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州城。
西南校場。
此時已是黑壓壓的站滿了士卒。
中間,五千騎肅然而立,人馬俱寂。
左邊就是一萬竹花軍,是寇仲從竹花幫中選出的精干人手,草草訓練了大半個月,學懂了軍陣和旗幟,各有刀槍在握。
這些人,混跡幫派之前,就已經練有一些粗淺武藝,最差也是一竹幫眾。
比起尋常百姓來,倒是顯得頗有勇力…
所以,訓練成型,也不算難事。
只不過,就算是成了型的軍隊,因為混混習性,此時還是有著一些嗡嗡聲,從軍陣里傳了出來。
有些人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站在最前方的寇仲,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右邊,就是徐子領帶著一萬瓊花軍。
這支軍隊則是從郡衛軍中抽出一部分,再從投軍的百姓之中抽出一些身形健壯,頗有武力的青壯組成。
以軍法訓練,如今也是像模像樣。
這一萬人看起來體型上的優勢少一些,實力也不見得很強,但是,紀律卻是很不錯。
徐子陵站在前方一言不發,身后也是鴉雀無聲。
許多人看向楊林的目光,就帶著些狂熱和感激。
嗯,這批新軍,其實是鐵了心要跟楊林打天下的人手。
大部分就是沖著不納賦稅,軍功授田來的。
當然,楊林最依仗的還是中間那五千騎兵。
此次出手,他準備親自率領,沖陣殺敵,基本上就靠這支騎軍了。
士卒的來源,基本上是宇文化及麾下的五千驍果軍。
楊林把這些驍衛和果毅軍出身的關西壯漢,打散放進新軍之后,就發現,效果不算很好。
聽徐子陵和寇仲報將上來,說這些人與新軍格格不入。
也許是地域不同語言不通,也許是心思未定,心下不服。
除了在一些軍事技能上面,能夠給新組成的軍伍一些幫助,對軍心的凝聚,沒有幫助,反而有害。
因此,楊林又把驍果軍抽調了出來,單獨組成騎軍,親自率領,以威壓之。
并許諾以后立功后分配田地,組建家庭。
多少算是安撫了軍心。
忠誠上面或許比不上那徐子陵和寇仲那兩萬士卒,但只要跟隨著打過兩仗,見著了好處,也就會安下心來,在江都郡扎下根基。
到時候,也就沒了隱患。
剩余的十萬雜軍,自然由陳子興和各級將領帶領著堅守城池,駐守要隘。
這次出征,楊林暫時用不著他們。
因為,這些人連衣甲兵器都沒有齊備。
守城還行,真要出去野戰,恐怕就是送死的份。
楊林已經分派人手,奔赴四方,購買裝備和戰馬。
一時半會的,成效還不算大。
這一次的誓師出征,十萬士卒也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隊,一直排到校場外的曠野里,到處都是人頭,聲勢看起來倒是極為巨大。
涼風撲面,細雨霏霏。
天空黑沉沉的,一朵瓊花大旗,在身后獵獵狂舞著。
楊林騎在一匹高大黃驃馬上,身著金甲,手持長槍,在軍陣前方來回馳騁,駐馬而立。
衛貞貞和綰綰也穿著銀甲,頭戴銀盔,按劍在腰,騎在馬上,一直跟隨。
這一次,兩女也作為副將隨行。
有實力就要用上。
在楊林看來,兩個女人,尤其是衛貞貞,并未經歷過戰場血腥,在眼下這種亂局之下,還是得歷練歷才行。
目光掃過細雨涼風之中的黑壓壓軍陣,看著那些軍士忐忑和茫然的眼神,楊林決定說些什么。
‘士氣是真的不行,人心向背,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并不是給糧給地就一定會有戰斗力。’
跨越了幾個世界的楊林知道,一支軍隊想要強大起來,不單單要有強壯的體魄,還得有堅不可摧的堅定信念。
也就是,拼命的理由…
目前的這支軍隊,他顯然沒有見到這個。
大部分人,都是忌憚著自己的強橫武力,而遵從軍令。
順境還好。
一旦碰到惡戰,這些人,包括驍果軍在內,很可能就會一哄而散。
管都管不住。
說白了,自家麾下,其實是烏合之眾。
恩與威,可以換來短暫時日的感激和畏懼,生死關頭,沒人會記得這些。
人都有私心,他們關心的,終究還是自己。
“為什么要戰爭,為什么要跟朝廷作對?”
楊林首先就問出這個問題。
聲音隨著風勢轉急,直灌耳膜,震蕩人心。
四周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
除了楊林清朗的聲音,以及嗚嗚的風聲,再也聽不到一絲雜音。
“大隋朝開國之時,你們家里都有幾口人,如今還有幾口人?
每天過的日子又是如何?是不是覺得過了今日沒有明天,只是活過一天算一天。”
楊林說得很是直白,就是大白話。
他擔心說得太深奧了,別人聽不懂。
“李大年,三年前,你父母餓死,大妹被洛陽富商買走,小妹年幼嗷嗷待哺。
你被征調修建江都十宮,以及拓寬水道,一年到頭,也只是堪堪不被餓死。
現在,二十一歲,就老得跟四十多歲一樣…你說說,如果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你還能活多久?
你家小妹,到時候,又會是如何下場?”
楊林騎馬緩行,經過右邊萬人民壯隊伍時,馬鞭隨意指向前方一個滿面滄桑的中年人,陡然開聲問道。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節奏,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生生扯進回憶之中。
回憶那些痛苦往事。
中年漢子先是一愣,聽著這話,立即悲從中來,趴伏在地,嚎哭道:“小人,小人…”
竟然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都能從他那哀哀嚎哭之中,聽出其中的不幸和苦難。
全都忍不住面色惻然。
這個時代,還有著“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說法。
但凡能過得下去,沒有誰會自愿當兵上戰場,以生死來搏富貴的。
活下去,很艱難。
為了一口吃食,他們的生命真的是無比輕賤。
楊林雖然說的是一個人,其實,說的是在場所有人。
哪一個,又沒有斑斑血淚?
朝代末年,民不潦生,四處烽煙…
那種慘烈和血腥,并不是輕飄飄的幾句話說得清楚,而是一部長長的苦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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