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長生殿。
晴空萬里,上林苑馬場上,李弘騎著白馬,策馬狂奔。
在他前方不遠處,雅若回頭嬌笑道:“陛下,快來追我呀!”
李弘大聲道:“你等著,朕馬上就追上你。”一揮馬鞭,胯下白馬吃痛之下,奔的更快了。
也無怪他這么高興,近半個月的大雨之后,天氣轉晴,這場暴雨終于過去,水患用不了多久就能解決。
而且武承嗣領軍離開了長安,他頓覺壓力大減,可以的話,他真希望武承嗣永遠守在邊關不回來。
追了一陣,李弘畢竟騎術不佳,怎么也追不到雅若。
他體力也不好,一邊喘著氣,一邊咳嗽起來。
雅若擔心他身子,放慢速度,故意讓李弘抓住。
兩人下了馬,緊緊摟抱在一起,竇文鳴正要命太監們搭隔帳,好方便皇帝盡歡。
忽然,瞧見岑長倩急步走了過來。
“陛下,出事了!”
岑長倩聲音中充滿驚惶之色,這是從未有過的。
李弘急忙起身,整了整衣服,問道:“出何事了?”
岑長倩咽了口吐沫,道:“太后…太后失蹤了。”
李弘一愣,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大叫:“你再說一遍?”
岑長倩臉色蒼白道:“太后失蹤了!只怕要出大事!”
李弘呆愣住了。
竇文鳴反應極快,立刻道:“陛下,倘若太后失蹤的消息被武氏一黨知道,只怕會造反!”
岑長倩這回沒有反駁竇文鳴,他之所以這么驚慌,怕的就是這個。
“陛下,這事是不是您命人做下的?”千牛衛大將軍咬著牙問。
李弘仿佛沒聽到他問話,怔怔道:“怎么會…母后怎么會失蹤…”
岑長倩見他反應,便知絕不是他所為。
但大明宮之內,除了皇帝外,還有誰有能力讓太后失蹤?
雅若笑的很開心,她并不明白眼前情況的危機,只覺太后若是死了,那就更好了。
好半晌后,李弘回過神,一字一頓道:“母后到底怎么失蹤的,你給朕說清楚!”
岑長倩擦了擦額頭汗水,道:“聽曹仁師說,當時太后在慈心堂禮佛,他帶著千牛衛守在外面,可過了良久,也不見太后出來,便進去查看。”
“結果發現隨太后進去的兩名宮女都躺在地上,已然斃命,太后不見蹤影!”
李弘怒吼道:“傳旨,立刻搜遍整個皇宮,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將母后找回來!”
竇文鳴急道:“陛下,眼下當務之急不是尋找太后,而是要想法子怎么應對武氏一黨呀!”
李弘根本不理他,提著下擺,狂奔而去。
雅若、岑長倩等人急忙跟上,不住喊道:“陛下,您要去哪呀!”
當李弘奔到慈心堂時,已是氣喘吁吁,這里早已被千牛衛包圍。
進入正堂,只見地上躺著兩具尸體,一具是謝瑤環,一具是名老宮女。
“母后!母后!”李弘大喊道。
便在這時,一名滿臉虬髯的將軍跟了進來,怒聲質問:“陛下,您將太后擄到哪里去了?”
這將軍正是曹仁師,是左千牛衛將軍,一直負責保護武媚安全。
李弘怒道:“混賬,朕怎么可能對母后動手?你護衛不利,還敢在這里質問朕,來人,將他拿下了!”
曹仁師本就懷疑是李弘下的手,見他還要拿自己,又驚又怒,暗道:“不好,他連太后也敢害,更不用說我了。眼下需立刻出宮,將消息告訴周王殿下!”
突然間,想起武承嗣離京,心中大叫:“是了!是了!他故意趁周王殿下離京,便對太后下手!我要趕緊把消息傳出去!”
二話不說,朝外飛奔離去,然而剛到門口,便被岑長倩等人堵住。
慈心堂不少千牛衛都是他的部署,他當即大吼道:“弟兄們,隨我沖出去!”
岑長倩喝道:“我是你們的大將軍,誰敢向我動手。”
李弘跟了出來,大喝道:“拿下曹仁師!”
岑長倩身后的千牛衛立刻上前,便要將曹仁師拿下,曹仁師身邊的手下見太后不在,不敢公然對抗皇帝。
沒一會,曹仁師便被縛住,怒吼道:“弟兄們,皇帝殺死了太后,犯上作亂,你們為何不動手?”
