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山正面戰場上,吳三桂所部寧遠鎮兵馬的進展還算順利,他們雖然仍未突破清軍重點防線。
但好在有神機營炮隊的支援,一路靠著紅衣大炮的加持,尤其是臼炮打射的毒彈、煙彈,使得他們輕松推進至石門山腳下。
可是成功奪取山腳的清軍陣地后,在繼續攻山的過程中卻受到了阻礙。
雖然石門山南麓山勢坡地較為平緩,但隨著地勢越來越高,紅夷大炮已經無法再行向前推進,只能抬著那些小型臼炮和虎蹲炮前行。
他們這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只在拿下山腳后,開始真正攻山的時候,才遇到強大的阻力。
但得益于神機營炮手們的優秀操作,虎蹲炮和臼炮最適合這種地形上的戰斗,唯一缺點就是口徑太小,威力不大而已。
不過,在行進過程中卻也遇到了險情。
那時,才剛剛拿下娘娘廟清軍炮陣不久,寧遠鎮官兵正向前一路猛攻,作為總指揮的寧遠鎮總兵吳三桂陪著神機營總兵陳九皋,在中軍將臺談笑風生。
他們二人本就都是紈绔子弟出身,自然相處得十分融洽,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其實,陳九皋還是很喜歡吳三桂,不論是談吐,還是見識,甚至其現在的地位,以及身后的背景,那都是一等一。
只要他不與張誠起爭執,陳九皋自然是同他站在一起,縱觀現在遼東的眾位總兵大將,除了張誠,可能也就吳三桂能入得他的法眼。
對了,還有一人也與他相處不錯,那便是大同總兵王樸。
書回正文,話歸本題,就在吳三桂與陳九皋指著石門山談笑風生之際,不知從何處沖來一群滿洲正白旗甲兵。
前方炮陣上的炮手一直都是專心打炮,何曾見過這般狀況,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登時便慌作一團。
幸好有在一幫守護的寧遠鎮將士,他們及時奔來堪堪將這些韃賊擋住,然韃賊戰力強悍,看情形定必無法久持。
陳九皋也是猛然站起,他臉上滿是驚恐之色,指著前方大叫:“吳…吳將軍…快呀…快護衛將士…”
吳三桂也是心驚,他之所以如此,一是不知這股韃賊從何處冒出;二則是想到這股韃賊能突襲炮陣,那也能突襲自己中軍。
再有,他也感覺對不住陳九皋,畢竟自己適才已把大話說得滿滿,有自己大軍在前沖鋒陷陣,絕不會使神機營的弟兄們受到一點損傷,甚至連驚嚇都不會有,只要安心打炮就好。
如今卻發生這等事情,叫吳三桂如何不怒,他大腳一抬,就重重踏在自己剛剛坐過的椅子上,探手自靴筒中取出一支竹簽。
吳三桂只是掃看了一眼,就大吼道:“段霄時,去給我殺光那些韃子!”
一個年歲不大,卻很是精壯的小伙子,立時就在中軍將臺外騰身而起,他一把接住飛去的那支竹簽,大聲應道:“是嘞。”
段霄時大步離去,隱隱聽他呼喝一陣,便帶著不足百名同樣精壯的年輕漢子,向著二百步外炮陣急奔而去。
據傳言,吳三桂靴筒藏兵,今日陳九皋得以親見,頓感大為驚愕,他一時間竟忘記了前方炮陣上營中將士之安危。
滿目驚奇的陳九皋盯著吳三桂的靴子,問道:“早前就有所耳聞,長伯將軍靴筒藏兵。今日能得親見,果是傳言不虛啊!”
他略走上兩步,又問道:“可是,長伯將軍又如何知道這竹簽之上,是哪一位將官之名呢?”
