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被玩弄了。
雖然天啟皇帝不似歷史上的崇禎那般的單純,至少他知道,這世上不是黑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可是像這樣的玩弄,親眼見證之后,天啟皇帝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衛時春便道:“昨日…臣…臣在家中,突然衛登堂入室,而后…便拿了臣全家…”
他斷斷續續,甚至有時候說話,也是顛三倒四:“此后,臣便下了詔獄,一頓拷打,衛指揮使僉事周正剛…”
天啟皇帝的身后,周正剛已是兩眼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兩股戰戰著,終于雙腿支撐不住自己,于是癱坐下去。
此時,衛時春繼續道著:“周正剛親自審問,臣不知發生了何事,可他們非要逼問臣,說臣勾結了商賈和建奴人,又說臣毒害了陛下。此等大罪,臣…臣怎么敢認?于是咬著牙關,死也不肯承認。可臣在囚室之中…是生不如死啊,隔壁的囚室里…還傳出臣幼子的慘叫,這孩子…這孩子…他才七歲,才七歲大…臣真是心如刀剜…”
天啟皇帝聽著,眼里已是冒火了。
衛時春道:“臣心里想著,陛下一定會為臣做主的,因而,雖是受了酷刑,卻還咬牙忍受著。只是…到了后來,卻聽那周正剛說,陛下已認定了臣是亂臣賊子,臣乃宣城伯,堂堂伯爵,既然下了詔獄,沒有陛下的旨意,誰敢拿人…那時…臣才開始心灰意冷,又因為酷刑越來越烈,臣又聽說隔壁的兒子…因為受了酷刑,已經昏死了過去,最后…只好認罪…”
天啟皇帝道:“你沒有罪,怎么認?”
“供狀…那周正剛已親自寫好了,讓人當著臣的面讀,問一句,臣答一句是。臣若是說錯一句,他們便拿燙紅了的鐵鉗,鉗下臣的一塊肉來…”
天啟皇帝聽到這里,已是毛骨悚然。
衛時春道:“就這樣,他們反反復復的詢問了一夜,足足有三十多遍,有時…也會反復地來向臣確認,臣若是答錯了,又是一陣毒打…臣熬不住了,臣寧愿一頭撞死,寧愿投河,寧愿上吊,也實在熬不住這般的折磨,因而…臣當時的腦子里,什么都沒有了,只覺得空蕩蕩的,只知道臣觸犯了十惡不赦之罪…”
“周正剛…”天啟皇帝已是聽不下去了,怒喝道。
可是…沒有反應。
天啟皇帝回頭,卻見周正剛已是萎靡地攤在地上,像是酒醉之人。此時見陛下朝自己看來,于是,連忙趴了下去,連忙道:“陛下,臣萬死…這…這…臣也是為了查處奸黨,是盡忠職守。”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這就是你所謂的盡忠職守?你打著朕的招牌,構陷忠良,這也是你所謂的盡忠職守?”天啟皇帝已是氣極,隨手已是抄起了這殿中角落里的瓷瓶,甩手便朝著這周正剛的腦袋上砸過去。
哐當一聲…
瓷瓶撞在周正剛的額頭,登時碎裂。
周正剛只覺得額上一陣劇痛,口里媽呀一聲,下意識的捂著血流不止的額頭,隨即慘呼道:“疼……疼啊…”
“這也叫疼!”天啟皇帝突然覺得可笑:“你打著朕的招牌,構陷忠良的時候,可有想過,你是如何教人生不如死的?”
“萬死…”周正剛顧不得疼了,更顧不上額上止不住的鮮血,直接狠狠地叩首。
他腦袋撞在滿是碎瓷的地面上,又給額頭上添了不少新傷,血一滴滴地順著額頭而下。
周正剛則道:“陛下,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陛下中了毒,臣奉旨查辦,若是不立即捉拿住兇徒,臣如何交代?臣…臣只是立功心切了一些…至于這衛家…許多的罪證,都指著他們,當初臣想的是,不是他們又是誰…這謀逆之人被拿住,哪一個不是拼死抵賴?怎么肯招認…臣只是立功心切而已。”
“好一個立功心切而已。”天啟皇帝厲聲怒道:“若是從前,倒也罷了,朕會信你的說辭,可你若只是立功心切而已。那么張卿呢?張卿難道就不立功心切嗎?為何他能抓住真兇,你卻只知構陷忠良?”
