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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路難行

  果不出所料,順天府磨蹭了一個時辰后,把案子給駁回了。

  來的是一個照磨,李修和人家見過禮,聽著他的解釋。

  “你若告他家仆役打你,咱們衙門也就接了。判他個有辱斯文,關上個十天半月的,都不在話下。只是這其他的嗎...不歸我們府的老爺們管。”

  李修猶不死心,京城在他心中那是首善之地。天子腳下,還敢有誰為非作歹不是。怎么就不敢接這案子呢?

  “大人,學生有證據的。”

  “我知道,我知道。”照磨耐著性子和他說這里面的關竅:“鐵證如山是不是?那也不行!順天府管的是京師地面的事。那些人家都是天上的,你讓我們怎么管?四王八公,知道嗎?那都是三朝的老臣之家,要是沒人家,我們順天府在不在這兒,還兩說呢。備不住啊,金陵才是國都也不好說。”

  “那就沒個地方說理了嗎?”

  “有啊!”照磨巴不得趕緊送他出衙門,只要出了順天府的衙門,你有什么事,都和我們無關。

  “大理寺專管這些人家。要不,你去那看看?”

  李修嘆口氣,最不想要的答案就是如此,還偏讓照磨說了出來。

  想想腦海中那副嘲諷的嘴臉,無奈的起身說告辭。

  大理寺他不想去,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國公家豈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朝廷的法度,就不是給這樣的人家寫的。

  照磨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也是可憐他讀書人的身份,提醒了他一句:“李茂才,本官佩服你為友盡義。所以有句話要勸勸你,有時候不攪合朝堂,就是為國盡忠。動他一家容易,可他身后牽扯的太多,投鼠忌器也是有的。”

  李修拱手稱謝,也不問他帶來的兩個寧國府仆役如何,跌跌撞撞出了順天府衙,趕著驢車回了自己家。

  一進門,把李貞娘給嚇一跳,臉都被打的認不出來了,趕緊打水來給他擦洗。

  李修剛坐下,柳湘蓮推門氣沖沖的進來:“如此的大事,怎么就誆騙了我去!你還認不認我這個朋友!”

  李修齜牙咧嘴的請他坐下,讓貞娘給他倒水。壓住了柳湘蓮的火氣,才和他說起自己的苦衷和遭遇:“我就怕連累了你,才不讓你參與進來。那順天府都不愿意接的案子,豈是你能扛得住的?”

  “那你不是去了嗎?”

  “我不一樣。我又不是京師人氏,給秦鐘出口氣也就算達成了目的。裹著鋪蓋卷回鄉,他家想找我都難。過個幾年我再回來會考,他家還能拿我怎樣?你可不行,他家不找我的麻煩,還能不找你的麻煩嗎?”

  “哪個又去怕他家!”

  “不是怕。賢弟,要是怕,我也不會出頭。只是...”李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該怎么和柳湘蓮說自己的事。只好換個說法含混過去:“只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今日斗不過他家,是我等無權無勢。這筆賬暫且記下,愚兄這就回鄉備考,來日得中后,能為朝廷效力的時候,再找回來也不遲!”

  這么一句扯談的話,竟然讓柳湘蓮和李貞娘深感有理,仿佛中了進士就能搬倒一個國公府一樣。

  李修心內又是悲哀又是自憐,都讓個高的自己給說中了。科舉一途真是給天下人洗腦,卻不曉得權利背后的繩梯。

  這等的勛貴人家,要沒有天下第一人的發話,可不是他們科道為官的人能碰的。

  那位照磨不是說了嗎,人家都是天上的人家。咱們這些凡人啊,就老老實實的活在地上吧。

  柳湘蓮又跑出去了,不一會兒,用車拉來一位大夫,還是太醫院的醫士,給李修看了外傷,也用了藥。

  李修趁機請他給貞娘把把脈,換了尋常女兒衣服的貞娘,戴著一個大帽子,倒也沒有漏了面目。

  醫士把脈證實了身孕,還以為他們倆是小夫妻,連聲的道喜。李修在柳湘蓮差異的眼神中,封了一兩銀子,恭送這位醫士出門。

  關上院門,扯過柳湘蓮進了廚房,小聲的告訴他那是誰。

  柳湘蓮啊了一聲,被李修握住了嘴:“喊什么喊!”

  柳湘蓮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么去說。

  李修悄聲的對他說道:“別的什么也不說了。你快去給我準備一架大車,這里已經不是久留之地。我要帶著她趕緊的出京。房子你幫我退了吧。”

  “不能再留幾天的嗎?”柳湘蓮泛紅了眼眶。

  李修苦笑一下,讓他看看這里的環境。

  就這么一個小院,一正一副兩間屋。正屋讓給了貞娘去住,李修連個睡覺的地都沒有了,除非住進這個廚房。總不能擠在一間屋去,親兄妹都要避這個嫌,何況他們是結拜的兄妹。

  柳湘蓮點點頭,又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李修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回了屋里,叫過貞娘來:“妹妹,為兄打算盡快歸鄉。說實話,我是信不過他們家不來找我算后賬。”

  李貞娘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剛有的安穩,又不見了蹤影。天下這么大,有沒有活命之地啊?