那些千牛衛面面相覷,十分猶疑。
便在這時,又一大隊千牛衛從遠處奔來,將曹仁師部下全部圍住。
岑長倩見李弘果斷拿下曹仁師,暗暗點頭,拱手道:“陛下,咱們接下來怎么辦?”
李弘怒道:“朕剛才不是說了嗎?立刻派人搜遍全宮,必須將母后救回來!”
岑長倩怔了怔,道:“那…那太后失蹤的事可要對外隱瞞?”
李弘道:“為何要隱瞞,對了,大理寺狄仁杰很有能力,你讓他入宮,幫著一起找尋母后!”
岑長倩終于忍不住,道:
“陛下,若是太后失蹤的消息傳了出去,武氏一黨必將造反,金吾衛和十六衛大多掌握在他們手中,倘若他們犯上作亂,恐怕情況就危險了。”
李弘愣了一下,心道:“他們只怕真會和曹仁師一樣,認定是朕所為。”一時躊躇不語。
竇文鳴忽然道:“陛下,微臣有一個懷疑。”
“什么懷疑?”李弘問。
“這會不會是太后的陰謀,她故意假裝失蹤,好讓手下大臣帶兵入宮救駕,屆時就說是您軟禁了她,再借此名義,將您廢黜!”
李弘心中大叫:“對啊,這里是皇宮,有誰能將母后擄掠走,陰謀,這一定是她的陰謀!”渾身微微發顫。
岑長倩也覺得竇文鳴說的有理,他身為千牛衛大將軍,最明白這件事有多么匪夷所思。
皇宮中到處是千牛衛,如果不是皇帝所為,絕不可能有人能將太后劫掠走而不被人看到!
想到太后的狠辣手段,岑長倩急道:“陛下,眼下情況危急,需立下決斷!”
李弘心中充滿恐懼,顫聲道:“決斷?什么決斷?”
“需防止武氏一黨帶兵入宮。首先咱們應該派人封住皇城各門,再由您下旨,將十六衛郎將以上將領全部集中,將他們軟禁。那么他們便無法調動十六衛了。”
李弘忙道:“好,就依你之言,朕這就下旨!”
岑長倩接著道:“金吾衛已完全控制在武氏一黨中,為防止武氏一黨調動他們,您需立刻下旨,召蘇慶節和武攸暨入宮,將他們兩人控制住。”
李弘早已六神無主,連連點頭,道:“就這樣辦!”
岑長倩道:“這兩件事最緊要,咱們需立刻去做,您再下旨召李尚書他們入宮,剩下的事咱們稍后再商議!”
竇文鳴忽然道:“陛下,臣以為當此為難之時,應立刻放出沛王,可增加我方勝算!”
李弘不急細想,便要答應。
雅若忽然尖聲道:“不行!沛王一直想奪陛下的皇位,放他出來不是給他機會嗎?”
竇文鳴急道:“貴妃殿下,沛王如今已沒了勢力,對陛下并無危害,不可能威脅到皇位!”
雅若怒道:“小竇子,你總替沛王說話,是不是得了他什么好處?”
竇文鳴臉色微變,急忙道:“微臣對您和陛下一片忠心,請殿下明鑒!”
雅若冷冷道:“那說話就注意分寸,懂嗎?”
竇文鳴恭聲應諾,不敢再言。
李弘當即下了兩道旨意,由岑長倩執行,結果意外的順利,十六衛將領們和蘇慶節、武攸暨很快都被軟禁。
然而盡管李弘下令封鎖,宮中的消息還是很快傳到外面。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太平公主,她立刻騎馬來到周王府,也不通報,急急便沖入府中。
誰知入內后,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
沿著長廊一路向后院走,好半晌才看到一名婢女,沉著臉問:“王妃在府中嗎?”
那婢女急忙行了一禮,道:“回殿下,王妃并未出門,她目下正在…”
不等她說完,太平公主已從她身邊走過。
一路來到李芷盈寢殿,只見屋外圍滿了人,除了劉嵐霜、徐文清和文榮外,連李勣、李思文也在外站著。
便在這時,只聽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從屋中傳來,太平公主“啊”了一聲,心道:“二表嫂在生孩子!”
文榮見她到來,忙上前見禮,劉嵐霜、徐文清、李勣和李思文并未注意到她,滿臉焦急的望著屋內,臉上充滿擔憂。
太平公主心中大急:
谷“眼下萬分危急之時,怎么恰好碰到二表嫂生孩子,要不要將母后被皇兄軟禁的事說出來?”
