永遠是他超越不了的高峰!
“想俺林沖,在那八十萬軍中,作了禁軍教頭,征那土蕃的時節呵…”
只見戲臺上的柳公子擺了幾個身段,唱了句念白,身段動作有模有樣,看起來是真正學過這一段戲的。
可是他的身段和手法專業是專業了,但唱腔所蘊藏著的那些細節和他身旁的氣質,卻怎么看怎么不對味。
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唱旦角兒的緣故,此時此刻扮起林沖來,身上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另類的感覺,這種感覺若是說的話,倒也并非只是女子一般,只是存在于林沖這個氣勢勇猛的角色身上,顯得特別的古怪。
在場的眾人都 有這樣一種感覺。
只是戲里戲外還是要分清的呀,沈歌同樣是唱旦角的,也是唱老生的,但是老觀眾卻從來都沒見過他身上有那種反差感。
人家唱旦角兒,只能用惟妙惟俏四個字來形容,說起來,入了戲之后,那叫一個活靈活現,把人物的形象完美地展現了出來,甚至比女子還要女子;而當他唱老生的時候,不了解情況的,你根本不知道他還會唱旦角兒,因為你一點都看不出來,他身上有那種旦角兒的氣質。
這才是一個戲曲演員的功底!
扮起什么角色,什么行當,那他就是什么人物,而不是把演員自身的東西,帶入到戲中去,那樣像話嗎?不像話!
觀眾是來聽戲看戲的,而不是看你在臺上演出的。
連京劇演員在唱戲的時候,都要講究“入戲”二字,這個“入戲”不僅僅是指演員自己全身心投入進去,而是“入戲”之后,能夠使演員更好的發揮,同時也把觀眾帶入進去,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同現在戲臺上的柳公子這樣,即便是他表演得很好,但卻也只是單純的表演得好而已,除此之外呢,根本沒什么用,扮演的人物和角色枯燥無味,沒有靈魂,而真正的戲曲演員,是可以賦予所扮演的人物靈魂的。
當年梅蘭芳大師去滬城演出《霸王別姬》,楚霸王一角兒難以物色,王瑤卿便推薦金少山大師前去試試,一登場,便憑借著其魁碩修偉的身軀,寬額豐頤的扮相,叱咤風云的氣勢,聲若洪鐘的唱念,將西楚霸王的風采再現于舞臺,轟動整個上海灘,還得了個金霸王之名。
這才是真正的人物,真正的角兒!
雖說柳公子不配與大師相提并論,但如今這種作態,卻給人最直觀的感覺,那就是這人…唱得不好。
從他的唱腔和身形表現來說,經過大家族的資源培養,專業是無疑的,可是在表演上,并不完美。
一個京劇演員,把自身的氣質帶到戲曲中,不合適!
尤其是,他那陰柔的氣質,與所扮演的武生林沖,完全不搭。
“雖然他唱得還算可以,但是這扮相和身上的氣質,與林沖截然不同呀!”
李纓看著戲臺上的柳公子,開口說道。
“是的,”沈歌點點頭,“把自己的習慣帶到表演上,非常破壞觀感,尤其是他這種人。”
戲曲界里只有行當分男女,演員是不分性別的。
沈歌在學習《思凡》這出戲的時候,自然是順便看了裴艷玲大師演的《夜奔》這一出戲。
裴艷玲大師是一名坤生,唱念做打的功夫臻至化境,京、梆、昆,亂不擋,素有“活鐘馗”、“活林沖”、“活武松”之稱,而其中的“活林沖”,說的便是她表演的《夜奔》。
能被粉絲戲迷稱之為當今京劇第一大坤生,大師自然是實至名歸!
此刻再看戲臺上的柳公子,當真是有著天壤之別,云泥之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想到這里,沈歌心中不由得苦笑一聲,原本他聽這柳公子說,自己從小就開始學戲,再加上他一直都表現得如此胸有成竹,還有他背后神秘的身份背景…
這就使得他下意識地覺得柳公子的實力應該挺強的,不然的話,葉云風和柳公子自己便不會答應得這么快了。
即便柳公子這人令他感到厭惡,但沈歌尊重這個對手,另外也是為了以他為參照物,來檢驗自己的實力,所以沈歌特地選擇了一出就連他自己都還沒徹底熟悉的《思凡》來與他比試,同時也按照他的說法,給他選擇了武生《夜奔》這一折。
并且《思凡》和《夜奔》的難度相當,自然不存在沈歌刻意給他指定難度大的戲。
但是現在當他看到柳公子的表演后,頓時感到有些無奈了,原本還以為兩人之間旗鼓相當呢,自己即便是贏,應該也不會贏得那么容易,可是沒想到,柳公子的實力竟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是真的,菜!