  李修急忙勸她:“既然與你結拜兄妹,怎能丟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此受罪。你且去收拾收拾,與我一同返鄉可好。”

  李貞娘自然說好,她一個女尼,哪有什么東西收拾。只是打理李修的東西,偏李修也不是個有錢的,三條被子兩床褥子成了最值錢的家當。

  趁著貞娘收拾的空兒,李修蹣跚著還了驢車,路過秦家的時候,抽眼看了一下,街坊們已經幫著拾掇好了院子,還給掛好了門。

  嘆口氣,心生悲涼。人活著怎么就這么的不易,秦業老爺一家就為了一個養女,落得個滿門死絕。任誰說,不是個大寫的冤。

  搖搖頭,想著自己說過的話,階級的特性都是要維護本階級的權利。要想不讓老百姓受苦,那只能是讓最底層的階級站起來說話。

  “你們都跪的久了,當然不知道怎么站著。”

  想著這句話,李修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卻沒注意到身后有人已經盯上他。

  盯梢的人看著他進了家,在門前一轉,繞出了胡同,來到大街上一家茶社,上了二樓敲開一間雅間的房門。

  屋里連坐帶站有那么四五位,探子先給坐著的那一位打了個千:“啟稟都管,那書生回來了。現在正在家,屬下了一眼,見他正收拾東西。看意思是想走。”

  坐著的都管自己笑了笑,啞著嗓子說話:“倒不是個傻子,知道惹完事就走。可惜啊,你還不能走。你走了,這戲怎么唱?跑龍套的也要做足了功夫不是。”

  站著的幾人紛紛附和。

  都管把手里的茶碗一放,打發探子繼續去盯著,等他出了門,又喊過來一位:“小周,北王府里丟了東西,你想著是不是有人拿了?”

  喚做小周的,赫然是個內侍,毫不猶豫的點頭應承:“都管說的對,他家丟了圣上賞賜的鹡鸰香念珠。按理說,這東西是不能送人的,更何況丟了。”

  都管滿意的點點頭,從自己手上褪下一串一百零八顆菩提子念珠,給了這個小周。

  “拿去,塞進那書生的行囊里。這事該誰管就讓哪個衙門去辦。”

  小周雙手捧過念珠,口中稱是,倒退著出了雅間,自有他的手下圍上來等著差事。

  “派兩個人去把這東西塞進書生的行囊。咱家去趟宗正寺,你們一個去大理寺,一個去九門提督府。就說...北王的東西不見了,是串念珠。”

  那些番子的眼神都看向他的手里,小周笑罵了一句:“這是都管的,瞎了你們的眼。北王那串在賈家手里呢。都滾吧!”

  番子們嬉笑著出了茶社,四散而去。

  小周等了一會,才恭敬的回了雅間,繼續的陪著都管喝茶聊天等消息。

  柳湘蓮不愧是京城子弟,很快就在御馬監求了一匹老馬出來,信誓旦旦配了種一定送回。

  騎著馬去找了好朋友馮紫英,什么話也不說,拉上他們家一輛車就走。下人們陪著笑還被他踹了幾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公子的車就這么的被搶走。

  去給馮紫英告狀,正巧馮父神武將軍馮唐正給兒子說事,聽完了柳湘蓮的所作所為,笑著問兒子馮紫英:“你這兩個朋友倒是個講義氣的。一個為了朋友不惜得罪賈家也要發送了秦家;一個為了朋友把你的車搶走。你怎么看?”

  馮紫英躬身回話:“兒子結交這么些人,唯有柳湘蓮和李修,是兒子心內最喜歡的朋友。一個是赤子之心,一個是仁義丈夫,都是能交一輩子的兄弟。柳湘蓮是惱火我不去秦家吊唁,故此才把兒子的車給搶走。算不得什么事,等著他氣消了,兒子再給他賠禮就是。”

  馮唐嗯了一聲:“你呀,還是嫩。柳湘蓮是告訴你,李修要走了!”

  “啊?”馮紫英還真沒想到這事。

  馮唐教導兒子:“李修這個茂才,惹了寧國府,又去了順天府告狀而不成。換做是你,不走還等人家報復嗎?”