“哈哈哈…”
吳三桂縱情的放聲大笑起來。
笑罷,他又將腳踏在椅子之上,從靴筒中再次抽出一支竹簽,這回他并未喝令何人出戰,而是遞給了陳九皋。
他同時說道:“好叫陳老哥笑話,這算啥靴筒藏兵。”
陳九皋也是滿臉疑惑的結果竹簽,仔細看來,只見那支竹簽上赫然寫著“何秋光”三個字。
吳三桂這時又道:“老哥你可瞧見,某家這簽子上可是寫了人名的。”
他接著又進一步解釋道:“某家平素犯懶,記不得麾下小校們的名姓,便將他等名字記在簽子上,如此便不會叫錯。
后來某一次出戰,記不得麾下小校名姓,忽而想起靴中的簽子,便抽出一支呼喚其名,指派軍務與他。
從此,便成習慣,講寫有每日隨扈小弟身邊軍將名姓的簽子,就插在靴筒之中,臨戰之時,抽簽喚名,指誰便是誰。”
陳九皋聽得津津有味,雖是紈绔子弟,然這中間的關竅所在,他還是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暗思:難怪這吳三桂年歲輕輕,就已簡在帝心,除了其身后的遼西將門背景,自身也是有些實力與能耐。
其實,剛才吳三桂的那番話,所說的既是實情,然也有炫耀之意在里面。
首先,便是表述了其麾下家丁之眾多,試想每名家丁頭各帶幾十或上百不等的家丁親兵,可他卻記不得這些家丁頭的名姓,顯示在炫耀其麾下家丁之眾。
其次,每每遇到戰事緊急之時,他只隨手抽簽,抽中那個家丁頭,便大呼其名,使其率麾下家丁出戰,但只抽定,從不更換。
這話中之意,既在表露吳三桂麾下家丁,那是個保個的精銳,根本無須進行選擇,無論何種任務,只要派出一隊就定必可以完成。
即使這一隊無法完成,那也是再派一隊上去,而不是選擇派那一隊!
陳九皋豎起大拇指,高聲贊道:“長伯將軍麾下銳士遍野,真真使人敬佩。”
他們二人談不多時,剛剛奔去的段霄時就已回來復命,只見他身上衣甲全都褪去,露出古銅色的一身腱子肉。
段霄時來到吳三桂身前時,仍在大口喘著氣,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道:“回大帥,正白旗的韃子,三十七人,盡數斬殺于當場。
我方守軍戰亡十一人,傷七人,職下所率親兵戰亡四人,傷十二人,皆無大礙。特來復命!”
吳三桂眼眉低垂,看都不看段霄時,只是輕聲問道:“神機營弟兄們可有傷亡?”
“回大帥,神機營弟兄也是一般奮勇殺奴,斬殺奴賊數名,卻無一人陣亡,只是輕傷三人。”
“下去吧。”
雖然段霄時會說話,將神機營炮手四下奔逃形容成了英勇殺奴,還陣斬奴賊數名,卻只輕傷三人,這可是大功一件。
若換做旁人,或許還會謙虛一番,但陳九皋可不是那種人,他大大咧咧的笑著道:“我平素就教育這幫兒郎,咱神機營也不可只知打炮,而不習搏戰之技。
瞧瞧,今日之事,若非我神機營兒郎奮勇,怕就等不到段將軍前去救援啦!”
“哈哈哈…”
吳三桂并未接言,而是開懷大笑起來,陳九皋也是一臉自豪的陪著一起大笑。
而這時,清國皇帝黃臺吉早已從石門山上撤下,回到了自己的御營指揮全局,石門山上只有武英郡王阿濟格,領著一些滿洲正白旗的官將們坐鎮主持。
他身旁還坐著懷順王耿仲明與漢軍鑲白旗的固山額真馬光遠兩員漢將,如此大人物坐鎮于此,可見清國并非是有意棄守石門山。
阿濟格一臉的不耐煩,他望著南麓山腳下的戰場,不屑地說道:“汗王真的多事,就這些漢狗,我帶勇士們沖殺一陣,必定將其擊潰,偏偏要如此麻煩!”
耿仲明看了一眼阿濟格,知道他是一個沒有思想的混人,就沒有說話。
倒是一旁的馬光遠畢竟入清日久,在朝堂之上也有些地位,他開口說道:“陛下,這是在下一盤大棋,實乃謀國之舉。我等只需奉命行事即可,為陛下效死就是了。”
阿濟格的大眼睛瞪得溜圓,他看向馬光遠好一會,才說了句:“汗王上命,石門山要守到天黑。請馬固山與懷順王費心吧。”
就在這時,一名探子飛跑來報:“報,西石門遭南軍猛攻,甲喇章京伊爾扎身死,戰況激烈,請速派援兵。”
阿濟格對此全然不以為意,他張嘴就問道:“伊爾扎沒用的東西。阿虎赤在干嗎?何成功在干嘛?”
