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登基已有旬日,收拾二十四衙門,清理一些舊黨之后,權利也在逐漸收攏,對于朝臣認知也更加清晰。
此時就需要拿出一件東西,用來提醒百官開始站隊。
特別是針對于如華蓋殿大學士梁儲一般的騎墻派。
身在朝堂,豈能允許騎墻派?
順帶打擊一下舊黨。
雖然上次允一群舊黨致仕,將朝堂清理出許多位置,但舊黨成員依舊不少。
這些人若是不處理干凈,想要騰開手腳,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這些人雖然不能反對皇帝意見,但可以陽奉陰違,拖沓行事從而掣肘皇權。
更可以一日百奏,騷擾朱厚熜。
作為一個有志向的皇帝,不可能將這些奏本無視。
可是一旦觀看,必然需要浪費不少時間,使得朝政變得拖延。
朱厚熜總不能因為一絲小錯,然后將官員不教而誅。
凡事需要名正言順。
眼下這個議定宗廟制度,便是最好的噱頭。
同意重新制定宗廟禮法之人不一定是保皇黨,但不同意之人,一定是異端。
所以,必須清除。
但依皇帝行事作風,此事恐怕不是一日能夠處置,故而張璁還有足夠的時間。
二十七日喪期即將過去,掄才大典必然是喪期之后首要之事。
只要皇帝能夠將此事拖延至五月下旬,乃至六月初旬,張璁則有機會一鳴驚人!
想到此處張璁觀看書籍便更加用心。
蓋宗廟制度也屬于禮法之內,如若不細心鉆研,想要一鳴驚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沉醉在圣人章句的張璁,連客棧小廝走至身前尚不自知,一流拿著狼毫在書籍批注,將重要之處用筆墨勾勒,加強自己記憶。
“張相公…”
“張相公…”
“額…做甚?”
小廝連叫數聲之后張璁這才驚醒,放下狼毫用布帕擦拭手中墨跡之后,臉上充滿疑惑。
須知其雖在此間住宿已有年余,但因為不喜與人來往,故而一直閉門苦讀,鮮與人來往,今日這小廝尋自己,豈非怪事?
“有人來店中找您!”
小廝也不敢多加廢話,而是直言相告。
雖然張璁曾七次赴京科考,而且在羅峰書院教書數年,所教授的門生無數,可事實上來往的也并不多,更何況突然找他。
如此突兀之事,讓其心中疑惑不但未曾消解,反而更勝之前,于是張璁左手不由自主扣扣右手食指問道:“不知是何人,可有名帖?”
到了明代,名帖早已泛濫,甚至還衍生出門生貼之類,即使是商戶出門,都須佩戴名帖,用以相交。
雖然眼下張璁并非在自己府上,但有人拜訪,總該會攜帶名帖吧?
“好教相公知曉,來者乃永嘉王老爺,諱瓚,至于名帖,他并沒有給小的!”
“著呀!居然是王瓚來了,看來我等的機會來了…”
張璁一聽是王瓚,心中竊喜之意無法抑制,眼下他正為沒有辦法,插手朝堂風云而感到苦惱之時,可王瓚居然在這個時候來了。
這難道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他是永嘉華蓋鄉人,王瓚同樣也是華蓋鄉之人,只不過一個在三都,一個在二都。據溫州府志·卷六·邑里載:「華蓋鄉,在縣東南八十里,以大羅山形如華蓋,故名…一都…二都:沙村、乘岙、李浦。三都:新河、青山、金岙、樂灣…」
從記載來看,二人之家相距并不是很遠。
二人年紀相差也僅僅只有十余歲,故而早年在縣學時,王瓚也曾多有照顧張璁這位神童。
雖因張璁不喜交往,在王瓚步步高升,其屢試不第便鮮有往來,但也并沒有就此形同陌路,每年入京赴考,張璁都會在王瓚在家之時,上門拜訪一二。
本來張璁便打算走王瓚之路,插手此次風波當中,但最后因為想要看看事態發展,暫時一直沒有上門。
沒想到今日王瓚卻主動來找他。
禮部本身就是此次風波的漩渦,而王瓚作為禮部侍郎更是首當其沖,哪怕今日能夠避過一時,卻無法避過一世。
且不論他在禮部做墻頭草,朱厚熜會不會允許,但說王瓚與楊廷和之間齟齬,楊廷和也不會允許王瓚在關鍵時刻做中立派。
張璁想要插足此次漩渦,王瓚卻來尋找,如此好機會,不去慫恿一下,豈非天予不取?
