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離開,盧余絲毫沒有輕松之意,他急忙帶人到了樓上。
他以為張延齡沒找到人,是因為自己所帶的人把呂芳從樓上送出去,在外面躲了起來。
可當他到了樓上,才發現呂芳跟他帶來的人都立在那,同樣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著他。
盧余瞬間有些懵,他不明白張延齡派上來的錦衣衛,為何連人都沒找到。
“安平,我們該走了。”盧余自己帶來的人,明顯都想離開館陶縣這個是非之地。
可呂芳明顯有不一樣的看法。
呂芳不顧在場還有別人,直接走過去問道:“盧官人,剛才是建昌伯來了是嗎?他說家父和我師弟都在他手上,他已從館陶縣把人要了出來,為何會這樣?”
張延齡帶來的消息,明顯跟盧余跟她說的不一樣。
盧余問道:“先前錦衣衛上來,到底是怎生回事?”
先前的老者道:“他們不過是上來走了一圈,連房里都沒進,便又撤回去。”
“他是故意的!”
盧余馬上看出張延齡的表面意圖。
但更深層次的意圖,他則看不懂。
就在此時,呂芳已不等答案,徑直往樓下走,盧余趕緊攔住她,喝道:“你要作甚?”
呂芳態度非常決絕道:“既然家父和師弟已在建昌伯手上,我愿意去跟他商談。”
盧余隱約感覺到了張延齡的真實目的,這是要讓自己人起內訌?可是張延齡又怎么知道呂芳這個人的存在?還知道呂芳在他手上跟他一起到了館陶?更找到他們的落腳之處?呂宏師徒究竟在張延齡手上還是張延齡在虛張聲勢?若呂宏師徒真在張延齡手上,張延齡又是如何逼館陶縣知縣杭濟就范的?
一系列的疑問,盧余發現以自己的聰明才智,一時根本難以理清思路。
現在他就一個目的,是不能讓呂芳去找張延齡,在他看來這跟送羊入虎口沒有區別。
“你可知道,此人乃是皇帝最信任之人,皇帝要查先帝時宮闈的案子,很可能由他來統籌和規劃,不然為何是他跟鄧炳走在一起?還有地方知縣為何會把人交給他?呂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你這么去了,跟自投羅網沒有區別!”
盧余還在做最后的忠告。
可惜在呂芳聽來,這種話根本與忠告毫無關聯。
呂芳很認真回道:“如果他要抓我問罪的話,先前的錦衣衛完全可以,如果我不去的話,那家父和師弟才會真正落難,身為人女,我不能袖手。很感謝盧官人近來的相助,替我轉告張公,感謝他的相助,家父沒有交錯他這個朋友。”
說完呂芳再不顧盧余阻攔,已下了樓梯。
盧余并不打算就這么放呂芳走,他還想繼續追上去,卻被身后的老者一把抓住衣服。
“你?”
盧余不解望著老者。
老者正色道:“安平,你可不能意氣用事,現在我們是要跟她劃清關系了,若是所料不差的話,建昌伯就是想讓她離開我們去找他,既能避免跟張公有牽扯,你可不能執迷不悟!“
盧余本來已經邁出的步子,只能收回來。
眼看呂芳離開客棧,盧余卻什么事都做不了,卻在此時,一名護衛進來。
盧余把人招呼上樓之后,護衛道:“剛得知的消息,南京錦衣衛鄧指揮使,已快馬趕到館陶縣,人已進城。”
老者道:“鄧炳不愧是錦衣衛指揮使,忠良之后,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安平,你不會再有什么怨念了吧?”
這是在告訴盧余,連鄧炳都來了,我們只能走。
盧余面色帶著極大的不甘心,卻仍舊不想放棄,道:“既然鄧炳都來了,我們走也白走,不如留在城里靜觀其變,人都不在我們手上,鄧炳和張延齡總不會把案子牽扯到我們頭上吧?”
