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什么重要情報?”中村豐一身體微微前傾,面上露出重視的樣子。
豐川木人名義上的身份是花港株式會社海運課的經理,實則是外務省在香港的情報負責人。
豐川木人‘待人真誠’,交游廣闊,培養了很多愿意私下里為大日本帝國服務的中國人。
此前李萃群繞到越南,經由廣州秘密抵達香港后,便是先聯系了豐川木人,然后經由豐川木人介紹到了中村豐一這里。
這是一個手里掌握了不少情報員、能力不凡的家伙。
“‘魷魚’傳出來的情報。”豐川木人說道。
‘魷魚’是豐川木人手中的重要特工,成功打入了軍統局香港站內部。
雖然目前為止‘魷魚’還無法接觸到軍統局香港站的中高層,無法發揮‘一戰定乾坤’的奇效,但是,身手不俗的‘魷魚’頗受香港站某位中層的青睞,晉升潛力不小。
而帝國這邊也會在合適的時機為‘魷魚’提供立功的機會,如此,雙管齊下,大事可期。
中村豐一是知道這個‘魷魚’的,故而他聞言之后,更加感興趣了。
“‘魷魚’在香港站的朋友范畦不見了。”豐川木人說道,“根據‘魷魚’此前打探到的情報,范畦很可能是香港站某位高層身邊的護衛。”
“這個范畦的情況,我們掌握多少?”中村豐一立刻問道。
“范畦是兩年前突然出現在香港的,這個人說話帶著浙江北部口音。”豐川木人說道。
停頓了一下,他喝了一口熱水,繼續說道,“事實上,對于范畦所保護的這名香港站高層,我是有一個推測的。”
“豐川君,請說。”中村豐一右手延請,說道。
“現在香港站的站長吳鑫恒,此人此前是黨務調查處上海方面的負責人,故而他身邊的多名親信高層都出身上海方面。”豐川木人說道。
“這兩年,我一直在研究吳鑫恒和他的手下。”豐川木人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
說著,他從身上摸出一份文件,遞給了中村豐一。
“這是?”中村豐一問道。
“此前帝國在上海抓獲了特務處上海站站長助理阮至淵,這是阮至淵交代出來的供詞。”豐田木人說道,“是上海方面的那位老朋友發給我的。”
中村豐一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戴上了眼鏡,仔細閱讀了文件,隨后摘下了眼鏡,“你懷疑范畦所保護的那個人是宋甫國?”
“是的。”豐川木人點點頭,“按照時間來計算,是吳鑫恒先到香港,數月以后,范畦以及和所保護的那個人才出現在香港的。”
“這和阮至淵所交代的上海站那邊宋甫國離開上海的時間非常接近。”
“此外,宋甫國的老家是浙江麗水,他們的高層軍官有使用家鄉人做護衛的傳統,這一點也符合范畦的浙北口音。”
中村豐一聞言,微微頷首,“依你所述,范畦的長官是這個宋甫國的可能性不小。”
他看了豐川木人一眼,“范畦消失不見了,你判斷這個人是離開香港了?”
“我詢問過有關方面,這兩天并沒有秘密逮捕香港站的人員。”豐川木人說道,“故而,范畦出事的可能性不大,最大之可能便是這個人離開了香港。”
“作為高級官員的親信護衛,他們要保護自己的長官,極少會單獨行動。”中村豐一思忖說道,“所以,你懷疑范畦的長官,或者說疑似宋甫國的這個人離開香港了?”
