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答非所問,卻讓俞事立東心中出現莫名的不適感。
是的。
對方說話時,很是平靜,面上甚至還殘留有溫和的笑容,似乎近來心情不錯。
但卻不知為何,給人一股子出自元神深處的惡寒感。
那是好像在叢林中,面對某種頂級捕食者,頂級妖王的感覺。
無疑…對方變了,又變強了…變得更強了!!
只是這才過來多久?
俞事立東不自覺眼中閃過一道黑芒,修補恢復好的臉皮肌肉緊繃,開始顫動。
這是軀體在發抖,是面對恐怖危險時,在不斷找尋著最為適合出手的姿勢,狀態!
“別怕。”林末看著眼前之人,伸出手,朝其臉上伸去。
伸向那原本只剩骷髏骨骼的臉上。
“我們是好友,你我之間…不應該存在畏懼這種情緒。”
面部與手指相接觸,傳來冰冷的觸感。
俞事立東恍惚中回過神,立即退后半步。
他面色恢復平靜,努力使自己目光與對方相觸相接。
“你多想了,我沒有畏懼。”
他淡淡回答,風吹過,將其發絲拂向腦后。
“我的…我的朋友。”他下意識補了一句。
林末看著對方,笑了笑。
“對,所以我的朋友,我希望得到一些對方的信息,你要是能幫我,那就太好了。”
“我們是朋友,這是友情層面,你我個人論交,但究其立場,你與我,卻是對立。”俞事立東沉默了下,開始自言自語。
“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大日真君東俊早已度過了地解八劫,其命土存于自身黑日之中,
所修黑日沉淪永曜之法,傳聞受傷身死后,愈合復生便會更強,積累便會更厚,”
他說著突然想到什么,看著林末,面露肅然之色,告誡道:
“千羽界中,地解九劫的霸主雖不多,卻也有那么幾個,但被譽為天仙下第一人的,只有東俊,
原因便是其所修法門十分特殊,其有一特殊狀態,號稱‘代日’,
其曾以這一秘術,真正將一位地解九劫的霸主生生焚盡,隨后封鎮于命土黑日之中,
也正是憑借那一役,徹底奠定了其恐怖威名。”
林末面色不變,但不時在點頭。
對于對方的強悍,他自然有心理準備。
“不過好在,他那‘代日’秘術雖然強悍,但也有缺憾,那就是難以移動,如果及時撤離,他是無法追索。
有人猜測,這一缺點,或許便是其最后成仙的關鍵。”俞事立東見對方面色絲毫沒有變化,搖搖頭,最后說道。
“謝謝。”林末面色稍霽,微笑道。
“沒事。”俞事立東無所謂地點點頭,看著對方笑,心情也好了不少,同樣笑了笑。
但很快反應過來,目露復雜地看向林末:
“我記得我與你說過,其實你沒必要這么著急的,到你這個層次,已經從棋子變為棋手了,
等到天變后,該有的,都會有,最終你會發現,一切其實都沒有改變。”
“不,你不懂。”林末聞言,抬頭看了眼天空,搖搖頭。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么,你放心,地水風火四劫,已經過去大半了,
而且仙尊們不會放任這方世界生靈涂炭,直至重演,他們會出手的。”
“不一樣。”林末笑了笑,依舊搖頭。“別人給的,和自己拿的,終究不一樣。”
“隨便你吧。”俞事立東自然明白對方什么意思,欲言又止,最終扔出這樣一句。
“如今死魂一脈只剩你和我,沒人阻止,你應該快突破道祖了吧?”林末突然發問。
俞事立東聞言沒有立即說話,輕聲嘆息。
林末微微皺眉。
“還好,只是方才凝煉出命土,還需要進行地解。”
“…”林末無言,這不就差半步了嗎?搞得這么快,可以說一切順利,居然還裝模作樣嘆氣。
“怎么,還有事么?”俞事立東感覺自己扳回一局,嘴角微微勾起。
“你快要突破就好,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幫我盯一下我這邊的人。”林末回答。
“嗯?”俞事立東笑容瞬間消失,“你怎么了?道化了?不像啊?我說過你這樣的人,只要安分點,仙尊們不會對你出手,
要知道這么久以來,那么多世界其中不少頂尖高手刺頭,后面只要乖覺,都沒有事的!