于是乎,張璁連忙起身吩咐:“原來是小宗伯來訪,速速將其請來廝見,順便備上一些酒菜!”
老子·三十六章一句話說得好:「將欲奪之,必固予之。」
想要以王瓚破局,必然需要重禮相待。
且張璁與王瓚還算有些交情,今日相會,若不款待一番,顯然有些失禮。
特別還是有求于人時,則更需要極盡禮待,這才能讓接下來之事,顯得沒有那么突兀。
張璁雖不喜與人相交,但并非木訥之輩,更非那種不懂禮數之人。
相反其功利心甚重,好鉆營,對于這種必備手段,他并不是太過陌生。
面對著張璁吩咐,小廝拱手笑道:“王相公已在隔壁雅間,備好酒菜等著足下,讓小的請來迎您前去廝見!”
“哦?”張璁輕撫胡須,心中暗自揣測:“難道是王瓚遇到什么難事不成?不但今日沒有上班,而且還備好酒菜,等我前去…”
張璁自從前年十二月抵達京城,給了王瓚一封書信,等待去年五月之時,見了一面之后,便再也沒有相見。
如今突然來見,而且還事先置辦酒菜,再請他過去相見,這怎么都覺得有些違和。
想了一會,張璁突然腦海一亮:“難不成是因為宗廟制度之事?”
想到此處,張璁越發感覺可能。
王瓚身為禮部二把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時,不但沒有上班,反而有閑情雅致,請同鄉吃飯,這點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而且張璁自然也是知曉,王瓚與楊廷和一直暗中有些齟齬,而掌禮部事物者,又是與楊廷和穿同條褲子的毛澄。
想要在這個時候不同意楊廷和等人意見,又想安穩站在禮部,這是絕對不可能之事。
只要王瓚不同意楊廷和等人意見,不消對方施展太多手段,只需找些王瓚破事,就足以將其趕走。
如果王瓚附和皇帝之意尚且好說,即使有人彈劾,皇帝需要做做從諫如流,也頂多只是趕到南京,甚至還會委任一部尚書。
等到風平浪靜之后,再行遷官北京任一部掌印官。
可偏偏王瓚此人,并不是什么喜好鉆營之輩,對于皇帝與朝臣的爭斗,他也并不是太愿意插手,只想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中立黨素來都是大家拉攏對象,可同樣也是大家怨憤對象。
王瓚不同意皇帝之意,皇帝豈會庇護于他?
更莫說今上乃薄情寡義之輩,如若王瓚不從,勢必會順水推舟,屆時皇帝未必不會落井下石,將王瓚發配戌邊,或是貶謫云南、貴州等荒僻之地。
這點王瓚同樣深知,但其打心眼便不想摻和這些鬧心之事。
是故才有今日心煩氣躁,在禮部告了病假出來散心。
本想在燈市隨便逛逛,走近這家客棧,這才想找張璁這個同鄉敘說煩心之事。
所謂以點破面,既然想通了可能性,張璁也不在矯情,而是點頭答復:“你在這里稍待,等我換身衣裳便來!”
不換身新衣裳赴宴,穿著滿身墨香,衣袖還有許些墨漬的衣服,邋里邋遢相見,肯定有失禮儀。
他雖然與王安石一般,皆是窮經皓首的碩儒,同樣都是崇尚儒家實學一派之人,甚至性格略有幾分相似,但終歸不是王安石一般不修邊幅之人。
小廝也沒有催促,輕輕點頭同意:“張相公自便!”
張璁聽后微微頷首,將書簽夾在書中,然后收起文寶之后,返回房間換上一套干凈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