老者看出了盧余的執拗,也感覺到盧余的目的不單純是為幫張玉做事,但此行人中,名義還是由盧余為首。
老者便點頭同意了。
呂芳離開了客棧。
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張延齡,但她很聰慧,便想到要去館陶縣的縣衙投案自首。
如果張延齡真的能把她父親從館陶縣牢房里撈出來,那同樣也能把她撈出來,就在她往館陶縣縣衙走的時候,兩名錦衣衛出現在她面前,若是換了以往她必定很緊張,此時也不過是很平靜望著眼前之人。
“呂姑娘是吧?建昌伯已在茶樓恭候多時了。”
下來跟呂芳傳話的正是錦衣衛總旗陸坤。
呂芳抬頭看了茶樓一眼,已近寒冬,卻是茶樓二樓的窗戶還開著,一個人手里拿著茶杯,正笑盈盈看著她,舉起手上的茶杯好像是在用茶來敬她,也可能只是用這種方式來跟她打招呼。
呂芳想都沒想,進了茶樓。
到了二樓,她并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和師弟,只有張延齡帶著幾名隨從在那喝茶。
“呂姑娘?怎么稱呼?”張延齡很客氣。
呂芳就很無語,你都知道我姓呂,也知道我會來,你還問我該怎么稱呼?
呂芳道:“民女呂芳。”
張延齡笑道:“好名字,看來太醫的女兒就是不一樣,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有個名字就不錯,都喜歡叫什么二丫、三姑什么的,呂芳…嘖嘖。”
他居然是饒有興趣探討起呂芳名字是否好聽的問題。
著眼點果然是與眾不同。
“建昌伯,您在客棧中說,家父和師弟都已在你手里?”呂芳只想知道事實。
“嗯。”張延齡點頭。
呂芳道:“以民女所知,館陶縣的杭知縣非常正直,還有他上面有東昌府的知府施壓,你是如何把人提到手的?”
張延齡聞言笑道:“正直?正直會在沒有任何行文指令的情況下,隨便就把一個曾經為太醫的人給抓了?正直會為了謀求利益而犧牲他人?哦,別誤會,我只是在說館陶縣的知縣杭濟。”
如果張延齡沒有最后一句,呂芳或許還真不會往張玉和盧余身上去想。
“本爵這個人吧,最注重的就是利益,無利不起早的那種,所以本爵認為,其余的人也會跟我一樣,所以我許了杭濟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然后他就把人給我了。”
張延齡的話聽起來很是粗鄙,但卻又都很淺白,就算是沒讀過書的人,也能聽懂他話語中的意思。
呂芳道:“所以說,您并不是欽命查辦此案之人?”
張延齡攤攤手道:“當然不是,如果是的話,本爵就直接派人去拿你,何必還要兜圈子?”
“那家父…”
“呂姑娘,你是不相信本爵嗎?本爵說了,令尊師徒都安好,你就安心跟我一起出城,去見他們便是,不過眼下你還要跟我在這里一起等一行人,估計再有一會就該到了。”
張延齡還是很悠閑。
這會讓呂芳產生懷疑,莫不是因為父親和師弟并不在張延齡手上,張延齡是想在這里拖延時間,等官府的人來捉拿他?
可張延齡自己就是官,還用等別人抓?張延齡親自上手便行!
“給呂姑娘看座!”張延齡伸手吩咐。
由錦衣衛親自給呂芳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呂芳本不想坐,但看樓上這架勢,錦衣衛人不多,但卻又都兇惡異常,她索性也就坐下來。
她也想知道,張延齡到底在等什么人。
莫不是盧余?
呂芳心中帶著疑惑。
一直在茶樓二樓等了很久之后,終于等到了來人。
是一大隊的錦衣衛,這些人騎馬而來,也不顧是在縣城內,便直接策馬在街路上奔馳,一路到了茶樓前才停下來。
本來呂芳還能安坐,但從窗口看下去,有上百甚至是數百的錦衣衛,這就讓她坐不住,只能起身來。
再看張延齡,卻穩坐泰山。
錦衣衛帶頭的,自然是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鄧炳。
鄧炳進城之后,也是在去館陶縣縣衙查問過情況之后,知道張延齡在這里,立馬來見。
鄧炳派幾十名錦衣衛把茶樓一樓給圍住,隨后他才帶著兩名錦衣衛的百戶親自上來,見到張延齡還坐在那喝茶,他卻不敢保持太大的氣勢,恭敬抱拳行禮道:“卑職鄧炳,見過建昌伯。”
堂堂南京錦衣衛的指揮使,卻在給一個看起來很兒戲的年輕人行禮。
呂芳自然聽說過鄧炳的大名,眼前就是她一家人最大的敵人,她心中別提有多忐忑。
張延齡則連起身都沒有,只是平淡道:“鄧指揮使啊,你不是奉皇命護送本爵南下嗎?怎么一路都不見人影?”