“是的。”豐川木人說道,“我命令‘魷魚’暗中調查這件事。”
說著,豐川木人一陣咳嗽,咳的面孔漲紅,喘息了一會,才繼續說道,“范畦喜歡在皇后大道上班的一個女文員,‘魷魚’從這個女人那里旁聽側擊,他打探到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
“范畦在離開香港之前,看到報紙上的一則新聞后,又打開了皮箱,塞進了兩件厚衣服。”豐川木人說道,他從隨身的公文包內取出了報紙,“經過再三確認,應該就是這一則新聞。”
中村豐一接過報紙,看到了用鉛筆圈起來的一則文章,確切的說這更應該說是太古輪船的一則廣告:
太古船運告知要乘船赴滬的乘客,近期上海可能迎來今年第一股冷空氣,提醒乘客最好多帶幾件保暖的衣物。
“上海。”中村豐一緩緩說道,“假若你的推測成真,范畦的長官正是宋甫國,那么,這一切便都可以解釋了。”
“是的,總領事閣下。”豐川木人點點頭,“宋甫國此前的身份是力行社特務處上海站情報科科長,此人是軍統局老資格特工,特別是在上海站,這個人的資歷是能夠和鄭利君分庭抗禮的。”
“你懷疑戴春風安排宋甫國回上海,是打算令他履新上海站站長一職?”中村豐一問道。
“可能性不小。”豐川木人沉吟說道,“我們在軍統局內部的情報來源顯示,戴春風對于宋甫國還是相當欣賞和信任的,不排除安排其主政上海站的可能性。”
他的表情是嚴肅且帶有振奮之色的,“總領事閣下,事實上,我們不需要理會宋甫國回上海的目的是什么,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抓住這條大魚。”
“抓住宋甫國,撬開了此人的嘴巴。”
“那么,無論是軍統上海特別站,還是香港站,對于我們而言,都將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豐川君,你特意來見我,不僅僅是為了告知我這個重要情報的吧?”中村豐一將報紙放在茶幾上,看著豐川木人,微笑著問道。
豐川木人有他自己的情報渠道和聯系渠道,他可以直接聯系到上海特高課,將這個重要情報傳達與對方,并不需要特別來向他匯報,畢竟這件事主要涉及到上海方面。
“線索是我方發現的,且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宋甫國非常重要,抓住此人,撬開他的嘴巴,可能會有重大收獲,所以——”豐川木人站起來,鞠躬說道,“總領事閣下,我意欲往上海一行。”
中村豐一思索片刻,點點頭,“既如此,我幫你聯系廣州方面。”
疑似宋甫國之人是乘坐輪船從香港赴上海的,豐川木人為了趕時間,可以先去廣州,然后搭乘帝國軍機直飛上海。
“多謝閣下。”
汪洋大海上,電閃雷鳴。
這艘屬于太古公司的從香港駛向上海的輪船正在冒雨前行。
“老板。”范畦敲了敲房門,低聲說道。
“進來吧。”宋甫國說道。
范畦拉開門進來,隨后將房門拉上,反鎖。
“老板,沒有異常。”范畦說道,“阿歡聽到他們說話了,應該是一伙騙子。”
此前在餐廳用餐的時候,有兩個人故意接近他們,這引起了宋甫國的警覺,故而派范畦帶人去查看。
宋甫國點點頭,用干毛巾擦拭了被雨水打濕的布娃娃,然后將布娃娃放進了箱子里。
兩年多沒見了,這是他作為舅爺買給甥孫女小韶蕓的禮物,雖然此番也不可能見到小囡囡,卻是可以托人將禮物送到重慶。
南京淪陷后發生的慘事傳出來后,宋甫國心中是既憤又恨,然后是后怕不已。
小陶犧牲后,當年他曾經打算將甥媳和甥孫女安置在南京,還是外甥媳婦因為不愿意面對留有她和丈夫太多回憶的南京,選擇回了重慶老家,這才躲過了那場浩劫。
程千帆搖晃著身體,舉著杯子回應了眾人殷切打招呼。
‘小程總’聲勢日盛,他自然屬于酒會上備受追捧和恭維的對象之一。
坂本良野坐在一個略顯僻靜的角落,他安靜的看著這一幕。
觥籌交錯、聲色盈天的時刻,他卻獨喜歡這種安靜,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不,就像是一個詩人,以睿智的目光暗中窺探這一切。
他的內心是頗為佩服宮崎健太郎的。
他現在已經知道程千帆便是宮崎君假扮的。
對于宮崎健太郎能夠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做的如此出色,幾乎可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坂本良野的內心是贊嘆的。
