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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休沐日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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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王熙鳳鬧著要在大觀園里設宴,各處自都緊鑼密鼓的忙碌起來,連梨香院的小戲子們都得了知會,讓晚上隨時準備去正殿里唱堂會。

  旁個都為此在籌備著,獨那芳官心不在焉。

  八月十五當晚她一曲思凡唱罷,原想趁機與寶玉成其好事,至不濟也討他幾句許諾。

  誰成想那寶二爺果然是個癡的,明明自己使盡了妖嬈身段兒,他倒好,反拉著自己說起什么和尚道士的話來,當真是驢唇不對馬嘴。

  芳官越想越惱,越想越不甘,看什么都不順眼,拿什么都想摔打,結果乒乓五六的又惹了好些個埋怨。

  她一賭氣,索性撇下眾人到了外面,在角落里尋了株盛放的菊花胡亂撕扯泄憤。

  正暗恨寶玉不解風情,忽就聽左近傳來了人語聲。

  這倒罷了,聽那聲音卻是個男子。

  芳官好奇,遂貼著墻根摸過去窺探,卻原來是賈薔和齡官正摟在一處說話。

  就聽賈薔笑道:“那宅子我已經收拾妥當了,就等著你去當家做主呢——我想好了,等九月初二鳳嬸子過生日時,我便伺機央她出面做主!”

  “當真?!”

  齡官歡喜的什么似的,踮起腳便攬著賈薔獻吻,半晌唇分,忽又發愁道:“為我欠下這許多虧空,你往后卻如何填補?”

  “總有法子的。”

  賈薔不以為意的笑道:“焦叔叔也不缺這點兒銀子,未必催著咱們還——真就催了,大不了我學后廊下的蕓哥兒,也去他手底下討個差事就是了。”

  說著,兩人又啃到了一塊兒。

  芳官在墻后又羨又妒,偏又撇嘴不屑,暗道這薔公子平日吹的什么似的,卻原來也是個空心大老倌兒,連給齡官贖身置房舍的錢,都要去找焦大爺籌措。

  足見這爺們兒之間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想到自己若能做寶玉的姨娘,往后倒成了齡官的‘長輩’了,心下的幽怨登時又燒成了心火。

  等到了傍晚時分,一眾小戲子被帶到大觀園正殿外等候傳召,這芳官便又悄悄脫身,藏在西側廊下探頭探腦的,只盼著能再見寶玉一面。

  誰知寶玉未曾露面,襲人倒領著人四面攏上來,說是丟了貼身的物件,不容芳官分辯,就七手八腳將她搜了個底掉,只弄的她釵斜襟亂,連鞋子都被扯脫了扣子,只能暫且當木屐趿著。

  芳官原就不是個忍氣吞聲的,見她們不曾搜出‘贓物’,就鬧著要討個公道。

  結果剛嘴里起了個頭,迎面就被麝月啐了一臉,又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跟我們論理?今兒沒搜著,不過是因為你沒得手罷了,真當你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沒人知道?!”

  芳官愈發氣炸了肺,跳起來就想要跟麝月撕扯。

  不想旁邊秋紋輕飄飄道了句:“那唱思凡的色空,可沒什么好下場。”

  芳官這才知道原來眾人并非無的放矢,而是已經捏了自己的短處,一時嚇的魂不附體抖若篩糠,再沒有平素的烈性。

  好在襲人幾個也并未再為難芳官,只警告說是再敢手腳不干凈定要扒了她的皮,便任由她捂著臉逃了。

  麝月兀自不解恨的追了兩步,沖她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又回頭埋怨襲人道:“依我看,就該把她趕出去絕了后患才好,偏怎么你就非要做善人…”

  “那里是我要做善人?”

  襲人正色道:“我是怕事情鬧開了,這不知羞的小娼婦胡亂攀扯寶玉,沒的惹老爺太太生氣。”

  心中卻暗忖,寶姑娘既暗地里布置這件事情,可見并沒有和二爺鬧翻的意思,更不曾當面對質挑出自己的不是。

  于是也大大的松了口氣。

  又安撫了麝月幾句,便自去尋寶釵回稟。

  這且不提。

  卻說那芳官又羞又臊又恨又惱,捂著臉跌跌撞撞跑出去,冷不丁卻與一人撞了正著。

  那人身子鐵塔似的,倒并不覺得如何,芳官卻是蹬蹬蹬倒退了幾步,四腳朝天的摔倒在地,壞掉的繡鞋更是飛起老高。

  來人下意識伸手捉住,看看地上釵斜襟亂的芳官,再看看那繡鞋上崩壞的扣子,一時不覺愕然,心道自己不過是與她撞了一下,怎至于就成了如此模樣?