鄧炳道:“卑職乃奉皇命,前去山東登州府查辦案,剛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誤會了鄧指揮使,以為你是棄皇命于不顧,先去辦自己的私事了,原來是還有別的公務在身。”張延齡笑呵呵的樣子,顯得很玩世不恭,跟鄧炳的嚴肅和一臉的殺氣形成鮮明的對比,“那現在我們可以繼續南下了?”
鄧炳再抱拳道:“卑職有京師的消息。”
“是嗎?什么消息?”張延齡問道。
“卑職剛得到傳報,說是昨夜日落時,順天府周邊發生地動,屋舍倒塌有數百間,死傷百姓有五六十人…”鄧炳帶來一個聽起來很聳人聽聞,但其實也沒多稀奇的消息。
張延齡才剛離開京城,有關他對李廣的那些“讖言”,已經在開始實現了。
張延齡故作驚訝道:“是嗎?這很嚴重啊,皇宮可有事?陛下…可還無恙吧?”
鄧炳道:“皇宮宮殿建筑穩固,沒有出大的亂子,不過現在順天府各地都在救災中,卑職也是得知消息后,趕緊來向建昌伯奏報。”
顯然鄧炳也知道張延齡跟李廣的矛盾,這也是張延齡被發配到江南為官的原因,當然他也會知道張延齡跟皇帝奏報了什么。
張延齡的預言兌現,那皇帝對李廣的信任會進一步降低…
可對于呂芳來說,她則完全不明白京城地震,為什么南京錦衣衛指揮使要第一時間來通知張延齡,張延齡跟京師地震有任何關聯?
“本爵就說,這國有蠹蟲,胡作非為,做什么不好非要在大明鎮山上動土,可謂太歲頭上動土,能不遭遇天罰嗎?鄧指揮使你還有旁的事?”張延齡先是感慨了一下,大概是怕鄧炳不知道,也算是一種注釋。
隨后張延齡又打量著鄧炳。
鄧炳道:“卑職奉皇命,要查一樁舊案,卻在進城之后,聽聞案犯已在建昌伯之手…”
呂芳聽到這里,身體不由僵了起來。
對她而言,這才說到重點。
張延齡卻好像裝糊涂一樣,指了指呂芳道:“你說她?”
鄧炳并不認識呂芳,只當這是張延齡找來陪著喝茶的賣藝女,也沒把眼前女子往呂宏身上聯想,鄧炳行禮道:“卑職說的是曾經為宮廷御醫的山東青州府人士呂宏。”
“那還是她啊,她就是呂宏的女兒,名叫呂芳就是她了。”
張延齡還是怕鄧炳不認識,居然把呂芳的身份也直接說出來。
呂芳瞬間便感覺到鄧炳望過來目光中所包涵的怒氣,那股氣勢簡直是要殺人。
“呂家的人,現在由本爵罩著了,對本爵來說,他們牽扯進什么案子不重要,本爵打算用他們做一件事…”
“建昌伯您請三思,這涉及到欽命要案。”
“要不你把本爵也抓了?”
張延齡有點不講理的意思。
鄧炳道:“建昌伯莫要言笑,卑職沒有這樣的權限,但人也不能給建昌伯您。”
張延齡嘆道:“要不你就去上報陛下,就說人被我中途給劫走,請陛下來查問此案,要么就把人給我,反正我也是帶他們去南京的,好像我跟鄧指揮使南下的路并無不同,目的上…也不是背道而馳吧?”
鄧炳一怔。
想了想。
似乎張延齡的話很有道理。
張延齡就算把人拿了,只要不把人放了,是把人往南邊帶,那就沒有超出皇帝的旨意。
鄧炳何等機智,他怎會不知張延齡現下在朝中的地位?如果說張延齡跟李廣交惡,讓張延齡的地位大打折扣,但隨即京師地震…
他是不敢上報給皇帝的,如果跟皇帝說,人被張延齡拿走而臣無法再把案子查下去…那不等于是跟皇帝承認,自己很無能嗎?
“卑職領命。”鄧炳就這么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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