一時之間,滿臉通紅,竟比李勣等人還顯得焦躁,文榮只當她關心李芷盈,也沒有多想。
過了許久,只聽一道嬰兒哭聲從室內響起,屋外眾人盡皆大喜。
一名產婆從屋中走出,行了一禮,道:“恭喜李公爺,母子平安。”
這產婆是李勣兩個月前便命人請來,接生水平長安第一,早早便送到周王府備著。
李勣捻須笑道:“好,好!”
徐文清嘻嘻笑道:“我們能進去瞧瞧寶寶嗎?”
產婆笑道:“當然可以,您請進。”
徐文清立刻進去了,李勣、劉嵐霜和李思文這時都注意到太平公主,過來見了一禮。
李勣老于世故,見太平公主面帶憂色,忙問:“公主殿下,是不是出事了?”
太平公主向屋子看了一眼,道:“咱們去旁邊說話。”
走到一棵大樹下,李勣、劉嵐霜、李思文和文榮都跟了過來。
太平公主臉一沉,咬牙道:“剛剛宮中傳來消息,皇兄將母后軟禁,只怕要亂來!”
李思文失聲道:“太后被陛下軟禁,這怎么可能?”
李勣眸中微閃,沉聲道:“按理來說,以陛下的性子,不會做下這等事來,公主殿下,這消息可靠嗎?”
太平公主遲疑了一下,道:“本宮也覺難以置信,但若是假的,我手下的人絕沒這么大膽子傳假消息于本宮。”
李勣冷冷道:“不論真假,咱們不妨先當做是真的,如果陛下真對太后動手,我們都會成為他的目標。”
太平公主連連道:“對,李中書,您久經朝事,咱們眼下該怎么應對才是?”
李勣略一沉吟,道:“先派人去通知周王殿下,然后將這消息告訴蘇司徒、武家幾位爺郎。老夫立刻去左驍衛署,控住兵權,才能防止皇帝采取極端手段。”
劉嵐霜是眾人中最冷靜的一個,她微微頷首,說道:“老爺子,您趕緊去吧,去晚了只怕有變,其他事交給我們便好。”
李勣暗贊一聲,心道:“難怪芷盈總說她這個妹子心性極佳,果有大將之風。”
正要轉身離去,忽見遠處走來一名高大威猛的老人,正是蘇定方。
李勣心中一沉,道:“蘇兄,你怎么來了?”
蘇定方黑著臉道:“剛才千牛衛傳旨,將我們家老大召入宮中,老夫聞著味兒不對,就去你府上找你,一問之下,得知你來了這里。”
李勣臉色微變,道:“看來皇帝是要動真格的了,慶節掌管金吾衛,皇帝將他召去,只怕也給軟禁了。”
蘇定方皺眉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平公主焦急道:“蘇司徒,母后被皇兄給軟禁了!”
他們說話之際,劉嵐霜并未參與,她命人召來龍揚幾人,讓他們分頭將太后被軟禁的消息傳入各武氏一黨成員府中。
李勣臉色蒼白,道:“皇帝先發制人,而且果斷狠辣,只怕十六衛也被他控制了。蘇兄,你立刻去一趟遼東,倘若情況轉變到最壞情況,你就和裴都護以清君側的名義,帶兵回京!”
蘇定方問:“你呢?”
“我留在長安與皇帝周璇。”
蘇定方帶兵多年,極為果決,半句話不多說,轉身大步走了。
他剛離去不久,一隊千牛衛來到周王府外,持著皇帝旨意,請李勣和李思文去上朝。
寢殿中,李芷盈臉色雖然蒼白,但滿臉盡是喜色。
她為武承嗣生了個男嬰,剛出生的武宗秀還睜不開眼,被李芷盈抱在懷里,哇哇大哭著。
徐文清笑容滿面道:“這孩子哭聲好響!”
忍不住伸手指在武宗秀小嘴上撥弄,武宗秀張嘴便吸,將她手指含住。
徐文清格格嬌笑個不停。
這時,李芷盈注意到李勣、劉嵐霜等人遲遲沒有進屋,皺眉道:“徐妹妹,我祖父怎么沒進來?”
徐文清轉頭一看,吃驚道:“咦,他們剛才明明都和我一起在外面等著,怎么沒跟進來?”
便在這時,劉嵐霜緩步進入屋子,瞥了小嬰兒一眼,露出一絲微笑,隨即說道:“姐姐,你身體還好吧?”
