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上多了個小黑塔似的大漢,但‘大美麗’撒蹄狂奔的速度,卻絲毫不減。
大老遠就能瞧見解氏搭建的哨樓。
彭城雖有萬般好,但卻抵不過家在幾人心里的位置。
眼看著要到族地,解炎幾人的話都忍不住多了起來。
他們盤膝坐在狂奔的大牛車上,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
解閨璧抱著狐狐,一邊擼毛,一邊時不時跟眾人說上幾句話。
她對解氏的好感只在幾個人身上,此行不過是為了調查邪修之事。
而解仲氣,他一路沉默心不在焉。
解小姐猜他是憂心解氏那位神神叨叨的老族師。
思及此,解小姐想起只有幾面之緣的老族師。
老頭子挺逗,第一次見她要收她當徒弟,第二次說什么天女,弄的族長府跟自己有了隔閡。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她倒是有些好奇,這神叨叨的老頭要見自己做什么。
大美麗進了族地速度越來越慢。
到了族長府門口,解伯紫得了哨樓消息,已親至門口迎接。
他一身墨竹色長衫,負著手,站在族長府大門牌匾下。
解二公子忙下了牛車,快步走過去。
兄弟倆說話。
解閨璧沒過去,她這次回來沒打算住族長府。
“牛哥,族內你熟,我想在附近找處閑置的宅子租下來。”
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解閨璧的身世。
誰也沒提解萬生那一家子。
解牛摸著下巴道:“小姐要是不嫌棄,咱家還有兩間空房。主屋兒您住,西廂就給匪大人住。”
解炎一聽急眼了,“牛哥,你這就不厚道了啊!要說空宅子,我跟阿淼家里都有啊!”
他們還沒爭出個所以然,兩位公子簡單說完話,解大公子走下來開了口:
“璧姑娘,不知方不方便與我們一道去見一見族師?”
解閨璧沉吟一下,點了點頭,“也好。”
門神似的匪迦自然而然跟在她身后,一道進了解府。
解伯紫見了,這才開口問道:“這位是…”
她想起臨走前被吉道天攔著,硬塞了這么個傻大個兒,佯裝惱怒道:“路上遇到‘土匪’了,硬塞過來盯梢的。”
匪迦木著臉繼續跟著解閨璧,就好像說的跟自己沒半點關系。
解伯紫聽了便沒深究。
他在前頭引路,一路到了族師安養的小院。
族長府后院有片小竹林,這里建了一座安靜的小院。
府上安排了兩個老仆,在這兒照顧族師的衣食住行。
老仆引路,帶眾人進了小院。
院子門口有個掃地的老仆,哈著腰,見大公子引人來此,垂下頭恭順地給眾人開門。
小院里散養了幾只雞鴨。
院門一開,驚得幾只母雞‘咯咯咯’飛走。
正午的陽光灑在院子里,一張石桌,一只搖椅。
安師老貓似的,躺在藤椅上,腿上蓋著厚毛毯,正瞇著眼睛望著湛藍的天。
這是解閨璧第三次見安師。
記憶里,初見老者時看著六十左右。
再見,七十上下。
如今,不過時隔數月,再看族師,說是百歲老人都有人信。
解小姐面色古怪。
上輩子經常找她買玉石的那位玄門之人,就常說,‘天機不可泄露’。
解伯紫微微垂首,低聲喚了一句:“安師,仲氣與璧姑娘來了。”
安師這才睜大眼睛,將視線轉到了一行人身上。
“噢,阿大啊,你可是好久沒來看老頭子我了…好久了。”。
解伯紫走上前,彎下腰替安師掖了掖毛毯。
“父親與四弟閉關。目堂兄帶著三弟盯著明玉山。”
“如今,族內諸多瑣事只有我一人處理。怠慢族師,還望海涵。”
老人家眼睛黯淡了一下,訥訥道:“噢…這樣啊。”
卻也沒再多說,轉而看向解仲氣。
他抬起手,解仲氣便大步上前,握住了他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安師,我回來了!”
族師拍了拍解仲氣的手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人家并沒急著與解二公子敘舊。
轉而看向解閨璧,“是您啊…您走前,鬧的些許不愉快,怪老頭子我…
承蒙您不介懷,還愿意來見老頭子我最后一面…
哎…老頭子我這一輩子積的福報,在這兒算是用光了。”
解仲氣有點擔憂地瞥了一眼解小姐身后的匪迦。
這人面無表情,也不知道留沒留心聽這些話。
他便偷偷捏了捏安師的手心。
老者俏皮地給解仲氣擠了擠眼兒,讓解小姐心情松快了一些。
“長者邀,不敢辭。”解小姐落落大方道。
安師瞧著如此的解閨璧,那神情就像是憑空丟了幾噸綠石。
強忍著心痛,老族師道:“我年輕的時候給自己算過一卦…”
他話剛說到這里,解仲氣忍不住驚愕地問道:
“啊!?可您不是老跟我們說,但凡是堪輿師都不能給自己卜卦,否則老而不得善終么?您怎么明知故犯呢?”
