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仙緣1
時近年關，天氣冷的越發厲害。
周法凈的腿又開始疼痛了，他有關節炎。這種病通常沒什么，但在陰濕和寒冷天氣發作起來的時候，滋味非個中人無法體會。
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看著外面明朗的月色。
清心觀不大，而臥室房間更是很小，只有五平方米，結構非常緊湊。床邊就是一張書桌和凳子。此時他盤腿坐在床上，用手輕揉自己的關節炎患處。
窗外月色如水，四下里萬籟俱寂。時值冬日，并無半點蟲鳥之聲。清心觀又比較偏僻，距離最近的人家也有千米距離。雖然說交通便利，大路一直修到了道觀門前，但此時路上并無半點車聲。
他是一個并不出名的道士。雖然正一也號稱是道教嫡脈，但他這一個分支卻是人丁稀少，名聲不顯。宗教界和其他任何圈子都類似，名氣其實也需要互捧互吹的。什么“天師”“真人”“大師”，基本上都是被那種人丁興盛，有大批同門、弟子的人壟斷著。如他這樣的支流末尾，大家其實也認可你的身份，但只會把你當成是窮親戚。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到頭了。在道士這一行當上，他已經前進無路。說起來也是他天賦不好，學問不深，又不精通吹噓和察言觀色之術。所以在這個靠著忽悠揚名的行業注定成就有限。所幸他終究是正統出身，一手梅花易數頗為精通，算是看家的本事。除此之外他還學過很多如驅邪除靈，打醮拜懺，畫符念經，諸如此類。雖不能說本事很大，卻改會也都是會的。所以這個道觀的香火也就這么回事。吃不飽，也餓不死。
而且過年的時候附近居民在去和尚廟燒過頭香之后也會來清心觀燒第二根香的——共和國人民的信仰總是這么樸實。別看此刻道觀門庭冷落，車馬俱無，但是過年的時候，這里也是人擠人的。三清像前的香火也算是鼎盛。
想到過年的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恐怕這幾天要去縣城采購一番。而且，縣城有一個兇宅，要找道士驅邪。這卻是已經邀請上來了。雖然給出的酬金不多，但也是順路，不如乘著年前去走這一趟？
想起此事，又想起自己年過半百，卻依然一事無成。當年自己拜師受戒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雄心壯志，想要重興自己的門派。奈何世事難為，他也許真的就不是一個當道士的料。不懂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終究錯過了幾次重要機遇，如今看來要在這個小道觀里終此一生了。
其他倒還罷了，但是因為寂寂無名的緣故，讓本派就此消亡…那就真的對不起祖師爺了！
年過五十，也該細細考慮門派傳承的事情了。
放古代，這根本不是一個事。優質弟子確實難求，隨便找一個小孩當道童繼承道統卻很容易。但現代不一樣了，在這個社會下可沒有那么多流浪兒童，想要找繼承人也只能找成年人。可是成年人中，有意于出家的，那基本上也不會選這個吃不飽餓不死，半隱不隱，半俗不俗的清心觀。
他想著自己未來該怎么辦的時候，卻突然看見月色一晃。
周法凈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出現了錯覺。
但是窗外的月色…確實有點變動啊。
他有些驚訝，倒是想起了一些傳說。清心觀是有點傳說的地方，因為上個世紀動亂不堪，不知道多少佛廟道觀完蛋。哪怕連如少林寺，華山派等歷朝歷代都有名的宗教大派都難逃劫數。據說少林寺曾經一度淪落到只剩十幾個和尚的地步。北方更多的道教流派干脆在戰爭和動亂中斷了香火傳承。但是這么一個小小的清心觀卻在戰亂中莫名其妙的保留下來，而且保留的很好。別看早年觀里的道士沒了，但道觀本身幾乎完好無損，只需稍加修繕就成了流水派最后的地盤。因為這個緣故，大家都傳言這地方曾經有過仙人。當然這個傳說也就是周圍一小圈的百姓中流傳，不登大雅之堂。
