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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齊伍

  “他叫什么名字?”程千帆問。

  宋甫國沒有回答。

  程千帆也知道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

  “家里還有其他人嗎?”程千帆走到窗口,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春日還寒,花草倔強的生存著,準備迎接鮮花爛漫日的來臨。

  他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

  這是他的交通員,他不僅僅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甚至沒有見過對方。

  就這樣犧牲了,無聲無息的犧牲了,就像是路邊的小草,沒了就沒了,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為這個國家做了什么。

  “九一八后,從關外逃難回來的。”宋甫國說,“爹娘老子都死在日本人手里,有兩個哥哥,民國二十二年在喜峰口為國捐軀了。”

  停頓了一下,宋甫國聲音蕭索,“全家死絕了。”

  程千帆沒有說話,咬著牙,他又想到了老廖。

  口中的香煙被牙齒用力的咬住,牙齒的咬合力和唾液的結合,煙卷濕潤,幾欲斷掉。

  程千帆將半截香煙扔在地上,踩了踩。

  拍了拍身上,令煙味散了散,這才走回來。

  “抓到汪家兩位少爺沒?”程千帆問。

  “抓到了。”宋甫國點點頭,“連夜審訊,汪家老大招了。”

  “看來是大有收獲?”程千帆問。

  “汪涵招了,他供認自己為日本人做事。”宋甫國說,“你的推斷是正確的,汪枳確實是日本人,日本名字叫做武藤一郎。”

  根據汪涵的交代,他是在民國二十四年被日本人武藤一郎找上門的。

  武藤一郎是汪涵在日留學時候的同學、好友遠藤一禾的親弟弟,兩人早就熟識。

  日本方面很重視對中國留學生的政治宣傳,汪涵受此荼毒,對日本之強大既敬畏又有好感。

  武藤一郎的勸說成功了,在得到日本人將來會保證汪家在六安的地位,甚至有機會發展壯大、‘光宗耀祖’之后,汪涵果斷投入了日本人的懷抱。

  不僅僅如此,他還將自己的弟弟,六安保安團的營長汪瑞也拉下水。

  現在,不僅僅整個六安的城防、兵力部署、武器裝備早就為日本人掌握。

  汪瑞還利用自己的關系,為日本人收集津浦路、淮河沿線的情報。

  “該死!”程千帆臉色陰沉,罵道。

  他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上課的時候,教官曾經講解分析過日軍侵華的進軍特點。

  日軍向來習慣于沿著重要交通線,譬如說公路,鐵路沿線,一路推進。

  其中津浦線、滬寧、粵漢、平漢這樣的重要交通線,勢必成為日軍進攻重點。

  故而,聽聞汪家竟然為日本人搜集津浦線的情報,程千帆震驚更憤怒。

  “汪枳,確切的說是武藤一郎交代了嗎?”程千帆問。

  汪涵只能說是武藤一郎的下線,汪涵能夠交代的東西有限。

  最重要的是武藤一郎。

  這個日本人才是關鍵。

  程千帆并不認為武藤一郎的手中只有汪家兩兄弟這兩個下線。

  此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程千帆推測武藤一郎只能算是這條日特情報線的中層,在武藤一郎的上面很可能還有更高層次的日特。

  “你的分析是對的,武藤一郎是關鍵。”宋甫國說道,“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

  “沒招?”程千帆訝然問。

  “沒有。”宋甫國點點頭,“鄭利君親自動刑,各種手段都用上了,武藤一郎只字未曾吐露。”

  程千帆皺了皺眉頭,“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武藤一郎其人本身就有極為頑強之意志,其二,武藤一郎在守護著某人,所以他不得不咬牙挺住。”

  同樣是咬牙堅持不招供,但是,兩種情況是有著區別的。

  “你傾向于哪一種可能性?”宋甫國問。

  程千帆在東亞同文學院學習過,對日本人更加了解,且他在特情工作上有著令人驚嘆的天賦。

  “第二種的可能性較大。”程千帆手中把玩著一支煙,不時地拿到鼻前嗅一嗅,“而且,我個人認為,武藤一郎要守住的秘密不是他的上線,很可能是他手中還有一個極為隱秘之下線。”

  宋甫國聞言,思索片刻,點點頭,“我的看法和你不謀而合。”

  說著,他一陣咳嗽。

  “沒事吧,宋科長?”