安師轉過頭怒瞪解仲氣:“你小子故意抬杠是不是?”
解仲氣立馬不敢吭聲了。
安師又對解小姐道:
“老頭子我剛見小姐的時候,還以為是年輕時候算的那一卦應驗了,終于等到了我這一脈的傳人出現。”
“唉…”
老人一聲嘆,似乎是嘆造化之弄人。
“可這些日子,老頭子我就尋思這些事兒,還是覺得該把這東西給小姐。”
說吧,安師另只手摸進懷里,哆哆嗦嗦拿出一個老舊獸皮的小包。
小包鼓鼓囊囊的,被皮革繩系著。
老人家雙手,鄭而重之將東西呈到解閨璧面前。
“老頭子厚著臉皮,臨終前,將咱這脈堪輿師的傳承托付給您。”
“不敢奢求您如何,就求您將這份傳承贈與有緣人。”
“也不求傳人天資如何卓越,但求傳承不絕,解氏一族下代族長還有得堪輿師輔佐。”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也不是多強人所難的事,解小姐便接過了那巴掌大的獸皮小包。
“不是難事,順手而為,族師放心。”她道。
掛念的心愿了去,老人仿佛瞬間泄了一半兒的精氣神兒。
解仲氣瞧了默默低下頭,掩住了自己的紅了的眼圈兒。
“那老先生您安養身體,晚輩們就不多打攪了。”,解閨璧見老人如此,便忙起身告辭。
老人家卻是強撐起精神,對已經轉過身的大公子道:“阿大,你好久沒來看我了。老頭子就要死了,你留下來陪陪老頭子我吧?好不好,阿大?”
都說歲數越老的人,越像老小孩兒。
安師跟個撒嬌的老小孩兒似的。
解伯紫遲疑地轉過身,最后點了點頭走了回去。
大公子留下,解閨璧帶匪迦便離開了族長府。
解牛幾個還在族長府大門口等著。
不過,這三個,剛才這么會兒功夫也沒閑著。
解炎跟只落湯雞似的叉著腰,仰天大笑道:
“大小姐!走走走!去我那兒住,咱不要租金,就管飯就成,要求不高,就彭城吉大人那標準行不?”
解淼頭發焦了一撮,啐了一口:“呸!”
解閨璧失笑,為了這個還打起來了,出息!整個仨吃貨!
不管解小姐如何婉拒,解牛堅持用大美麗把她送去解炎家。
而解炎家靠近明玉山,位置有點偏僻。
大美麗又歡快滴跑起來,‘噠噠噠’的玉蹄子踏在青石板小路上。
離開族長府所在的族地中心,上了土路,這大街小巷上的族人就多了起來。
大家瞧見大美麗,對牛車‘指指點點’。
“喲!是解牛大人啊!車上的誰家閨女啊?怎么四個修行者護著?”
“那個不是解炎大人?好久沒瞧見了。”
“嚯,還真是,這姑娘什么人啊?”
解閨璧忍不住抬起手,遮擋了自己的臉。
真的謝謝了,這個‘風頭’她一點不想出。
可算是到了解炎家。
解炎一路跑進家里,先去打招呼去了。
解淼陪著解閨璧在外面等著,便閑聊起來,“二火跟他娘一起住。他爹也是修行者,還是上代府主的左膀右臂來著。”
“鬧了一次邪修,上代府主,二火爹,我爹,我大哥,就都戰死了。”
“害!瞧咱,跟您說這晦氣事兒做甚。伯母人挺好的,也是咱族里人,您叫她解大娘也行,跟街坊四鄰一起叫‘蓉嬸子’也行。”
解淼有一搭沒一搭說著,突然聽見宅子里傳來一聲痛吼,“嗷~!”
緊接著大門打開,便見一頭發花白的老婦拎著解炎的耳朵走出來。
“哪有把客人仍在門外等著的道理?老娘我是這么教你的??”
“疼疼疼,耳朵!娘!要掉了!”
婦人又加重了點力道:“你個混球,老娘還以為你這一去彭城就不打算回來了,你個不孝子…”
直到走到解閨璧跟前,老婦人才撒了手,仔細打量起解小姐。
“誒呀呵!乖兒,娘錯怪你了,你這是拐回來個媳婦兒啊!”
解閨璧:“…”
解炎嚇得臉都綠了,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捂住自家老娘的嘴。
“娘,你都不聽我說話的,這是咱大老板,牛哥,淼子都是給咱大小姐罩著的。”
“您瞅仔細嘍!大小姐是醫修,別說咱們族上,就河東王氏那幫孫賊,嘿!都快嫉妒死咱們了!”
解炎的老娘這才差異地又看了看解閨璧。
她拍開解炎的手:“呀,這姑娘比你小這么多,可比你出息多了!”
解炎鬧了個大紅臉,推著老娘往家里走。
“走走走,先讓大小姐安頓下來,咱再嘮。”
傍晚。
解冬輝急匆匆跑回家。
他人還沒進屋子,扯著脖子就喊起來:
“娘!爹!那死丫頭回來了!咱們家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