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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中秋【上】

  八月十四這天下午,焦順比往常更早離開了司務廳,卻并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專門繞路順天府吃了一盞閉門羹。

  昨兒賈雨村前腳明火執仗的抓了兩個工讀生,后腳就悄默聲的把人給放了——顯然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賈府君,雖然迫于各方壓力選擇了‘秉公執法’,卻也沒有要翻臉不認人的意思。

  當然了,這一切都建立在焦順被讀書人視為國賊,卻被皇帝當做股肱之臣的前提之下,否則他只怕又會是另外一副嘴臉了。

  而焦某人之所以投桃報李,特地演這一出成全賈雨村的名聲,也是因為賈雨村剛剛高升了順天府府尹,行情同樣是大大的看漲。

  說白了,就是官場上常見py交易。

  總之,花了兩刻鐘吃完這盞閉門羹,焦順‘怒沖沖’的出了順天府,身邊立刻前八后六的圍上來兩伙人,這前八個是便裝打扮的龍禁衛,后面六個則都是孔武有力的工讀生。

  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數量多了難免也會冒出幾個奇行種——前幾天便有個監生懷揣短刀,準備趁著焦順散衙的時候當街行刺。

  雖然因為他提前一天就在國子監的食堂里,當著八百多位同窗公布了這個偉大而周詳的計劃,所以剛到工部門外就被巡城司的人拿下了。

  但皇帝得知此事之后還是大為震怒,親自下旨責令龍禁衛派專人護衛焦順萬全,并要求國子監進行整改徹查。

  至于那幾個工讀生,則是聽聞此事之后自發前來護駕的——攏共十八個人分成了三班倒,所以這里只有六個。

  有人還提議讓焦順換掉那標志性的重型挽馬,以及出自寧國府的奢華馬車,也好降低被攔路行刺的風險。

  焦順倒也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這個意見,但皇帝如今正被群臣集火,卻依舊鐵了心的要推行工業革新,以至于在某些激進團體當中喜提了‘昏君’的稱號。

  這節骨眼上,他作為皇帝麾下的頭號革新悍將,又怎能示弱于人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不過在固定的上下班時間之外,焦順就會悄悄換乘自家老子的騾車——除了安全方面的考量,更是為了避免他那些偷香竊玉的行徑,落入有心人眼中。

  就比如說今兒。

  到家之后,焦順賞下酒菜遣散了護衛,又抽空逗弄了女兒一番,就借口說是與人有約,改裝易服,悄悄架著騾車出了榮府后門,連夜趕奔尤家新宅。

  明兒是八月中秋,尤氏不好跟焦順的老子娘搶這正日子,于是就約好了今兒帶孩子去娘家團圓。

  尤氏要帶著孩子回娘家,自然不可能是孤家寡人,隨行的丫鬟仆婦那都得論打數,為免得落人口實,焦順理所當然選擇了從后門進出。

  不想剛從馬車上下來,太陽穴上就被一支短銃給頂住了,同時耳邊也傳來了尤三姐嬌滴滴又冷森森的聲音:“別動,不然別怪我不留情面!”

  焦順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那短銃,緊繃的神經頓時又松弛下來,淡然道:“我賭你槍里沒有子彈。”

  尤三姐一愣,旋即便把那槍拋給了焦順,嘟嘴道:“真沒勁,你怎么知道這槍是假的?”

  “廢話,這是我給芎哥兒的百日禮!“

  焦順拿著木頭槍在前,尤三姐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又連聲追問:“那假尼姑你到底準備怎么處置?這也有七八天了,難道你真不想要收用她了?”

  “別‘你你你’的,叫姐夫!”

  “姐夫算什么?”

  尤三姐緊追幾步,環住了焦順的胳膊,踮著腳在他耳邊吐氣如蘭道:“你若肯答應幫我辦一件事,讓奴家叫什么都使得。”

  頓了頓,又吃吃笑道:“做什么也使得。”

  說著,還伸出舌頭在焦順耳垂上刮了一下。

  這要命小妖精!

  焦順打了個寒顫,忙發力甩開她,板著臉呵斥:“你是皮又癢了不成?”

  說完,又忍不住探究:“這回又想鬧什么妖?”