  “且死不了。”宋甫國搖搖頭,“還有一點,汪涵交代,他們昨晚出門,是武藤一郎要帶他去見一個日本人。”

  “見誰?”程千帆立刻問。

  “日本國駐滬上總領事館副總領事巖井英一的助手今村兵太郎。”宋甫國說,“這個人你了解嗎?”

  “聽說過,但是,不太了解。”程千帆說道。

  事實上,他不僅僅聽說過今村兵太郎,而且還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同今村兵太郎有過當面交流。

  且今村兵太郎對他十分欣賞。

  但是,這些情況程千帆是不能向宋甫國透露的,他不能說自己了解今村兵太郎,因為,宋甫國并不知道‘青鳥’。

  而‘水滴’程千帆是沒有可能接觸到今村兵太郎的。

  如果他無意間透露自己了解今村兵太郎,現在來看也許不會有什么。

  但是,這種小細節,在某種非常情況下,卻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那根救命稻草。

  “誰是撲克牌?”程千帆問了一個他十分關心的問題。

  “汪瑞。”宋甫國說,“汪家老二代號梅花四。”

  “梅花四。”程千帆點點頭,開始琢磨這個代號。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昨晚武藤一郎是打算帶汪涵去見今村兵太郎的,兩人被特務處所捕獲,今村兵太郎沒用見到此二人,勢必產生懷疑。

  “宋科長,此事向南京總部匯報沒?”程千帆立刻問,“六安那邊也要準備動手了。”

  “放心,匯報了。”宋甫國說道,“只可惜,總部嚴令不允許其他人知道‘水滴’之身份,故而…”

  “無妨。”程千帆擺擺手,表情認真說,“功名利祿非我意,能為組織,為黨國做出貢獻,我已心滿意足了。”

  “說的好。”宋甫國撫掌說。

  南京,徐府巷。

  戴春風正在看上海方面發來的電報。

  有兩份電報。

  其中一份來自‘青鳥’,‘青鳥’匯報了配合特務處上海區情報科宋甫國方面設計汪枳入彀,以及隨后誘使汪家大少爺撈人等后續行動。

  無夸大,無撒謊,詳實平敘。

  另外一份電報來自特務處上海區,是特務處上海區站長吳鑫恒、行動大隊隊長鄭利君、情報科科長宋甫國,以及書記李秀瑞聯名來電,可謂是人人有份,各有功勞。

  兩份電報來電時間差不多。

  齊伍將兩份電報一同拿給處座,且,他‘隨手’將‘青鳥’的那份電文放在了上海區的電文的上面。

  “‘不錯’。”戴春風頻頻點頭,“‘青鳥’同宋甫國之間,還是合作頗為默契的。”

  “宋甫國是‘青鳥’的老領導。”齊伍說道,“我聽余平安說過,‘青鳥’對宋甫國一直很尊敬。”

  “很好。”處座點點頭,“年輕有為,不驕不躁,尊敬師長前輩,好滴很。”

  隨后,戴春風將‘青鳥’的電報放下,拿起上海區的電文。

  看著這份由上海區區長、書記、情報科科長,行動大隊隊長聯名的電報,他的表情很認真。

  待看到汪涵招供,供述汪枳乃日本特工武藤一郎假扮之事,并且供述其弟弟汪瑞便是代號梅花四的漢奸之時,他的臉上露出振奮之色。

  “很好!”戴春風點點頭,“吳鑫恒他們做的很好,捕獲了梅花四,且抓獲日特一名,做得不錯。”

  驀然,戴處座放下上海區的電文,又拿起‘青鳥’的電文。

  他看著齊伍,指著對方,笑著罵,“你啊你,唯恐我不知道‘青鳥’的功勞,故意把‘青鳥’的電文放在上面。”

  “屬下這點小心思,還是瞞不過處座。”齊伍笑著說道,“‘青鳥’的身份是機密,‘水滴’的存在也僅僅宋甫國那邊知道,屬下就是覺得,不能讓沉下心做事的人吃了虧。”

  “不能讓沉下心做事的人吃虧。”戴春風念了一遍,表情認真的點點頭,“說的好啊。”

