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沉聲道:“你是說,他們故意找了一個理由。實則是不愿出兵助我們攻打高麗!”
韋待價嚷嚷道:“這怎么可能,新羅一向對我朝最為恭敬,每年朝貢都是積極的幾個國家之一,而且他們和高麗是世仇,怎么可能故意不出兵?”
契毖何力哈哈笑道:“劉將軍是在熊津待久了,受到百濟人挑撥,所以對新羅人有些偏見,諸位不必多想。”
說完瞪了劉仁愿一眼。
武承嗣挑眉道:“不,其實我和劉將軍的想法差不多,我也覺得新羅人是故意的。”
他的話一出口,份量自然和劉仁愿不同,李勣和契毖何力表情都嚴肅了些,薛仁貴也將目光投了過來。
楊玄基問道:“不知武大將軍此言可有根據?”
武承嗣微笑道:“在我說明之前,不如先聽聽劉將軍的理由吧。”
劉仁愿見眾人都看了過來,深吸一口氣,說道:“實不相瞞,我在百濟境內的幾年里,確實對新羅人更加熟悉。我發現新羅人的本性,與我朝上下對他們的印象相去甚遠。”
楊玄基哼道:“劉將軍,你好歹應該有點分辨力吧。百濟人最恨新羅,他們故意挑撥離間,想讓我們唐朝與新羅同盟關系破裂,自然會在你耳邊中傷他們。”
武承嗣皺眉道:“楊將軍,是對是錯,先讓劉將軍說完再討論不遲。”
楊玄基暗哼了一聲,不情不愿的點了點頭。
劉仁愿繼續道:“各位可知百濟人為何這么憎恨新羅人嗎?”
眾人都是一愣,郭待封道:“會不會是兩國多年交戰,所以仇恨越積越深?”
劉仁愿搖了搖頭,說道:“兩國之所以一直處于戰爭中,也是有原因的。”
“你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快說吧。”韋待價催促道。
劉仁愿點頭道:“這事要從一百年前說起,當時高麗人處于鼎盛時期,新羅和百濟都是其屬國,后來兩國不堪高麗人的壓榨,趁高麗人與突厥人作戰時,新羅人扇動百濟人一起攻擊高麗。”
“兩國聯軍取得大勝,收復了被高麗人占領的漢江南部地區,百濟占據了漢江下游,新羅占據了漢江上游。”
“然而新羅人忽然撕毀盟約,奪占了百濟人的下游,百濟圣王憤怒之下攻打新羅,卻受到埋伏,連同三萬士卒在內,都被新羅人殺死。”
眾將都吃了一驚,李勣目光不住閃動,心道:“那時中原正處于南北朝混亂時期,故而這段歷史可能沒有被史官所記載。”
唐休璟冷冷道:“這也可能是百濟人的一面之詞,他們自然會美化自己在戰爭中的角色。”
劉仁愿肅然道:“這消息我已通過多方驗證,并無虛假。”
楊玄基抱著胳膊道:“新羅人這么做也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也沒什么好大驚小怪吧。武將軍,不妨也說說您的理由吧?”
裴行儉冷冷道:“楊將軍,你這是在質問武大將軍嗎?”
薛仁貴瞥了裴行儉一眼,淡淡道:“玄基,雖然這里是軍營集議,可以暢所欲言,但該有的分寸可別忘了。”
楊玄基應了聲是,閉上了嘴。
薛仁貴轉首問道:“武將軍,你為何覺得新羅人并未受倭國騷擾?”
武承嗣目光環視一圈,緩緩道:“在將我的理由告訴諸位之前,我想先問諸位一個問題。”
“武將軍想問什么?”郭待封配合道。
“從現在開始,各位都忘掉自己唐國將軍的身份,然后將自己當做新羅將軍,我想問各位新羅將軍,眼前新羅國最大的危機是什么?”