“阿虎赤牛錄命奴才前來乞援,何成功甲喇也已經負傷,仍在指揮天佑軍奮戰。”
耿仲明剛才聽到阿濟格問到何成功的時候,也略有些緊張,畢竟是自己的部下,若是此戰中表現的不好,對整個天佑軍來說都不是好事。
當他聽到何成功負傷之后,仍然在繼續指揮天佑軍固守防線,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他所擔心的并非是何成功的安危,而是天佑軍的表現。
因為,這關系到他未來的地位和前程!
雖然對于何成功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人,心中也是顧念,但時事如此,也只能先考慮個人的前途啦。
“那就麻煩懷順王親往西石門一趟,至少在天黑之前,要確保那邊無失。”
阿濟格不知道耿仲明此刻心中所想,他也沒有心思琢磨耿仲明在想些什么,直接就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話雖然是說得很客氣,但這已經是軍令,不容耿仲明拒絕,他只能笑著接令:“嗻。阿濟格郡王您放心,我這把骨頭就是丟在西石門,也絕不會放明軍過關。”
“呵呵。懷順王單槍匹馬就能縱橫南國齊魯大地,守這么個小小西石門,也太大材小用啦!”
面對著他的嘲諷,耿仲明心中怒氣陡升,他正要還嘴,就聽阿濟格說道:“懷順王快快去吧,西石門不容有失,懷順王也要注意安全。”
見阿濟格如此說,耿仲明也忘了還嘴,他自知不可再行遲疑,與幾人告別后,率著麾下親軍數百就奔西石門而去。
原本寄予厚望的東石門河谷道,卻也是進展緩慢。
這邊也派有一支神機營的炮隊,內中除了大火箭、虎蹲炮、臼炮之外,也有幾門沉重的紅夷大炮。
然未曾想到,這邊河谷道雖然并不泥濘,但卻是沙層極厚,人踩在上面還未覺得如何,可拉紅夷大炮的四輪炮車,一旦上來,便深陷其中。
每每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其連拖帶抬的弄了出來,可沒走幾步,就再一次陷進沙坑之中。
逼不得已,唐通也只能放棄拖拽這幾門沉重的紅夷大炮,即使那些大火箭、虎蹲炮、臼炮等火器,也都是從戰車上卸下,由軍士們抬著行進。
可這邊的河谷道雖相對平緩,但卻是寬窄不一,而清軍往往在狹窄之處設防。
且他們經營日久,竟從山上運來許多巨石與大木,即使是炮子擊打在上面也全無大礙。
好在隨行的臼炮發揮了威力,在神機營炮手的精心測量之下,臼炮打射而出的炮子,沿著拋物線,竟都越過了石墻落在后面的守軍中間。
不過,遺憾的是這些都是小型臼炮,卻沒有配備可供其使用的毒彈與灰彈,當為此戰之最大遺憾!
但聊勝于無,雖然沒有毒彈與灰彈助戰,但即使如此,也已使那些防守的韃子與漢軍貳韃子心驚不已。
他們一路斬關奪隘,初時也好不風光。
但隨著推進越前,開始退卻的韃子兵都撤回后面防線,越聚越多,越往后也就越難以攻打。
剛剛,唐通就接到中軍旗令官傳來的帥令,要他在一個時辰內突破東石門防線,盡快前去石門山北側,與馬科的山海軍匯合,搶占女兒河南岸要點。
唐通不由叫苦不迭,因為他知道憑現在這種打法,別說一個時辰,就是殺到天黑,也難以突破東石門清軍防線。
但軍令如山,他又不敢不用心,正在細思對策之際,前方卻出現了變故。
原來,不知何時,竟有數十正白旗的韃子,驅趕著數百貳韃子漢軍和朝鮮軍兵士,自石墻后沖殺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驚住了正在攻打的密云鎮將士,他們慌亂之下,竟轉身就奪命奔逃起來。
密云鎮的官兵,就這樣被數百清軍追趕,卻沒有一人有勇氣回頭迎戰。
他們個個丟盔棄甲,失魂落魄,還有許多人拼命的大叫:“敗了,敗了!韃子太兇了,大家伙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