  他自然知道齊伍的小心思,若非‘青鳥’是江山小老鄉,齊伍自不會如此提攜。

  但是,戴春風對于齊伍的這點小心思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很贊賞。

  齊伍沒有去勾連吳鑫恒、鄭利君這樣的特務處‘地方大員’,而是選擇照顧小老鄉。

  前者,這讓戴春風對齊伍頗為放心。

  后者,則讓戴春風很欣賞,提攜鄉黨后輩,這很好,說明齊伍重情。

  正如同齊伍說‘余平安言說‘青鳥’對宋甫國這個老領導很尊重’一般,這也讓戴處座對‘青鳥’印象更好。

  “處座,六安方面?”齊伍問。

  “抓人。”戴春風表情陰冷,“我會向校長匯報,你這邊同志六安站,看住汪家,命令一下,立刻動手。”

  “是!”

  當日深夜。

  六安。

  保安團團長組了個牌局,喊了手下幾個營長、親信一起樂呵。

  第三營營長汪瑞喝的醉醺醺的,帶著一名勤務兵赴約。

  剛剛進了院子,勤務兵就被拿下。

  汪瑞也被下了槍,捆綁起來。

  “團座,這是干什么?汪瑞若有什么得罪之處,您老明說,汪老二自當賠罪,這是干什么?”汪瑞喊道。

  “汪瑞,你勾連日本人的事情犯了。”團長手中握著毛瑟手槍,冷著臉說道。

  賊他娘的,狗漢奸!

  保安團多是駐地當地人,團長也是六安本地人,聽聞自己手下營長、本地大戶汪家叛國通日,他一開始不相信的,待確認證據確鑿后,氣的七竅生煙。

  此時,恨不得一槍斃了這個王八蛋。

  聽到團長提及‘勾連’日本人,汪瑞的酒意全無,后背冷汗淋漓,“團座,冤枉啊,也不知道哪個王八蛋冤枉我汪老二。”

  “閉嘴!”團長上去就是一腳,將汪瑞踹倒在地,表情猙獰,槍口指著自己的這位營長,“汪老二,出賣六安,出賣家鄉父老,你他娘的畜生不如啊!”

  與此同時,汪家大院也被荷槍實彈的軍警闖入。

  汪家亂成一團,雞飛狗跳。

  汪家老太太阻攔搜查,坐在地上撒潑,爬起來抓人,吐了六安站站長一臉唾沫。

  “抓起來!”站長一腳將老太婆踹倒在地,罵道,“兒子漢奸,老娘也是老漢奸。”

  總部來電顯示,汪家老太太對于兩個兒子通日之事,完全知情,甚至是縱容,有份參與其中。

  公共租界。

  漢口路。

  《申報》大樓。

  方木恒胳膊里夾著公文包,腳步匆匆的出了大樓。

  他正準備伸手招黃包車,一個小乞丐朝著他走了過來。

  “臭蛋,饅頭沒吃飽嗎?”方木恒微微彎腰,對小乞丐說。

  “飽了呢。”臭蛋憨笑著,悄悄地看了看四周,將一個紙條塞進方木恒的手中,“方少爺,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

  “誰讓你給的。”方木恒沒有看紙條,問。

  “不知道,一個戴著帽子的先生。”臭蛋說道。

  “去吧。”方木恒點點頭,笑著說道,“這件事不要和別人說。”

  “曉得的。”

  待臭蛋離開后,方木恒打開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大變。

  確切的說是震驚之余,興奮不已。

  “黃包車。”方木恒招了招手。

  “會昌茶樓。”方木恒說。

  “好嘞,您坐穩了。”黃包車夫說道。

  約莫半小時的時間,抵達了會昌茶樓。

  方木恒要了個雅間,叫了一壺茶。

  盡管內心焦急如焚,但是,方木恒只能按照紙條上說的去做。

  是的,紙條上為這次會面詳細寫了細則,一步步的,如何行事都有安排,要求方木恒嚴格遵守。

  喝了一壺茶,甚至還打賞了戲臺上二十元法幣,方木恒好不容易熬過一個小時。

  急忙找到茅廁放了水,離開會昌茶樓,又叫了個黃包車出發。

  這次是到了法國大公園,他在里面逛了二十多分鐘后,從檀香山路的側門離開,叫了輛黃包車。

  陶爾斐斯路。

  一個民宅內。

  方木恒激動的握住一個長衫男子的雙手,激動的說道,“阿海!太好了,你沒事,見到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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