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里季擇之一陣風似的走了,這邊季老太太也是沒跟季櫻客氣,著人搬了幾大本賬簿來,便往季櫻跟前一擱。
“咱家的鋪子年節后才開門做買賣沒幾日,沒有新的賬給你看,這是昨兒我讓幾個鋪子的掌柜打發人送來的舊賬,你自個兒拿回去好生瞧瞧,等瞧透了,對那幾個鋪子是個甚么情況,心里也就有數了。”
季櫻這人是愛躲懶,但這會子季老太太的任務都發到跟前兒了,若再躲,那可就是擎等著挨收拾,純屬瞎折騰不討好。是以她痛痛快快地就點了頭,將擱在最上頭那本賬簿隨手翻了兩翻,回頭讓阿妙一股兒腦地抱進懷里,便從羅漢榻上跳了下去,同季老太太告辭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你也慌著走?”
季老太太朝她臉上張了張:“今兒中午廚房單做了道燉羊肉,加了些藥材,興許是有點子藥味,但于身體是極有益處的,我原還琢磨著要不要留你下來同我一塊兒吃來著…”
“不了,我回去瞧瞧賬簿去,晚間再來陪祖母一塊兒用飯。”
季櫻笑得狡黠,沖季老太太眨眨眼:“另外,還預備給我爹寫封信去。我那流光池如今生意好,我掙考慮要不要多投點錢鈔進去呢。羊毛不能總可著一個人薅,眼瞧著我四叔都快被我薅禿了,也該輪換輪換,讓我爹也出出力了,橫豎他有錢不是?我算過了,如今他正在路上,我快快地把信寫好,立刻便寄出去,他前腳回到京城,后腳,我要錢的信也到了,豈不十分驚喜?”
說罷笑嘻嘻地一徑走了出去。
一通話就沒一句能信的,季老太太在她身后笑罵了一句“小破丫頭”,目光微閃,從季擇之方才坐過的地方掠過,輕輕嘆了口氣。
說來,季櫻這人雖是愛偷懶,可真要有事時,卻也不含糊。
同阿妙兩個回了自家小院兒,午飯后小睡了一陣,起身之后,她便隨手撈了本從季老太太那兒拿來的賬簿,披著襖子坐在床頭看,這一看,便直看到了掌燈時分。
季櫻這才省起上午好似答應了要陪季老太太吃晚飯來著,忙起身收拾了,正穿戴,季蘿忽地打外邊來了,身后帶著的銀蝶手里拎著三層的大食盒,進了門便忙著招呼阿妙:“快快,搭把手!”
季蘿斗篷都來不及脫,三兩步來到季櫻跟前就將她按下了:“這是忙活什么?要去祖母那兒?我勸你趁早別忙了,祖母這會子可不得空,特特讓我跟你說一聲,不必去了。喏,我帶了飯菜來,咱倆一塊兒吃。”
桌上飯菜已是擺了出來,季櫻一眼瞧見當中有自己愛吃的,忙招呼著阿妙打水來洗手,拉著季蘿在桌邊落了座:“都這個時辰了,祖母還在忙什么,為何不得空?”
“這你還問我?”
季蘿看樣子也餓了,不同她客氣,扶起筷子來便吃,回頭瞟她一眼:“上午你不是和三哥哥一塊兒去見的祖母來著?”
她這么說,季櫻就明白了:“怎么,大伯父去找祖母鬧了?”
“可不是?”
季蘿夾片魚片送到嘴邊:“從下午,一直鬧到這會兒還沒消停呢!嘖嘖,我是沒親見,不過下午我娘在正房陪祖母說話,大伯父就來了,她又不好立刻就走,勉強聽了那么兩耳朵,真真兒尷尬得要命!”
“快,我也想聽兩耳朵。”
季櫻立時飯也不急著吃了,放下筷子就把耳朵往季蘿跟前湊:“快跟我說說,詳說。”
季蘿噗地就樂了,抬臉看阿妙:“你瞧瞧你們三姑娘這個愛打聽的勁兒!”
緊接著卻又嘆了口氣:“左不過就是那些事罷了。你也曉得的,自打前些日子那件事之后,大伯人便頹得一塌糊涂,成日不做正事,只在房中借酒消愁,我聽說,從三哥哥那兒得知祖母要將私塾關掉的消息,大伯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好,帶著通身的酒氣,踢里踏拉地就往正房院子跑——你說說,這么個形象,跑到祖母跟前去,能落個好?”
季櫻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替她盛了碗湯。
她們姐妹倆的父親成年成年地為生意奔忙,從未像季海這般在家連月閑散,自然無法理解他種種行徑。季海這人,如今分明是已惹惱了季老太太,今日無論他以什么形象去正房同季老太太“說理”,結果都是一樣,決計討不到好去的。
“我娘說,看大伯那情形,酒已是上了臉了,平日里那樣文質彬彬的一個人,瞧著活生生跟個醉鬼似的,直直問祖母為何要將他的私塾關張,氣得祖母手都抖了,一個茶盞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季蘿端起湯碗喝了一口,因為滋味好,一雙圓眼睛美美地一瞇:“如此一來,我娘就更不能走了,忍著尷尬在旁勸祖母保重身子。祖母發了好大的火,聲音聽著都劈叉了,扯著喉嚨問大伯,他那私塾一個子兒不掙,有何面目讓家里補著虧空繼續開下去,又問大伯,他現下壓根兒不管私塾的事兒,她做主關張,又與大伯何干…唉,反正,左不過就是那些話,吵吵嚷嚷的,動靜大得正房的屋頂都要被掀了!”
這些話,季老太太其實早就該說,卻生生忍了十幾年,從這一點來看,對于她這個大兒子,她當真已經十分寬容了。
“祖母一字一句,直接問到了大伯臉上。”
季蘿又道:“祖母問,別人家的長子得照顧家,這些年,大伯為咱家做了什么?別人家都是當大哥的照拂兄弟們,大伯花著公中的錢也就罷了,事到如今,竟還年年靠著兄弟貼補,普天之下可有這個理兒?要我說,這些話一個字都沒錯,大伯又哪有辯白的余地?起先還借酒撒瘋跟祖母對著嗆嗆,后來,大抵也自覺理虧,便不說話了。一開始,他只悶著頭坐在那兒,后來也不知怎的,竟抹起眼淚來…若不是實在走不掉,我娘恨不得當場就跑了呢!”
“還哭了?”
季櫻益發詫異。這還真是啊,借酒裝瘋果然是沒說錯的,那么大個人了,說出去在這榕州城中委實不少人認識,是個有名有姓的人吶,若沒那二兩酒壯膽,他能允許自個兒這么丟人?
“大伯這樣折騰,祖母不會就讓步了吧?”
她擰了擰眉頭問。
“那不能。”
季蘿搖搖頭:“祖母這回是鐵了心了,別說掉兩滴眼淚,只怕大伯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不好使了!只不過三妹妹,私塾關門,大伯和三哥哥心里肯定都很不高興,祖母又讓你和三哥哥一塊兒照應家里的澡堂子買賣,你可當心點,我擔心,三哥哥那人不好相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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