周正剛:“…”
周正剛徹底的無詞了,下意識的,他怨憤地看了張靜一一眼。
張靜一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天啟皇帝接著道:“朕差一點就信了你的鬼話,不但冤枉了忠良,還差一點點,讓這朱純臣逍遙法外,讓這些惡徒可以繼續作惡,無所顧忌,你這狗賊,現在還想抵賴?來人…給朕拿下…”
幾個禁衛已是上前,周正剛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卻被人死死地按了下去,而后再拖拽出去。
周正剛口里還叫道:“冤枉…冤枉啊…”
天啟皇帝對此,置之不理,而是回頭看著衛時春,嘆息道:“終究…這是朕之過,朕養了一群廢物。”
他說到了廢物的時候,手卻是點著田爾耕。
田爾耕嚇了一跳,慌忙拜下道:“臣也萬死,只是…當時查辦的時候,臣擔心陛下的安危,一直都留在宮中伺候陛下,此后雖是出宮,只是臣乃衛都指揮使,需總攬全局,坐鎮北鎮撫司,以防宵小狗急跳墻,所以…所以詔獄的事,臣一概不知。都是這該死的周正剛,臣差一點,都被他騙過了,臣請立殺周正剛,以儆效尤。”
天啟皇帝惡狠狠地道:“這衛中,還不知有多少的周正剛!”
魏忠賢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事態的發展,到了這時候,他覺得他該有所反應了。
于是他隨即上前,對著天啟皇帝低聲道:“陛下,正因為有許多周正剛這樣的人,才需新縣侯這樣有能力有擔當的人整肅,才可確保親軍不至出什么太大的差錯。所以…奴婢建議,新縣侯立即擔任指揮使僉事,此次…立下功勞的,還有拿下朱純臣的鄧健,此人乃是副千戶,不妨,升任新縣千戶所千戶。對了,尚膳監事關重大,需要信得過的人掌印才好,提督張順,可以任尚膳監掌印。至于那朱純臣,奴婢以為,還是交給新縣千戶所處置為好。而周正剛…罪無可赦,該是斬立決。衛指揮使田爾耕,此番雖不是他的全責,可周正剛犯法,他也難辭其咎,可立即讓他將功補過,整肅衛,若是再有下次,再問罪不遲。”
田爾耕聽到這番話,便曉得干爹要保自己了。
他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干爹。
魏忠賢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只想著,這樣的廢物,只讓自己添堵和惡心。
若不是衛關系重大,暫時沒有合適且可靠的人選,他只恨不得一腳將這廢物踹死。
天啟皇帝聽罷,便道:“那么衛家呢?衛家遭了這樣的大罪,又該怎么辦?”
“衛家在此次,也有功勞,陛下可另行給予一些賞賜……”
天啟皇帝冷哼一聲,才道:“就這么辦。”
魏忠賢長長的松了口氣。
天啟皇帝說罷,將衛時春攙扶起來,嘆息道:“此次…終究是朕的罪責,卿家且先治傷,等傷好了,朕再傳見,朕給你賠罪…”
衛時春此時已是熱淚盈眶,朝天啟皇帝勉強行了個禮:“謝…陛下。”
張靜一最看不得的是,明明這狗皇帝的爪牙把人打了,轉過頭你還得謝他。
當然,時代風氣使然,他也沒辦法。
天啟皇帝倒是真心覺得有愧的,還特意命人抬了步輦來,讓宦官抬著步輦,送衛時春等人去御醫院。
而后,他才唏噓著,回到了勤政殿。
他坐下,卻是露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對隨之而來的張靜一道:“張卿,這衛指揮使僉事…你來做吧,現在衛之中,朕只信你,衛中之事,你密奏報朕。”
張靜一點點頭:“遵旨。”
天啟皇帝嘆息一聲道:“朕沒有想到,此事看來還可能是一場窩案,那朱純臣,朕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審出結果來,無論此案還牽涉到什么人,一定要拿下,朕不能再留這些人了。”
還沒等張靜一答應。
天啟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隨即又道:“朕聽鄧健說,朱家發現了地庫,里頭極大,堆滿了金銀…這十幾年來,朱家靠走私,牟取了暴利,只怕那些金銀都是他的盈利所得了,你說…這些銀子,怎么也有七八十萬吧。”
到底多少,張靜一也說不清,不過七八十萬,張靜一覺得有些保守了,于是想了想道:“臣以為,應該不止吧,以臣的預計,可能有一兩百萬兩。”
“這么多!”天啟皇帝不禁瞠目結舌起來。
要知道,國庫的歲入…也才幾百萬上千萬兩而已呢!
他登時來了精神,眼里也不自覺地亮了幾分,道:“好好清點,若有百萬兩紋銀,你和鄧健便立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