窗外月色又是一晃，這次很明顯。就如燈泡被外力搖晃時，讓整個房間光影搖曳那種感覺。
周法凈強撐著疼痛的腿從床上下來。心中頗為詫異。他曾經也年輕過，想要尋找過那些失落的道法，想要尋找修行的奧秘。但是唯物主義最后還是取得了勝利。別看他也會畫符扶乩之類手段，但他自己卻并不相信。
就連他真正的本事，也就是梅花易數，他也知道并不能算得很準。
這是怎么回事？在這里住了這么長時間，從未發生過這種事啊？他將手機取出，拿在手里，然后拖著病腿走向道觀大門。莫非是誰在這里搗亂？附近的小鬼居然想裝神弄鬼來騙正牌的道士？還是什么網絡直播節目的惡作劇？
寂靜的夜晚，道觀大門軸承發出了缺油的“吱”聲，被從里面推開了。一道手機手電筒強光從門里面照了出來。
這個是…
雖然周法凈已經做了心理準備，覺得自己很可能會遇到某個精心策劃的惡作劇之類的東西。但是眼下的情況卻絕不可能是惡作劇。因為開門之后，夜色之中濃霧迷茫。
怎么可能？從臥室到大門口也不過是幾十秒的功夫。剛才窗外還月朗星稀，現在怎么大門口外面濃霧彌漫？周法凈大驚失色，但半晌不見什么動靜。他大著膽子，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造霧機器嗎？
道觀內外他是再熟悉不過的。從大門出來，十步之外就有一小片竹林——很小的林子，也就是幾十平米米左右，算是給道觀增添一點雅致。但是他走了足足二十步，卻看不到自己熟悉的竹林。不止如此，等到他回頭想回去的時候，卻發現來路居然消失了。黑暗和濃霧遮蔽了視線，他回頭走了足足兩三分鐘，卻看不見自己的道觀熟悉的圍墻。
他熟悉的道觀居然憑空不見了？
周道人心中大驚，腦子里不自覺的想起了一大堆相關仙人鬼怪的傳說。他將手機收起，整了整衣服，對著前方霧氣拱手行禮。“不知哪位高人戲弄在下，可出來一見。”
他連說三次，但四周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回音。
眼見此景，他不得不繼續拿出手機。一看手機，果不其然，這里根本就沒有信號了。直接可以斷了打電話求助的念頭。他也別無選擇，只能朝著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走，想要回到道觀。內心驚懼之下，就連腿上的關節炎疼痛都忘記了，走路倒是快了很多。
濃霧之中哪里認得出道路，跌跌撞撞一路向前不知道走了多遠。但是除了濃霧就是濃霧，其他什么都看不見。然后莫名其妙之間，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進入了一個殿堂。
腳下不是剛才的泥土，而變成了青石地磚，身邊更看到一根鎏金柱子，足有十人合抱。剛才濃烈的霧氣已經消散了許多，而高處更有不知來自何方的光線照下來。所以此時視野較先前開闊了不少。遙看前方似乎有金色光芒，他就朝著那個方向過去了。
前進沒多遠，但見前方殿堂之上擺著一副巨大的象棋棋盤。兩個生物正在對弈。其中之一是一頭金色巨龍，身體蜿蜒盤旋懸浮空中。它時不時探出一只前爪挪動車馬。
另外一邊則是一頭白色巨熊，相對巨龍來說很小，但體型也絕非等閑。周道士在動物園里看到的任何熊和它一比，大概只配當個公仔。此外這熊肩膀位置上更是生出一雙巨大的羽翼。此時因為下棋的緣故，巨熊雙翼收起，攏在身后。
金龍已經在棋局上占了上風，顯得悠閑自得。而飛熊則落入下風，半晌蹲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應是在苦思冥想。
周道士心中驚訝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借著一根柱子遮掩身形，戰戰兢兢的仔細打量半天，又拿出自己手機想要拍照。但是拿出之后又覺得不妥，把手機又收起了。