  卻聽尤三姐的嗓音一下子刺骨冰寒起來:“我要你把那柳湘蓮抓回來,再送去忠順王府里,也讓他嘗一嘗受人羞辱的滋味兒!”

  焦順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然后再不理會她,輕車熟路的往尤氏姐妹所在的院落尋去。

  他倒并非對這因愛生恨的小辣椒全無興趣,而是仗著尤老娘和尤氏、尤二姐等人的縱容,早將這小蹄子視作了盤中之餐,有恃無恐之余,就想著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下手,也免得硌牙。

  等他甩掉尤三姐,到了后宅內室,卻發現只有尤二姐一人在場,并不見尤氏的蹤影,一問才知道,是準備哄孩子睡下再無牽無掛的過來。

  于是焦順往床上大馬金刀的坐了,邊由著尤二姐打水洗漱,邊問起了妙玉的近況。

  “她倒還算聽話,聽奴說不要隨意外出,竟真就憋在那院子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倒是那叫靜儀的丫鬟,偶爾會旁敲側擊的問起老爺。”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尤二姐一邊賣力給焦順搓腳,一邊努力回憶道:“對了,今兒她點了一道菜,說是每年中秋時都要吃的,因咱們家的廚子不會燒,奴讓人去外面打聽了好幾家酒樓,才終于訂到了現成的。”

  聽到這話,焦順頓時露出了陰謀得逞的反派笑容。

  那妙玉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因生計而煩惱,又搭著做了小二十年的假尼姑,愣是把自己給忽悠瘸了,自以為是什么心無旁鷲不假外物的超脫之人,幻想著能‘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結果才過了短短兩個月的苦日子,就差點把她給逼瘋了。

  如今重嘗富貴滋味兒,若只是被動接受也還罷了,現下竟還主動提出了要求,顯見自己這溫水煮青蛙的策略已經奏效了。

  當然了,總喂胡蘿卜哄著也不成,關鍵時刻還得再施加的一點兒壓力。

  于是焦順又交代道:“從今兒起,她一應吃穿用度,都先問過之后再盡力滿足——對了,明兒我讓人送套茶具來,你也先拿給她用著。”

  “等到了這月下旬,你再請個大夫給她瞧瞧,若是身子休養的差不多了,就讓她們回廟里先收拾收拾,也好預備著過幾日搬回去住。”

  尤二姐聽的半懂不懂,但她素來也沒那么多主見,焦順既然吩咐了,她照著辦就是了。

  這時尤氏哄睡了孩子,挑簾子從外間進來,因見兩人身上還齊整著,不由笑道:“今兒怎么都這么端著,難道還要我伺候你們寬衣不成?”

  說著,一面抬手解開襟扣,一面踩在腳踏上踢掉了繡鞋,又連聲催促道:“我來這里就圖個松快,就有什么閑話也等后半夜再說不遲!”

  這婦人生完孩子之后,倒是愈發的放得開了。

  見她如此,焦某人自是從善如流…

  第二天天光大亮。

  尤氏領著丫鬟婆子大張旗鼓的出了前門,焦順的騾車也悄默聲的出了后門。

  因是中秋,街上商賈云集人頭攢動,那騾車走走停停,速度始終也提不上來,結果等回到榮國府的時候,都已經臨近中午了。

  焦順回東廂換了衣服,就照例尋到南屋里,邊逗弄小知夏邊詢問中午晚上的安排。

  “中午倒沒什么,晚上依著太太的意思,是想去新宅那邊兒賞月,說是那邊兒雖還沒完翻蓋好,但臨時住上一晚上倒還使得。”

  “也成吧。”

  焦順樂此不疲的,拿手指在女兒掌心上點戳,誘使她發力攥住,那肉肉的嫩嫩的軟軟的血脈相連的觸感,讓人一晚上的疲勞都不翼而飛。

  “再有就是薛家大爺昨兒送了一筐海螃蟹來,老爺讓提前做了些醉蟹下酒,如今還剩下半框活的,爺看是清蒸還是…”

  “送去慶鴻樓讓他們幫著料理——我上回跟衛若蘭去吃過他們家的螃蟹宴,看著齊齊整整的一只,拿筷子輕輕一撥,那蓋就翻開了,里面的零碎早都清理干凈了,只留下炮制好的蟹肉蟹黃,直接吃、蘸佐料都便宜的很。”

  邢岫煙聞言,忙起身道:“那我這就讓人把螃蟹送過去。”

  “急什么,吃了午飯再送過去也來得及。”

  正說著家長里短兒,就見香菱風風火火的沖進來,大呼小叫道:“姨娘、姨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邢岫煙還沒開口,焦順就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怎么這么沒規矩,萬一嚇著小姐,瞧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香菱被訓的一縮脖子,囁嚅著再不敢高聲。

  邢岫煙上前遞給她一杯茶水,順勢問道:“你不是去薛家太太那兒還禮了么?難不成是她家出了什么意外?”