李芷盈道:“我沒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劉嵐霜點點頭,緩緩說道:“剛才太平公主傳來消息,說皇帝軟禁了太后。緊接著千牛衛又奉皇帝旨意,將李公和李尚書帶走了。”
李芷盈大吃一驚,她素知劉嵐霜性情端謹,絕不會開玩笑,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文清也驚呆了。
好半晌后,李芷盈咬著牙道:“妹妹,事關重大,此事必須盡快讓夫君知曉!”
“我已派了三名親衛,分頭從西、南、東三個門出城,去通知王爺。”
李芷盈點點頭,沉吟半晌,問道:“陛下請祖父和叔父入宮做什么?”
劉嵐霜冷冷道:“好像是要開朝會,皇帝先發制人,已對金吾衛的蘇將軍動手了,李公猜測,十六衛和金吾衛恐怕都無法調動。”
徐文清終于回過神來,失聲道:“怎么會這樣?陛下為何突然要做這種事?”
劉嵐霜冷冷道:“想必他是想趁夫君離京之際,將皇權奪回。”
李芷盈滿臉怒容,道:“虧他是一國之君,竟采用這種方式,就算成功了,又有誰會真心服他?”
劉嵐霜默然不語,心道:“只怕父親也被皇帝請上朝了。太后一向精明強干,皇帝懦弱不堪,事情怎會突然發展成這樣?”
天牢之外,李旦冷冷道:“你若是再不讓開,休怪本王無情。”
在他前面,是武媚新任命的天牢監令。
那監令緊盯著李旦身后的軍隊,咬牙道:“殷王殿下,太后殿下有旨,不準您踏入天牢一步!”
李旦冷笑一聲,道:“很可惜,你的太后已經自身難保,從今以后,本王再無需聽從她的命令了。”
“殷王殿下,咱們今日要行大事,就必須殺人祭旗,不如先拿此人祭旗如何?”
李賢身后一名濃眉大眼的漢子提議道,正是左羽林衛大將軍權知節。
那監令怒道:“權大將軍,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權知節拔出腰刀,猛的上前一揮,監令脖間飆出一股鮮血,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權知節收刀歸鞘,冷冷道:“就是這個意思。”
其他獄卒皆被震懾住了,面對這么多羽林衛,哪還敢反抗。
李旦從監令尸體上跨過,進入天牢,一路來到李賢牢門口。
哐當一聲,門鎖被斬斷。
他身后的李元嘉抓住圍欄,大喜道:“殷王殿下,是不是大事成功了?”
殷王“嗯”了一聲,向李賢道:“六哥,快出來吧。”
李賢并未急著出牢,淡淡道:“李弘答應放本王出來了嗎?”
李旦身后忽然走出一人,恭敬道:“回殿下,因為那突厥賤女人的緣故,李弘沒有下旨放您出來。”
那人一雙三角眼,面無寸須,正是竇文鳴。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屬下已偽造了一份李弘釋放您的旨意,等他死了,誰也分辯不出這旨意是否他下達的了。”
李賢“嗯”了一聲,緩緩走出牢房,竇文鳴捧著一件華麗的袍服,給他換了。
李元嘉急道:“你們快把我也放出來呀!”
李旦吩咐一聲,不僅將李元嘉放出,還將隔壁越王李貞和瑯琊王李沖的牢房門鎖劈開。
沛王對走出來的三人道:“你們按照計劃,立刻返回揚州,聯系舊部,等八弟登基后,咱們還需逐一清除地方的武氏一黨。”
三人都拱手答應。
出天牢后,李旦、李弘朝著皇宮走去,李旦低著頭道:“六哥,這皇帝還是你來做吧,我只輔佐你就行了。”
沛王笑道:“老八,以如今的局勢,就算李弘死了,大臣們也不會同意讓我來做皇帝,你是唯一的選擇。”
李旦想了想,道:“那好罷,我先做著,等將來局勢好轉,再讓給你。”
沛王握了握他手,沒有再多說什么,向竇文鳴道:“李弘現在在哪?”
竇文鳴道:“他正在舉行朝會,他聽了李崇義和岑長倩的建議,打算通過這次朝會,將武氏一黨全部清洗!”
沛王微微笑道:“他這次做的不錯,總算有些長進,可以派人去將武攸暨放走了,要確保他安全到達金吾衛署。權將軍,事關重大,你親自走一趟吧。”
權知節答應一聲,帶著一隊人馬去了。
沛王面色轉冷,咬著牙道:“走吧,咱們可以去瞧瞧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