沈歌向來喜歡謙虛,可對自己和對方的實力卻還是有清晰的認知的。
此時此刻,他就已經知道了,柳公子這人的身份背景暫且不說,吹牛反正是挺厲害的,不僅騙了葉云風這個人,甚至還把他們都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不是看到他表演,他們真的不會想到,臉上一直對他們保持輕蔑笑容,且言語之間自信滿滿的柳公子,其實是個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只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沈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原本還打算以柳公子為參照物,來檢測一下自己如今的實力呢,只不過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卻是要泡湯了,他要的是實力相當的參照物,而不是兩人之間實力差距這么大的一個騙子。
他估計,柳公子這個人或許連自己都騙了,不然的話,他剛才那一副副自信滿滿的表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裝得那么流暢,那么自然,沒有是絲毫破綻。
除非是,他一直認為,憑借著他的實力,可以輕松把自己打敗…
“恰便似脫鞲蒼鷹,離籠狡兔,折網騰蛟。”
“救國難誰誅正卯?”
“掌刑罰難得皋陶。”
“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
這一段動作不停,邊做邊唱,要求極高。
雖然柳公子給人的感覺不對勁,似乎下一刻仿佛就要扭著身段,掐一個蘭花指了,不過好歹是硬生生把這段給唱了出來。
只見他額頭見汗,用盡自己所學的武生功力,緊接著唱道:“此一去搏得個斗轉 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
最后一句唱詞落下,這一段《折桂令》就算是唱完了。
“好!”
“好!”
和沈歌的《思凡》相比,柳公子唱的這一段《夜奔》顯然就沒有那么好了,不過依然有觀眾給他鼓掌叫好,算是鼓勵。
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停下表演的時候,卻見他身上的動作沒停,似乎還要接著表演下去。
見到這一幕,一旁的場面便沒有停下,緊跟著奏了下去。
在場的其他人都露出訝然之色,原以為他唱完這一段后就結束了呢,畢竟唱作念打都要使上,對于他一個旦角兒演員來說,反串最難的《夜奔》是非常不容易的。
沒想到,他竟然還打算再唱下去。
“看來這是跟你杠上了呀,”李纓忍不住說道,“他一個唱旦角兒的,連續唱兩段《夜奔》,這是打算一舉壓倒你嗎?”
“可是…”
沈歌說道:“這戲,在質不在量呀。”
李纓想了想,說道:“或許他認為,氣勢上不能輸。”
“望家鄉,去路遙,
望家鄉,去路遙,
想母妻將誰靠?”
剛才一段《折桂令》唱完,接下來是《雁兒落帶得勝令》,只聽戲臺上的柳公子還在繼續唱著。
“俺這里吉兇有誰知,
他、他那里生死也難料!”
“呀!”
“嚇得俺汗津津…”
當柳公子唱到這一段的時候,雙手高舉,正準備蓄勢唱下去的這一刻,下面的唱詞卻仿佛哽在了喉嚨里,那句“身上似湯澆”是再也唱不出來了。
臺下的觀眾或許不清楚發生了什么狀況,但陳師父、楊大叔、沈歌他們這些專業的戲曲演員卻知道,一來是他的嗓子負擔過重,不好發聲了;第二個原因是,他唱旦角兒的,如今不過是反串武生而已,這個調門他上不去;第三個原因則是,他沒力氣了,這出戲太耗費力氣了,他僅僅只唱了一個小段,額頭上已是沁出了汗水。
見到這一幕,一旁坐著的葉云風倏地站了起來,如果說柳公子唱得差一點,他還是能夠理解的,畢竟他只是反串,不是專業唱武生行當的,但是出現這種情況,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當然,他之所以如此緊張在意,不是因為柳公子演出出了問題,而是因為,他在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把這件事情給圓回來,畢竟他還要靠著柳公子來壓制天元劇場,如果被對方抓住這一點,那他和柳公子接下來便不好應對了。
葉云風想不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沈歌和陳師父他們卻早有預料,旦角簡單的反串一下還是十分輕松的,可如果這么認真賣力的來唱,出現這種 情況是必然的。
柳公子臉色紅潤,臉上滴落汗水,如果是正式演出,出現這種情況的話,說不定此時此刻,臺下已經是一片倒好了,說不定,還會有茶壺飛上來,再往嚴重點說,甚至可能會有脾氣暴躁的觀眾,直接往上砸桌椅板凳。
不過現在不是正式的演出,只是沈歌和柳公子兩人之間的對決而已,所以底下看戲的觀眾都沒有叫倒好什么的,也沒有嘲諷和輕蔑,反倒是有一兩個人還為了鼓起了掌聲。
柳公子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是現在場面已經停了,而且他再唱下去,也沒什么意義了。
葉云風急忙走上了戲臺,對柳公子關切地問道:“柳公子,您沒事吧?!”
柳公子擺擺手:“沒事!”
說著,他轉頭看向了戲臺下的沈歌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