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書房:
“太子殿下真是這么說的?”坐在書案后的圈椅上的張輔望著因為趕路跑得氣喘吁吁的張忠問道。
“千真萬確。”見過朱瞻基后匆匆回京的張忠不由無奈再次說道“太子有言,父親你不負他,他則不負我英國公府。”
張忠說完,從自己腰間將朱瞻基賜予的玉佩解了下來,遞給了張輔。
張輔打量了幾眼玉佩,卻壓根沒有接過來。
其人眼中精光一閃,臉色數變后,又閉目養神,不知在思忖什么?反正是顯得高深莫測。
張忠見狀無奈,急促向前一步,準備催促一下自家老爹,如此大好機會豈可錯過?
還沒等張忠出口,張輔陡然睜開眼,從圈椅上站了起來。
“來人,給我著甲。”張輔厲色道。
隨即便有貼身童仆自外而入,替張輔著起甲胄來。
“你不要站在此處了,速速返回太子身邊。”張輔瞧了眼張忠說道“告訴太子,我已坐鎮三大營,請他放心入城。”
“喏”
張忠見狀還能說什么了,除了在心中感嘆自家老爹不愧是久經沙場之人,一旦決定便是雷厲風行。
于是恭敬拱手一禮,便轉身出了書房,只是去找朱瞻基去了。
.......
紫禁城乾清宮:
洪熙皇帝的梓宮依舊停在此處,周圍擺放著各種喪葬用品,不遠處的和尚正在念經,偶爾傳來的哭聲,讓大殿更添了幾分哀傷的氛圍。
東暖閣里,張皇后正坐在貴妃榻上,臉上稍顯驚疑之色,周圍站立的是楊士奇等大學士。
“早前傳來消息,漢王領著王府護衛隊出了城,看樣子是向通州方向而去。”張皇后望著眼前的大臣問道“你們說說,漢王這是何意?”
楊士奇沉吟片刻后說道“如今能讓漢王如此興師動眾的恐怕唯有太子殿下了。”
張皇后聽了,不由臉色一白,因為她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那如何是好?”張皇后不由急切問道“我們要不要也派兵過去,護衛太子。”
楊士奇臉色一變,正準備說出自己的想法。
只聽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太子殿下的消息了。”眾人聽了不由看去,只見司禮監太監金英一臉喜色的快步進來。
“太子如何了?”張皇后不再淡定了,急促問道。
“好叫皇后與各位大人知曉。”金英興沖沖的說道“太子已到良鄉。”
“良鄉?”楊士奇聽了不由與身旁的少師兼吏部尚書蹇義對視了一眼,二人聯想到漢王出兵通州,不由在心中感嘆太子機智。
“是否應該速速迎接太子歸京?”張皇后聽見自己兒子無礙,不由稍稍放下心來,于是問楊士奇等大臣道。
“臣等馬上去迎。”楊士奇與蹇義等人立刻俯首稱是。
........
京師東南方,漢王朱高煦正領著王府衛隊向京師奔來,因為他們在通州沒有見到朱瞻基。
于是漢王立刻決定回到京師,最后再博一次。
誰知一隊人行至半路,便見從京師方向有一騎士奔來。
待人稍近,漢王發現來人是自己的親衛,那個受命留守漢王府,盯著京師動向的人。
“京師如何了?”朱高煦眼見此人,心中不由生出不祥之感,連忙在馬上催促問道。
“太子已被迎回京師。”甲士不敢耽擱,倉促跌下馬來,就跪在地上回稟道。
朱高煦聽后臉色大變,不敢置信道“我們一路從通州而來,朱瞻基如何能在我們前面入京的?”
甲士遲疑片刻后還是回答道“太子是從良鄉,京師西南方向入京的。”
朱高煦聽了頓時臉色煞白,僵楞在馬上,半天沒反應。
“父王,大勢已去,我們還是速速歸樂安吧!”漢王世子朱瞻坦見狀無奈上前提醒道。
朱高煦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朱瞻坦陰惻惻道“誰說本王要逃了。”
“父王,如今不走又能如何了?”朱瞻坦無奈道“朱瞻基已然入京,他天生占著名分大義。”
“之前他沒有回京,我們還有機會,其他人也都觀望,可是如今他入了京,則一切便不可挽回了。”朱瞻坦繼續說道。
“那又如何?”朱高煦厲聲問道“朱瞻基那黃口小兒,他還敢殺了本王不成?”