  那芳官哎呦哎呦的叫了兩聲,幽怨的抬頭看向來人,忽然驚呼道:“焦大爺?”

  來人正是焦順。

  他方才是到外面私會平兒去了,因得知鴛鴦和王熙鳳都有邀約,于是便將時間錯開,一個定在了前夜,一個定在了子夜。

  這正邊往回走,邊盤算著晚上趕場的事兒呢,冷不防就與芳官撞了個對頭。

  他倒并不認得芳官兒,見對方認出自己,便把繡鞋隨手拋了回去,順勢摸出顆金豆子塞給對方道:“拿去買雙新的吧。”

  然后便繞開芳官徑自去了。

  這在他不過是轉臉就忘的小事兒,那芳官得了金豆子卻寶貝成什么似的,又想賈薔的銀子,正是從焦順這里借來的,便又忍不住幻想,自己倘若做了焦大爺的姨娘,豈不又能當賈薔和齡官的長輩,又能做他們的債主?

  遂將一腔心思改了目標,又把那金豆子貼身放了,喜滋滋的回梨香院里更換衣服。

  是夜。

  焦順借故抽身早早回了家中準備。

  他這一走,王熙鳳越發心癢難耐,遂拿大海碗似的杯子,狠灌了劉姥姥兩盞,又趁機引逗著老太太吃酒。

  也虧這劉姥姥人醉心不亂,酒后雖鬧了不少笑話,卻仍能把持分寸,滿嘴的討喜吉利話。

  賈母因被逗的歡喜,果然也貪了幾杯。

  王熙鳳便又以老人家吃了酒,不便在外面吹風為由,力勸賈母留在園子里過夜。

  老太太原還有些猶豫,不想鴛鴦也跟著勸說,這才點頭答應了下來。

  王熙鳳暗喜鴛鴦識趣,卻哪知道鴛鴦反還約在她頭里,正巴不得老太太趕緊安歇了,好去尋焦順一慰相思之苦。

  大觀園因接待過賈元春,自不便讓人留宿,好在園子里房舍多的是,莫說是添了賈母主仆,便榮寧二府的主子都來,怕也未必能住的滿。

  等安頓好了老太太和劉姥姥等人。

  王熙鳳便也跟著李紈去了稻香村留宿,等屏退了丫鬟婆子,她自在李紈床上一歪,佯作苦惱道:“這一天忙的,原想著回去歇一歇的,誰知那猴兒又…”

  說著,沖李紈一揚下巴:“我且先睡一會兒,你記得三更天叫我起來。”

  她雖沒點明,但李紈又怎會聽不明白?

  當下掩嘴笑罵:“好啊,白日里在妹妹們面前班門弄斧還不夠,這會兒又特地跑來我這里顯擺了?”

  “這有什么好顯擺的?”

  王熙鳳將嘴一噘,胡亂踢掉了繡鞋,將兩只長腿舒展在床上,懶洋洋的道:“我想推還推不掉呢,你若覺得是好事兒,晚上干脆你替我赴約得了。”

  不想李紈立刻笑道:“那感情好,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的,正不曾溫存過幾回,你既然乏了,我今兒便代你做個槍手替身。”

  說著,又問她約在何處何時。

  王熙鳳登時有些傻眼,她原以為自己擠兌幾句,李紈必定羞怯,哪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當下忙岔開話題問:“對了,你平日里與他都是怎么鋪派的,可有人專司接應?”

  李紈聞言掩嘴直笑,戲謔道:“你這潑皮好不知禮,論老黃歷,你得叫我一聲嫂子;論眼巴前兒,你更得叫我一聲姐姐,要問也該是我先問你才對——你且如實交代,幾時入的局,又因何成的事?”

  王熙鳳那里肯說,起身欲要和李紈‘撕扯’,卻反被李紈壓在床上好一番呵癢,直笑的涕淚橫流連連討饒。

  好在李紈也不為己甚,知道她晚上還要一場惡戰,早早熄了燈讓她安寢,自己則領著平兒、素云,在外面扯些有的沒的。

  但王熙鳳那里睡得著?