他在心中琢磨著,等戰爭結束后,他可以將宮崎君的神奇、驚險的故事寫成小說。
“那個人是誰?”蘇晨德注意到了一個人慢慢品酒的坂本良野,開口問道,他一身西裝革履,一只手擎著高腳杯,另外的臂彎里是胡娜的手臂。
“名字不知道。”胡娜看了一眼,說道,“只知道這個人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的工作人員。”
“日本人?”蘇晨德來了興趣,又看了那人兩眼。
程千帆舉著高腳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看了一眼正在喝悶酒的皮特,胳膊肘捅了捅,“那個女孩子盯著你看呢。”
皮特和一個安達盧西亞商人的太太有染,甚至被琳達直接捉姦在床,這件事令琳達再也無法忍受。
一怒之下的琳達帶著孩子離開了上海,返回了馬賽港。
前些天,皮特從朋友那里得知,回到馬賽的琳達受到了某位男士的瘋狂追逐,這令皮特的心情很糟糕。
故而,程千帆現在看到的是一個借酒消愁的皮特中尉。
“哪里?”皮特精神為之一振,起身、扭頭看過去,然后便罵道,“該死的,你又騙我。”
程千帆確定皮特的借酒消愁只是表象,自己的這位朋友骨子里的花心依然如故,他便放了心,不再理會皮特了。
程千帆來到了舞廳外,他點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就那么站在那里噴云吐霧,看廳里的奢靡繁華景象。
“帆哥,就是那個女人。”豪仔靠近他,低聲說道,“穿紫紅旗袍的那個。”
程千帆彈了彈煙灰,順著豪仔提示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身材姣好、頗有成熟韻味的女子,女子挽著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子的臂彎,兩人正在低聲交語。
豪仔安排弟兄進入到仙樂都工作,暗中盯著丁瑜。
很快便注意到這個叫做胡娜的女人和丁瑜走得很近,丁瑜喊胡娜‘娜姐’,后者似乎也頗為關照丁瑜。
“那個男人是誰?”程千帆問道,他活動了一下脖頸,將香煙塞進嘴巴里咬著。
“不清楚。”豪仔搖搖頭,“這個人是第一次出現。”
“伍老板,好久不見,哪里發財啊。”程千帆將嘴巴里的煙卷噗呲一口吐在地上,又用腳踩了踩,抬手和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打招呼。
“程總,你怎么在這里,害我好找啊。”伍老板熱情的和小程總握手,“程總,請請請,不是我老伍瞎白活,這回介紹的幾個朋友…”
“都是有誠意的好朋友?”程千帆微笑問道。
“當然,當然,都是很有誠意的好朋友。”伍老板趕緊說道。
“那還等什么?”程千帆哈哈大笑,“程某平素最喜歡交朋友了。”
轉身離開的時候,程千帆的手指在身后做了個手勢。
豪仔會意,很快沒入了人熙攘攘的廳內。
“坂本君,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江口英也將酒杯放在茶幾上,自己也直接坐下來。
“江口君不去陪伴太太?”坂本良野看了江口英也一眼,開玩笑說道。
他在帝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朋友不多,這位帝國駐上海總領事館武官處的三等武官江口英也便是一位。
他對江口英也的印象很好:
江口君文質彬彬,談吐不俗,喜歡 此外,和很多日本男人對待妻子非打則罵的大男子主義不同,江口君是出了名的寵妻。
此人從不沾花惹草,若是有酒會,必會帶著妻子雪奈子出席,夫妻二人非常恩愛。
這令認為應該關注和提高日本女性的地位的坂本良野對江口英也的印象非常好。
“笑吧。”江口英也微笑說道,“等到你結婚了,你就會意識到有一個你深愛的、同時也深愛你的女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十分期待。”坂本良野笑著說道。
江口英也哈哈大笑,“這是我的祝福。”
兩人隨后飲酒閑談,頗為投契。
“坂本君,你認識程千帆?”江口英也放下酒杯,突然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