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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比鴻門宴如何?

  約摸巳時以后,羅汝才終于從玉山趕回來了。

  正在心中狐疑不安的張獻忠和徐以顯二人,猛地一下,都從椅子上跳將起來,大步迎了上去。

  張獻忠本來是想趕快知道羅汝才與李自成談話的過程,但卻又不愿在曹營眾將領面前露出他的急迫心情,只得故意說道:“曹哥,我正想往玉山去見自成,你告訴他我夜間來到了沒?”

  羅汝才笑著對他道:“自成聽說你來了,可是十分高興。他正在玉山老營中等著見你,已命李雙喜和吳汝義率隊前來迎候,一會兒就到這兒啦。

  他要我陪你和彰甫同去,晌午就在他的老營中替你們接風洗塵,捷軒和一功、補之他們也都很高興能夠在這搭兒同你見面呢。”

  張獻忠心里登時咯噔一下,他嘀咕著劉宗敏和李過等人是否真心想見自己,但在表面上卻裝作十分快活地叫道:“額滴乖乖兒,真是天不轉路轉,老熟人又都碰到一起來啦!”

  羅汝才上前伸手拉著張獻忠,又向吉珪和徐以顯各望了一眼,才一起往后宅內行去,在他一個愛妾房中坐下,又屏退身畔的閑人,這才開口說道:“我們趕快談幾句話,李雙喜他們可是快要到了。”

  張獻忠急急問著:“據你看,自成對咱老張是否有相容之意呢?”

  羅汝才語氣堅定地說道:“自成這人你也清楚,他平時都是一副深沉不露之態,有啥主張從不輕易說出來,可一旦行事,卻是果斷異常,他的可怕之處正在這一塊。

  但此人處事也是極為冷靜,素來思慮深遠,決沒有浮躁行事的毛病,不會因一時之喜怒而輕舉妄動,也正因他有這一長處,才使我容易同他相處。

  我同他談‘你兵敗前來,想要見他’,他說‘他十分高興,極盼同你見面’,并說‘巴望你留下共事,一起建立大業’。

  他還命尚老神仙在玉山老營等候著你,準備替你醫治身上的箭創,你今日已是箭在弦上,必須要前去見他,且不可再同他生出隔閡來才好。

  倘若他不能容你,那也是將來的事,決不在今天,也不會是明天,這兒只要還有我曹操在,必會保你無事。

  至于啥子時候你該走,我老羅自會替你打算周全,大可放心!”

  張獻忠聞言十分感激地說道:“曹哥,你可真是我老張的患難之交!”

  他說著又滿臉疑惑地悄聲問道:“曹哥,那捷軒和補之等人對我如何?他們真的急切想要見我?”

  羅汝才面色沉重地說道:“在自成身邊,捷軒、補之、一功這三人素來最為親信,遇事多是他等參與密議而定。

  去冬,來河南不久又添了牛舉人和宋矮子,好像他身邊的陳平和張良一般,跟著又來了一位李公子,名巖字林泉,也十分受自成信任,常參與密議,但卻不如牛、宋二人與自成關系親密。

  眼下我所顧慮的正是他們這些個人,他們只能替自成謀算,卻不會替別人打算。

  今日你見了他們,對他們可是要善于應付,切不可當面頂撞得罪,他們如若有意勸你留下,奉自成為主,取消西營的旗號。

  你更是要佯為答應,容后再行謀決…”

  張獻忠這邊不等羅汝才把話說完,便開口罵道:“放他娘的狗臭屁!咱老張雖是一時兵敗,又豈能是屈居人下的人?

  當我牽著楊嗣昌鼻子的時候,打得他十幾萬官軍五零四散,天下人誰又知道河南還有一個李自成?

  咱老子拿竹竿子打棗樹,他卻彎腰拾了蹦蹦棗,破了洛陽得了勢,他破洛陽,咱隨即也破了襄陽,戳了楊嗣昌這條朝廷老狗的窩,可比他搞得還要出色。

  老子是西營八大王,在十三家中也算赫赫有名,平日咱的兵馬眾多,也曾經說話像打個炸雷,一跺腳地動山搖,哈口氣便是滿天烏云,這…這…你曹帥是知道的。

  咱老張只是一時兵敗,憑啥就要我做他李自成的部下?

  就算我老張答應了,我手下的大小頭目也不會答應,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一百個不會答應!”