  翻來復去的,臨近三更不等李紈來叫,便早涂脂抹粉收拾齊整,然后容光煥發的領著平兒出了稻香村后門,直奔蓼汀花溆。

  王夫人與王熙鳳一起安置好老太太,也便自顧自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一進門,卻見薛姨媽正坐立難安的等在客廳。

  她便揮退了彩霞、彩云幾個,上前道:“你方才也陪著老太太吃了幾杯,怎么不早早睡下?莫非是找我有事不成?”

  薛姨媽略一猶豫,便對著姐姐屈身一拜,怯聲道:“姐姐,我、我…”

  話到了嘴邊,卻終究難以啟齒。

  王夫人見狀,便拉著她坐到了一旁,正色道:“你我姐妹本是一體,何況兩個小的又已經結親,咱們彼此之間還有什么可瞞著的?不管是什么難處,你只管張口就是!”

  薛姨媽聽了這話,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本也沒瞞過姐姐,于是這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暢卿的事兒,姐姐若是不喜,我往后、往后…不再見他就是了,只求姐姐千萬不要怪罪他,他、他也不過是…”

  說到不再見焦順時,她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到最后替焦順找理由時,想起焦順讓玉釧穿著那些東西‘映射’自己,又不由得羞的滿面通紅。

  王夫人一開始有些發懵,心道不是妹妹知道了自己的陰私么,卻怎么成了…

  但聽薛姨媽絮絮叨叨說了幾句,想想從前二人的對答,再想想那些東西本就是薛姨媽的,忽就恍然大悟。

  旋即臉上熱辣辣的,仿似挨了一巴掌。

  心道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那焦順自始至終所貪圖妄想的就是妹妹。

  也是,似自己這人老珠黃的,如何能引得那少年得意的仰慕?

  非得是妹妹這樣嬌生嬌養風韻猶存的,才能…

  也虧得是彼此鬧了誤會,若不然倒叫自己把臉往哪放?

  想通了所有的關節,王夫人本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然而意外的是心下竟有些空落落酸溜溜的。

  她也不敢深究這些感覺因何而起,只板起臉來斥責道:“事到如今,你還要袒護他不成?”

  “不、不!”

  薛姨媽小手亂搖,支吾道:“這事兒說來也不能全怪他,當初若不是我讓他鬧了誤會,也萬不會引得他、引得他…”

  “誤會?”

  王夫人聽說這里面還有誤會,不由連聲追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兒索性你都招認了,要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幫你參詳參詳。”

  薛姨媽原就不是個有心計的,對自家姐姐更是無心欺瞞,于是便一五一十,將最初兩人如何兩次三番鬧了誤會,后來焦順又如何誤打誤撞表白心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禁暗暗納罕,誰成想那焦順生的五大三粗,暗里倒有這樣的小意殷勤。

  又想這些事情倒比戲里面還因緣巧合,難不成真就是妹妹命里的劫數?

  因心下好奇,又命薛姨媽取來了木雕、詩畫等物觀瞧。

  那木雕已經被把玩的包了漿,詩畫也明顯看得出是經常翻看的,王夫人由是便知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等細瞧了那圖畫詩文,一時卻又不敢相信這是焦順所作。

  薛姨媽忙將焦順如何買詩,如何斟酌刪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

  王夫人聽了不禁默然,暗道怪不得妹妹深陷其中,倘若自己面對這等攻勢,只怕也…

  這么一想,心下的空虛和酸澀竟就又濃烈了幾分。

  當下強忍著不適問:“你如今又是個什么章程?”

  “這…”

  薛姨媽又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這事兒須怪不得他,姐姐若…若是不許,我往后再不見他就是了。”

  “唉”

  見妹妹話里話外都是在維護焦順,王夫人忍不住暗嘆一聲,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棒打鴛鴦的,可聽了這前因后果,卻竟萌生出三分不忍來。

  于是拉著她的手道:“我這把年紀,久在園子里尚覺孤苦難耐,何況你尚在壯年就守了寡,遇到這等事亂了方寸也倒正常——只是,你到底須得為兒女考量。”

  說到這里,她心里忽就冒出個念頭來:虧得當初寶釵沒許給他,若不然彼此成了一家,這丈母娘和女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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