諸將皆是一怔,李勣臉上現出一絲笑容,薛仁貴閉上雙目,契毖何力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說完抱著手臂,陷入思索之中。
裴行儉看了武承嗣一眼,也閉眼思索起來。
楊玄基正要說話,張九節拉了他一下,道:“暫且閉嘴。”
楊玄基其實并不是想抬杠,只是有些困惑,想問上兩句。見張九節緊盯著他,翻了翻白眼,沒有再開口。
劉仁愿悄悄看了武承嗣一眼,目光中露出贊賞之意。
良久后,郭待封試探道:“新羅人最大的威脅,應該是倭國吧?”
劉仁愿當即道:“倭國雖然實力比新羅強,但畢竟與新羅隔著大海,想入侵新羅十分困難。”
“可除了倭國,就只剩咱們大唐和高麗了,高麗馬上就要被滅亡,他們應該沒有其他敵人了吧。”
武承嗣提醒道:“郭將軍,你現在是新羅將領,不是大唐將領。”
郭待封笑道:“就算是新羅將領,但新羅多年來一直臣服大唐,他們總不可能會擔心我們吧?”
武承嗣緩緩道:“郭將軍還是沒有把自己代入新羅將軍的身份中去。對新羅人來說,我們大唐接連滅了百濟、契丹,若是連高麗也滅了,他們又怎能不害怕呢?沒有人愿意將自己的小命捏在別人手里。”
眾將皆沉默不語,武承嗣看向契毖何力:“契毖將軍怎么看?”
契毖何力抓了抓頭道:“如果我是新羅將領,只希望大唐能不斷削弱高麗,而不是真的滅亡高麗。”
劉仁愿連聲道:“大將軍說的對極了,我們之前幾戰打的太順利了,恐怕新羅人已經開始擔心我們消滅高麗后,會連他們一起消滅。”
契毖何力點了點頭,向薛仁貴道:“薛將軍,你怎么看?”
薛仁貴沉聲道:“如果我是新羅統帥,一定會趁機撈取實地,吸收高麗和百濟人口,做好與唐朝一戰的準備。”
契毖何力心中一沉,向李勣看去,發現這位行軍大元帥也正看著他,只聽李勣說道:“契毖將軍,熊津的局勢可能比我們預計的要嚴重,你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大帥該不會是懷疑新羅人會攻打我們吧?”契毖何力濃眉皺成一團。
李勣凜然道:“這還不是最壞的情況,老夫懷疑新羅可能會勾結倭國人,借道給他們,進攻熊津!”
“這不可能吧?”契毖何力另一名部下周存驚呼道。
韋待價瞪了他一眼,不客氣道:“有什么不可能?新羅如果真對我們產生敵意,唯一能依靠的力量就是倭國,國家之間的關系只有利益,沒有朋友。”
契毖何力摸了摸后脖頸,哈哈笑道:“幸虧今天過來集議了,不然搞不好還真被那幫孫子給陰了,你們放心,既然有了防備,他們就別想占到便宜。”
楊玄基勸道:“契毖大將軍,聽說倭國人十分悍勇,若是新羅人真給他們借道,只怕不易應付,您可別大意了。”
契毖何力瞪了他一眼,怒道:“他媽的,老子幫先帝建功立業時,你小子還在玩泥巴呢,輪得到你在老子面前啰嗦?”
張九節忙道:“大將軍莫要生氣,楊將軍不是這個意思。”
契毖何力沒有理他,瞪著楊玄基道:“剛才武將軍說話時,你小子就在旁邊嘀嘀咕咕,現在老子說話你也要插上兩句,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
楊玄基臉色一白,緊緊握著拳頭。
契毖何力站起身道:“大帥,今天要商議的事都說完了吧?”
李勣淡淡道:“差不多了。”
契毖何力向武承嗣一拱手道:“武將軍,后會有期。”說完一揮手道:“我們走。”唐休璟、周存和劉仁愿都跟著他離去。
武承嗣一開始見他說話和和氣氣,還以為他是個好脾氣,沒想到發起怒來如此暴躁。
不過話說回來,契毖何力的和氣,也只是在和自己說話時才表現出來,和別人說話時態度似乎有所不同。
看來他是有意結好自己,對楊玄基發脾氣很可能是故意為自己出氣。
武承嗣心中一嘆,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契毖何力這個鐵勒人外表雖粗狂,實則城府極深。
契毖何力離去后,武承嗣和薛仁貴也各帶著部將告辭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