“那道士，來這里做什么！”正在收起手機的時候，周法凈卻猛的聽見金龍發出一身呼喝。心神劇震之下，他手一松，手機落在地上，發出屏幕破碎的聲響。驚慌失措之下，他回身想跑，但是最后一刻又定下神來。對方能說人話，那就不是野獸之流。而且稍微用理智想一下就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這兩個顯然都能飛呀！
“敢問這位大人是？”他整頓衣服，對著巨龍那邊行了個大禮。
“我是東海君。”巨龍隔著老遠看過來，但眼睛中并無惡意。“你是誰？”
“在下是正一教凈水派第19代弟子周法凈。”他心中思索著“東海君”這個詞。卻一時想不到和這龍對應的傳說。畢竟神話傳說中的龍太多了。什么洞庭君，什么南海君。此時飛熊依然冥思苦想棋局，似乎根本沒察覺這里有個外人在偷窺。“偶入此間，神君休怪。”
“道士？道士就應該去修行，來這里做什么？我看你有些根骨，勉強也湊合，應該不至于被趕下山門跑到這里來吧？”
“那個…”聽著對方雖然口氣傲慢又略帶嘲諷，但其中并無惡意。周法凈心中卻知道是自己緣法來了。這是什么？這就是典型的遇仙緣啊！
“在下只因為恩師早逝，未能盡師承所學。懇請神君指教？”
“指教？我能指教你什么？我看你雖然有幾分根骨，但天靈未通，應是未能打開天地橋。本以為那應該是師門修煉階段，現在看來你是不得其法。”
“懇請神君指教。”看著對方有意指點，周法凈哪里還聽不出來。他的修行法門，理論上以靜坐悟道，凈意存想，口誦經咒，掐訣步罡，通神招將為主。但是他自己卻很清楚這些都是說說的。至少他從來沒有成功“通神招將”過。
據說東北那邊有巫師拜野神，也就是所謂的“出馬仙”的，據說有真材實料。但也只是據說。再說了，正牌道士去拜出馬仙那不是丟臉嗎？
“嗯，你跑到這里來也是有緣。”東海君點了點頭。“我幫你暫開天地橋，不過這樣也夠了。天地橋一通，你自己回去好好揣摩研究道門典籍，應該也差不太多。不過你也雖然有幾分根骨，居然沒得到師門傳承，怕是仙緣不足。就看你是否勤修功德，謹持自身，日后能否有幾分天幸吧。”
也不知道這條龍做了什么。周道人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虛空中垂下，宛如從天靈蓋中注入人體一般。只覺得全身酥麻，手腳亂顫。但這種感覺非常好，神魂都在變得充盈起來。他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上某個東西——也許那就是靈魂吧——原本如枯葉一般死氣沉沉，甚至感受不到存在。而此刻卻得到了能量灌注，宛如枯木逢春一般綻放出鮮活的力量來。
“好了，快點去，不要打攪我下棋了。”東海君轉眼之間就不關心這邊了，顯然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棋局之上。
飛熊自始至終都沒有反應。也許它沒有察覺較遠處的周道人，也許察覺了也并不在意。
周道人再行一禮，轉頭原路返回。此事如此玄妙神奇，以至于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腳上的關節炎了。和所有此類故事一樣，剛剛走出大殿的時候霧氣還很濃厚，但沒多少時間霧氣就變淡了。等到他定下神來借著手機的手電筒功能查看四周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在清心觀的后面。只需繞一個圈就能回到正門。
道觀大門還開在那里——他之前出門時候忘記關門了。站在大門前站立良久，四周卻哪里還有什么濃霧？只覺得一切宛如一場夢。但低頭卻看見自己手機上碎裂的顯示屏——它在說明一切不是虛妄。
想要進入道觀，卻突然想起腿上的關節炎被忽視良久。周道人感受自己腿上疼痛。卻和之前不同，開通天地橋后宛如有了天眼，似乎就能察覺到關節深處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關節炎居然已經痊愈了？他細細回想，似乎就在初見東海君的那一刻，東海君就順帶著給他治療了一下，治好了關節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