你沒有必要去撞槍口上!”
“我不會道化,而仙尊固然高高在上,與如今的我相比,或許也不一定如傳聞中那么高。”林末輕聲回答。
“那你方才的意思是?”俞事立東面色稍緩,繼續問道。
林末一下從種有一妙石樹的石臺上跳了下來,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低下頭,俯檻著石柱下,亮起萬家燈火的陰河谷。
“在我剛開始步入練武一道時,是不知道有千羽界存在的,那時,立命境界,便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們有身份,有地位,在縣城中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衣食無虞,受人尊敬…”林末陷入回憶。
“立命境?”俞事立東也跟著跳了下來,走至林末身旁,跟著后者視線,望向山下。
他同樣了解過赤縣武道,但只限于大圣,大圣之上。
“立命相當于筑基。”林末回答,“但應該打不過筑基修士。”
俞事立東緩緩點頭,沒有再說話。
林末不自覺陷入回憶。
腦海中閃過一幀幀片段。
寧陽山,許氏藥館,大龍山,小龍山,藥泉谷,以及接觸過的一個個故人,其中包括許成元,包括沈徹,包括李元則。
“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是有些天賦的,還沒突破立命,就能打死立命高手了,那樣我自以為能過上好日子了…”
林末忽然笑了起來,當時一覺醒霸王命格,天生神力,還在煉骨,他就搞死過立命。
“只是還沒得意多久,便知曉了千羽界的存在,隨后因為種種原因,接觸了更廣闊的世界,又再次淪為了底層人物。”
俞事立東靜靜聽著。
他已經知曉,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好友,剛開始時出身并不好。
“好在,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是有些天賦的,過了一段時間的艱難修煉,我就能打真君了,打完真君打大圣,
大圣應該相當于你們那的通幽境,洞冥境。”林末道,
“慢慢的,不知什么時候起,道祖也能打了,說的就是心魔太子。”
俞事立東無言,剛開始他以為會聽到一些對方弱小時的悲慘經歷,一些令人沉默的事跡,
但完全沒想到,對方會說這些。
不過聽到這,他隱約明白對方要說什么了,面上露出復雜之色。
果然…
“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有些天賦,有實力戰勝心魔太子后,沒過多久,我對付一般道祖,在赤縣,已經不難了…
然后,我無意間又發現了一個事情真相。”林末沉聲道。
“我從未想過,看似強盛的千羽界之后,居然還有一方世界,一方更為恐怖的世界。”
元帥,大元帥,元首,大元首…
一角更為恢宏的世界,似乎又對他展開了。
就如當年知曉千羽界一般,仿若如輪回,在他面前,繼續重演。
“仙尊會有安排的,據我所知,他們已經謀劃很久了。”俞事立東沉默了下,緩緩出聲:
“在大多數人看來,我等與赤縣相接,進行天變,是為了逃離,向更遠處逃離,
但事實并非如此,那是早在當年水元大道的天佬被放逐時,便開始的謀劃…
事情或許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不必…”
他欲言又止。
“我不知為何,有種預感,似乎不久后,我要離開了,離開這里,
我與這邊的聯系,似乎在減弱,在不斷減弱…”林末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掌,彷徨道。