  羅汝才面上一直都保持著微笑的神情,直待他說完以后,神情才變得嚴肅地對他說道:“敬軒,我就猜到你會說出這些傻話來。

  你要知道,我只是勸你表面上假作應承下來,咱再另行計較,決沒叫你真的留下做自成部將之意。

  我老曹雖無大志,尚且不肯真做自成的手下部將,又如何會真心勸你留下做他的部將?你暫且聽了我的話,決不可吃眼前虧。

  如今你既然來了這兒,就得同自成見上一面,待見了面之后,他自己不會說出要你奉他為主的話來,可是他左右這些人是必然會提出來的。

  他們若真的提出這話來,你將怎樣回答?

  你能當面說他個‘不行’嘛?

  你還能真的當面就罵他們幾句不成?”

  羅汝才連著發出要命的“三問”之后,又轉頭向徐以顯說道:“彰甫,你看如何?你說吧,敬軒對你的話,那可是素來都言聽計從啊。”

  徐以顯說:“此事我也早在心中想過,還請敬帥務持冷靜,萬勿急躁行事。天下事,往往因小不忍而亂大謀,故韓信甘受胯下之辱…”

  吉珪這時也在一邊點頭插言道:“舌以柔則存,齒以剛才亡!”

  徐以顯向他點了點頭,才又接著說道:“我曾想過,萬一大帥被闖王暫時強留在此,又當如何應對。”

  張獻忠聞言后,忙急切問道:“你想過如何應對?”

  徐以顯點頭說道:“我想過。”

  他接著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人行矮檐下,怎好不低頭哇?

  想當初,越王勾踐兵敗會稽,卑躬屈節以事吳王夫差,而夫差有疾,勾踐更是嘗了夫差的糞便,對夫差說他的病不重,快要好了。

  夫差這才深為感動,將他釋放回國,勾踐回國之后,十年生聚,十年教養,終國富兵強,這才一舉滅亡了吳國,報了當年會稽之恥。

  我想,倘若大帥萬一被李自成強留在闖營之中,應以越王勾踐為師,自可逢兇化吉,終成天下霸主。”

  張獻忠一眼半閉,一眼圓睜,斜望著徐以顯,大有瞧不起他的神情,使得羅汝才與吉珪都在擔心他不肯接受此議,不愿在闖王面前低頭服軟。

  卻不料張獻忠忽然嘲諷地咧嘴一笑,說道:“龍還有困在淺水的時候,虎也有被犬欺的窘迫。好!大丈夫不爭一時之氣,咱倆待會便見機行事吧。”

  羅汝才直到此時,才覺得心中一寬,他說道:“敬軒,你剛才說的那些不服氣的話,我全想過。近三年來,朝廷差不多是竭盡全力在圍堵你張敬軒,有誰重視過他李自成?

  在大家眼中,他確實不能同你相提并論,可是,我的老伙計,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今局勢有變,英雄也當有屈伸,自古以來皆如此。

  人生處世,誰個盡走直路?

  該轉彎時且轉彎,可不敢一頭碰在南墻上,你只管答應他們愿意奉自成為主,以后的文章大可交由我老曹來做就是啦。”

  張獻忠此刻也全都想開,他將大胡子一甩,果斷地說道:“好,咱老張就再低一次頭!”

  李雙喜和吳汝義向張獻忠、羅汝才施過禮,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

  張獻忠就已自椅子上跳將起來,他走上前去,一手抓住一個高興地大聲說道:“好小子們,咱正要動身去玉山,你們可來得夠快的,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吳汝義急忙抱拳說道:“末將奉了大元帥之命,特來迎接張帥。大元帥今午在玉山老營中備有薄酒,特為張帥、徐軍師和西營各位將領們接風洗塵,并請大將軍與吉先生也前去作陪嘞。”

  李雙喜也在一旁接著說道:“我父帥聽說仁叔腿上箭傷未愈,心中十分掛念,已囑咐老神仙在行轅等候,好為仁叔盡快治愈箭瘡頑疾。

  另外還差了一位隨軍大夫與小侄同來,也好為西營眾位將士治傷,他到這里后,已由寧宇哥派人帶他往西營駐地去了。

  我父帥因尚有緊急軍務,不能親來相迎,現今與眾位文武大員都在玉寨行轅中,敬候著仁叔的大駕光臨嘞。”

  張獻忠十分熱情地說道:“我馬上去,馬上就去。你們就是不來請,我也正要馬上同曹帥過去哩。”

  吳汝義又向張獻忠稟道:“大元帥吩咐末將,定要請到西營的各位文武,一同光臨玉寨才是。”

  張獻忠聞言頓時心中發疑,他暗思:是不是要給咱來個一網打盡呢?