  香菱剛下意識抿了口茶,聽到邢岫煙這話,忙拼命的點頭,倉鼠似的鼓著腮幫子,憋了一肚子話又不敢貿然開口。

  “裝這可憐樣兒給誰瞧?”

  焦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道:“到底怎么回事,你還不趕緊說清楚,平白的讓人心急!”

  香菱這才飛快的說道:“是梅家、梅家一大早突然跑去紫金街那邊兒退親了,聽說在大街上就嚷嚷著要割袍斷義——剛才消息傳到這府上時,二太太正擺下一桌酒要認琴姑娘做干女兒呢,結果聽了消息氣的差點把桌子給掀了!”

  梅家退親了?

  這大老遠催著人進京完婚,聽說連對月貼都下了,卻怎么突然又要退親了?

  再有…

  要掀桌子也輪不到王夫人吧?

  這干女兒還沒認下呢,難道就先母女連心了?

  焦順聽的一頭霧水,于是忙又追問:“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話再說清楚些!”

  香菱卻訕訕的一低頭,囁嚅道:“我聽到這里,就、就急著回來報信了。”

  這憨丫頭!

  你說她傻吧,偏她在丫鬟里又是才情最高的,說她聰明吧,又時常鬧些笑話出來。

  焦順沒好氣的道:“那你還不快去仔細打聽清楚!”

  香菱答應一聲,轉身就要出門。

  邢岫煙忙喊住了她,找來紅玉陪同前往,以免她再忙中出錯。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后,兩個丫鬟這才重新回轉家中,一五一十的稟報了前因后果。

  卻原來那梅翰林被功名利祿迷了心竅,一門心思要把事情搞大,可又沒有孫紹祖那樣的膽子,敢跑來榮國府堵門叫罵,于是便照例去了紫金街老宅,在大街上單方面宣布了退婚的決定。

  并且當眾表示,自己之所以退婚,完全是不恥于薛家趨炎附勢,非但要認名聲不佳的榮國府二太太為義母,還與那國賊焦順多有勾連——這是他自己臆測瞎編的,但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前者也還罷了,后者卻徹底觸犯了他梅某人的逆鱗。

  翰林院上下誰不知道他梅某人一身正氣,與那擾亂朝綱蠱惑君王的國賊勢不兩立?!

  故此,他才毅然做出了這等違背祖宗的決定。

  更讓人無語的是,為了不虧孝道,滿足母親見證孫子娶親的愿望,這梅翰林甚至還當眾張榜招親,立下了什么三有三無的征婚標準…

  聽完之后,焦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這梅翰林還真是個奇葩!

  也難怪王夫人差點掀了桌子,當初因中邪事件鬧的滿城風雨,直接導致了她與賈政的決裂,如今好容易風聲才過去,偏又被那梅翰林舊事重提。

  要換成是焦順,把那梅翰林千刀萬剮的心只怕都有了。

  話又說回來,雖然焦順自己并不覺得如何,但這事兒明擺著也是沖他來的。

  這豈不意味著…

  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為薛家出這一口惡氣?

  想到這里,焦順不由暗暗歡喜,心道自己正發愁該怎么推進和薛姨媽的臨門一腳呢,不想這梅翰林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而且順帶的,還能刷一刷薛寶琴的好感度。

  雖然眼下看來,除非他肯放棄林黛玉,重新選擇薛寶琴做兼祧對象,否則入手這小美人兒的機會不大——但焦某人向來是有棗沒棗打三竿,先把這人情坐實了,也備不住以后就用上了呢。

  不過…

  該用什么法子給那梅翰林一個教訓,卻還要先仔細謀劃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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