這種感覺,無來由,卻很深刻。
像是某種元神感應的預警,警示,悸動。
“…”俞事立東沉默了,像他們這種級數之人,是沒有無來由的感覺的。
“這個時候,所以你更應該好好呆著,而不是亂跑。”他終究再次開口。
林末搖頭,笑了笑。
俞事立東沒有再勸說,深深看了林末一眼,再度拋過來一枚紫色鈴鐺,身形緩緩消失。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溫室,終其本質,不過是牢籠。”
林末伸出手,掌心向上,看著手中的鈴鐺,緩緩將其握緊。
以他自創的天人口噬極惡世根之法,單純苦修,遠沒有繼續凝煉極惡世根來的快。
更何況,他終究做不到拋開一切,歸隱山林,因此終究會被大勢裹挾。
林末抬起頭,望向天的另一邊。
那是泰州,是九渡戰場的方向。
千羽界與赤縣,界域之中。
此時的界域,一切灰蒙蒙的,天空中,大地上,有扭曲的黑影蠕動。
原本的一座座黑色山峰消失不見,連綿的仙道宮殿,同樣無影。
而最中心處,則是無數淡綠色的線條。
其匯聚,凝結,猶如線圈一般,集束成一株大樹。
樹根處扎根下方,那朦朧的灰霧中,頂部,則貫穿于云層縫隙間。
有大片大片的綠色流光,于其中閃動。
此時樹下,有著六道黑影靜靜矗立。
他們扭曲,他們幻滅,他們模糊。
仿若不存在于此處,界于真實與虛無之間。
嘩啦!
有綠光灑下,落在黑影之上,將他們中,三道人影凝實。
其中一個,身著黑色無袖道袍,為一白發年輕人。
一個則是杵著拐杖的老者,灰白的發絲以一圈金色蝴蝶釵固定。
最后一人,則身材有些臃腫,身轉寬大的黃色袍衣,兜帽將整個人遮掩,只留下一雙眼睛,不時閃過黃色光澤。
“快了,快了,天姥魂狩他們,看來真的成功了。”白發年輕人輕聲道,看著眼前的綠色樹影。
仔細看,樹影上下兩端,有淡白色的淡淡痕印,猶如傷口。
此時卻仿若有生命般,不斷蠕動,生長。
似乎在指引著什么。
“印記如果是真的,魂狩自我沉淪于死魂界中,在其中游走,再以天姥喚醒,兩方合力,花費了那么多年的時間,
獲得這樣的成果,也是應有的。”老者杵著拐杖,深吸一口氣,鼻中鉆出無數樹根,又飛快消失。
“所以,還要多久?我有預感,那邊快找到我們了,這一次,來的人應該更強,
而且我們中,也不可能再有人像天姥一般,以仙軀崩殂為代價,去布置九曲鬼河陣。”黃袍人影低聲問道。
“水劫快結束了,等到風劫接近,與他們接觸,一切便能到此為止。”白發年輕人淡淡道。
“到此為止?我等拋棄一切,遠離故鄉,來到此處,好不容易打下這樣一番家底,最后卻不得不花費諸多代價,再跑回去,
如果這是到此為止,那我們這些年以來,所做的一切,究竟意味著什么?”黃袍人聲音驀地變得尖銳起來。
“千機界,倒行逆施,已經觸及了禁忌,他們不止與我們相對…錯誤的道路,會終結的。”杵著拐杖的老人咳嗽了兩聲道。
“與其想這些,大日那個小家伙,想要搞事了,各位怎么說?”他話題一轉,問道。
“隨他去吧,我們要回去了,多一個自己人,是好事,更何況,或許能通過他,將赤縣的那個人找到,
也是奇妙,這片原本荒蕪貧瘠的天地,快速發育一批道祖也就罷了,居然還成長出了一個近仙的存在,以及幾個天仙種子。
這就是天道垂青嗎?”黃袍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聲音中,多出了迷惘與感慨之意。
“天道垂青…魂狩,天姥他們能與他們成功,或許也是這個原因…”拐杖姥人輕聲嘆息。
“所以…以兩方大千世界之力,我們一定能成功!”白發年輕人沉聲道。
“是的…我們一定能成功。”
綠光緩緩消弭。
三人,再次化為扭曲的人影,倏忽真實,倏忽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