  馮紫英哎喲一聲,想通了這一節:“那兒子就去右安門等著他們,總要送一程。”

  京師素有內九外七皇城四之說,內九門歸九門提督府管轄;皇城四門歸屬龍禁衛把守;而這外七門,卻是五軍都督府的職責。

  神武將軍馮唐,就鎮守著外七門當中的三門,分別是右安門、永定門、左安門,也是因為這三個門在同一個面上。永安門的規制最高,一般不給百姓行走。所以出城和進城分別走的是右安和左安兩道城門。左安管進,右安管出。所以馮紫英要去右安門等著李修。

  馮唐點點頭:“去吧去吧,朋友之義還是要有的。我不讓你去秦家,是也沒想到能有個李修出頭。這次,隨你去吧。”

  馮紫英大喜,換了身衣服,騎馬出府要去右安門。

  他走后,馮唐將軍咂咂嘴,要知道今天天子會在場的話,自己兒子也真該去給秦家發喪。

  可惜,讓自己給攔住了,只剩自己陪著皇駕。不過么,李修他能走的成嗎?依照天子的性子,要是不敲打一下賈家,可不是他的做派。

  自己兒子要是能明白了意思的話,等著李修出事再發力去救,也不是不能入了圣聽的。

  嗯,還是這樣來的穩當,既不搶著出頭,又能顯示存在,圣上最是能放心得用啊。

  想到了這,喚過管家來,囑咐一二:“要是紫英回來找我辦事。你就和他說,該怎么辦就去怎么辦。府上就不跟著出頭了。”

  管家依言,親自去了正門,在門房里喝茶等著少爺。

  再說李修,搬著鋪蓋給車里墊好,想了想還刷了一個馬桶塞進了馮紫英的車里,笑著和柳湘蓮打趣:“你倒是真不客氣,紫英要沒有幫忙的心,你可是拿不走他的車。少給人家臉色,等我走了,你去代我道個謝。”

  柳湘蓮哼哼兩聲,抽出一把寶劍來給了李修:“路上防身用。”

  李修也不客氣,他知道這是柳湘蓮家里祖傳的一對雌雄劍,能給自己,這是最大的信任。

  把劍塞進了車里,拱手告辭:“且等我兩年的,只要開了會試,我必來京師。到時再與賢弟把酒言歡,也讓這對寶劍重逢。”

  柳湘蓮忍不住的落下淚來,扔下一個布包,跳上馬就走。

  李修苦笑一下,把布包給了貞娘,不用猜就知道里面是銀兩。估摸著柳湘蓮的全部家當都在了這里。

  貞娘也被他們的情義感動,更是不舍得看了一眼秦家的方向。這一走,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來在墳前燒紙。

  可不走也沒辦法,大哥說的對,自己也知道賈家是個什么做派,趁著他們家還在郊外辦喪事騰不出手,趕緊走脫了才是正理。

  架著馬車,李修戴上一頂斗笠遮住了臉,將將走出胡同時,一個挑著擔子賣小食的漢子不小心蹭了一下車。

  李修好心問過他無事后,索性跟他買了些點心帶在路上吃。沿著大路向著右安門方向一路行去。

  他走了沒多久,幾匹快馬來到了他家門口,馬上為首坐著一個胖嘟嘟的富家少爺,看到大門上著鎖,失望的痛罵:“讓你們快點快點,非要墜著爺的馬跑。爺又不是賈寶玉那個娘們,還怕摔著不成!看看看看!還是回來晚了!”

  身邊的小廝們就勸他:“蟠少爺,李公子要走,誰也攔不住不是。他不走,等著那府的珍大爺找他茬嗎?走了的好。”

  “那我不是舍不得他嗎!就這么一個知我心的哥哥,還被他家給逼走了。真特娘的不是個東西!早知道,不賣給他們家那副棺材板了!”

  小廝又勸:“李公子是個讀書人,總要進京會試的。到那時,少爺再與他相見,平添一段佳話,也是雅事。”

  小胖子少爺無奈,只好先回了家。可卻是從榮國府后門進了一處院子。

  他也不是別人,正是薛家長房的長子薛蟠,哭喪著個臉見了自己的娘和妹妹。薛姨媽瞧著兒子回來了,先問他路上累不累,又問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薛蟠很不高興的就把李修鬧喪的事說了一遍:“狗日的賈珍,當誰不知道他家兒媳婦是怎么死的?這個老扒灰的,逼死了兒媳婦不算,還算計上秦家,讓人家滿門死絕戶。要不是李大哥出面打理,連口棺材都沒有,能臭到屋里去。”

  薛姨媽趕緊讓他閉了嘴,自己家可是借住在姐姐家的,人家的家事,少管為妙。

  一旁聽話的薛寶釵卻皺了皺眉,問他哥哥:“哥哥,你說那時還有誰在場?”

  薛蟠平時最疼他這個雪膚花貌的妹妹,聽妹妹問,又把當時的事說了一遍,還把小廝們抄下來的挽聯給了妹妹看。

  薛寶釵看完紙上寫的挽聯,猛地抬頭看她的哥哥:“哥哥,要是這個書生有難,你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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