  他在前景不明之下,自然不會孤注一擲地將自己的所有力量,全盤托出,當下便對吳汝義和李雙喜說道:“闖王賜宴,本當全體頭領都去的。

  只是有些個掛了彩兒沒好,有些個近幾日連續奔馳,也實在是疲憊不堪,還有幾位心腹急著趕往確山、信陽一帶,招集那些潰散的將士,實實不能如命啊。

  我看,就我和徐軍師帶著定國去吧,其余的就不要去啦!”

  吳汝義見此,也不敢過于勉強,只是笑著對張獻忠說道:“既然張帥不肯賞光,要留他們在此地歇息,我自然不敢勉強,橫豎等著闖王責備我不會辦事好了。

  闖王也猜到貴營將領不會全去,特命行轅總管派人送來了酒肉,慰勞貴營全體將士,另外,明日午時,更在曹營這里再置辦酒席,為貴營將領二次接風洗塵。

  張帥,聽說你帳下有一位潘先生,闖王說務必請潘先生賞光,同張帥一道駕臨玉山行轅一晤才好。”

  對此,張獻忠自是不便拒絕,他立刻吩咐張定國派一名親兵,去寨外請潘先生馬上過來,同去拜見闖王。

  片刻后,潘獨鰲潘先生便策馬奔馳而來。

  張獻忠偕同徐以顯、張定國和潘獨鰲,由羅汝才、吉珪、李雙喜和吳汝義等相陪,徑往玉山疾馳而去。

  在路上,后期趕來的潘獨鰲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他故意將韁繩一勒,便與羅汝才的軍師吉珪并馬行在了最后。

  潘獨鰲小聲輕問道:“子玉,比鴻門宴如何?”

  吉珪卻怕李雙喜與吳汝義聽到什么,起了疑心,他只輕輕搖頭,卻并不作答,隨即便策馬向前奔去,大聲說道:“今兒的天氣可真是好!”

  李自成并未出寨迎接張獻忠等一行人,其目的便是有意要將禮節壓低一等。

  張獻忠見此自然是心中不快:“唉,我老張今日竟會來求他!”

  但也只是在心中暗自感嘆,其面上卻仍像平日那樣熱情豪放,一路上與李自成等人有說有笑,似乎并無芥蒂。

  待眾人在軍帳中紛紛落座后,他便對李自成說道:“李哥,你兄弟在信陽打了敗仗,正想往伏牛山投奔寶帳,不料李哥與曹哥率軍到此,真是天賜良緣,咱兄弟才能早日相見!”

  李自成也對他說道:“承蒙敬軒不棄,前來相見,使我說不出的高興哩。至于打了敗仗,算得屁事,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爾’。

  咱們誰沒打過幾次敗仗?崇禎十一年冬天,我在潼關南原吃的敗仗,可是比你更甚,只要吃了敗仗不泄氣,吃一塹就會長一智。

  敬軒,你不要見外,暫且就住在我這里,等你的將士們都養好了傷,休養好啦,再去找左良玉算賬也不遲嘛。”

  張獻忠立刻接言:“對,左良玉這筆賬咱非跟他好好算算不可。只要李哥肯作我老張的靠山,左良玉這龜兒子不難收拾!”

  羅汝才十分擔心劉宗敏等人會拿言語諷刺獻忠,又或是提起從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引起張獻忠的不快,那么今日的事就會糟了。

  原本他是希望張獻忠能在一見李自成之時,便即說出愿奉李自成為主的話語來,但張獻忠卻是只字不提。

  顯然,張獻忠本人對這句話十分不甘心,很難讓他率先說出口來!

  羅汝才對此感到很不放心,便在李自成耳邊咕噥了幾句,李自成不斷點頭,似乎對羅汝才所言十分滿意。

  只見他隨即起身,對劉宗敏、牛金星和李巖等人說道:“我同敬軒到后帳去談一陣,你們在這里陪著徐軍師、吉先生和潘先生坐坐。

  雙喜,你帶著定國…”

  李自成忽然偏轉過頭去,笑著向張定國問道:“啊,好像你的字是叫寧宇吧?”

  張獻忠在一旁說道:“定國這孩子在你面前是小侄兒,別叫他的字兒,折罪了他!”

  李自成卻笑著道:“雖然他到你身邊時是個半樁娃兒,但我可是看著他在戰場上滾大的,他如今已成了你的得力愛將,立下不少功勞,就應該稱他的字兒了。”

  他接著又對一旁的李雙喜說道:“你跟寧宇是小弟兄,帶他出去玩玩吧,免得坐在這里不得便。張鼐的營里正在操演火器,帶他也去瞧瞧。”

  李自成說著就拉住了張獻忠,道:“走,敬軒,咱們同老曹到后帳談談。獻策,你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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