“你是他二叔,他未坐穩皇位之前或許不敢殺您。”朱瞻坦無奈說道“但是若是我們不離開,他可以隨便找些理由將我們暗中扣押在京。”
“那時,京師已成龍潭虎穴,父王身處其中,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呀!”朱瞻坦補充道。
朱高煦聽了不由心中黯然,他何曾不知道這些,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朱高煦看著眼前的兒子,下了馬來,輕輕拍著朱瞻坦的后背,卻不言語,讓朱瞻坦一時驚愣當場不知如何反應。
“坦兒,你可知道你皇爺爺永樂皇帝在靖難之時也曾像這樣拍過我的后背嗎?”朱高煦回憶著說道。
朱瞻坦一時驚疑,卻沒做什么,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的父王。
“本王還記得洪武三十五年的六月初一,你皇爺爺率軍進至浦子口。”
(洪武三十五年其實是建文四年,只不過永樂皇帝登基之后,抹去了這段尷尬的時間,把洪武年號延長了四年。)
“當時我軍形勢一片大好,只要渡過江去,金陵便可收入囊中。”
朱高煦顯然陷入回憶之中,只聽其人徐徐說道:
“可盛庸與徐輝祖還在頑抗,他們在浦子口設下伏擊,竟困住了你皇爺爺的中軍。”
“那一場仗打了足足一天一夜,你皇爺爺始終不能脫困,幾乎要答應議和北歸。”
“若真如此,所有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朱高煦說道此處,臉上不知為何泛起莫名的神采,只聽他繼續說道:
“到了六月初二,本王和靳榮帶著一千番騎趕到,死死頂住了南軍的攻勢。”
“你皇爺爺得知我趕到之后,大為喜悅。他說我已經精疲力盡了,但我兒子還可以繼續打下去。”
“本王正要率眾廝殺,你皇爺爺拿起節鉞,敲了敲我的背,又說了一句話:‘勉之,世子多疾!”
講到這里,朱高煦的調門突然升高,像是發泄似的,聲嘶力竭地大喊:“勉之,世子多疾!勉之,世子多疾!”
“坦兒,你知道這是何意嗎?”朱高煦滿目通紅的問道。
朱瞻坦見狀不由嚇得后退數步,吶吶不敢言。
“你要加油啊,你大哥身體不太好。”朱高煦自顧自的說道。
“當時我非常振奮,打起仗來如同添加了無窮的力量,一口氣擊破了南軍的防守,打開了局面。
“靖難之役最終功成,那都是我的功勞!”朱高煦亢奮說道。
“呵呵......”
“勉之,世子多疾!”
“這是一句多么危險,又多么有誘惑力的勸勉啊。”
“若沒有這句話,本王也就安心去做一位藩王,舒舒服服地度過此生。”
“可你皇爺爺偏偏要這么說,他解開了我心中的鎖鏈,放出了猛虎!”
朱高煦看著自己兒子,蕭索說道:
“從那以后,每一次見到兄長朱高熾,我腦海里都在盤旋著這一番話,無法驅除,無法忘掉。”
”從世子多疾,等到了太子多疾,從太子多疾,等到了天子多疾。”
“這二十三年來,它每晚都會在我的腦海里盤旋。”
“勉之,世子多疾!”
“簡直如魔怔一般,讓我夜不成寐。”朱高煦漸漸平復情緒繼續說道:
“那些文官都彈劾過我,說我暴戾恣睢,說我橫行霸道。”
“可他們有誰去深究過,到底是誰把我折磨成這樣的?”
朱高煦說道此處再次撫摸著朱瞻坦的后背說道:
“這一切,都要怪你的皇爺爺!”
“他既無改嗣之心,為何又給了我一個希望!”
“給了我希望,為何又要將其斷絕!”
“他放出了我心中的猛虎,任由它咆哮,卻不喂食,如果我不做點什么,遲早會被這句話折磨瘋掉。”
“我能怎么辦?”
“猛虎無人喂食,就只能自行下山,擇人而噬!”
“父王,孩兒從沒想到你心中這樣苦呀!”朱瞻坦聽完了漢王的話,早已泣不成聲。
“苦嘛!”朱高煦失笑道“本王竟然都習慣了。”
“可是,父王,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哎!”朱瞻坦依舊勸解道“我們還是速速返回樂安吧!”
“只要父王安全回去了。”朱瞻坦繼續說道“到那時,憑借著父王的威望,我們再好好謀劃一番。”
“說不定,最后能成功。”朱瞻坦咬牙說道。
“罷了......”朱高煦望著眼前自家兒子那殷切懇求的眼光,不由嘆了口氣,說道:
”那便回吧!”
朱高煦重新上馬來,遙望京師,在馬上狠狠說道“終有一日,本王要帶著千軍萬馬踏平這里。”
話罷,朱高煦一馬當先,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