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里有片刻靜。
頭先季櫻來之前,季老太太原是囑咐了金錠送一壺二陳飲子來,這會子水已是煮好了,金錠探了個頭進來,興許覺著這屋里氣氛不對,很是躊躇了片刻,終是快步進來了,將飲子擱在季櫻手邊就走,片刻也沒多留。
“櫻兒把那二陳湯喝了。”
季老太太情緒瞧著并無半分起伏,對季櫻抬了抬下巴,語氣慈柔:“早起飲上一盞,最是理氣提神,平日里時不時吃上一點子,總好過生病了用藥。”
說罷了,方又偏頭去看季擇之,見他人立在那兒,仿佛很無措,便輕輕笑了一聲。
“怎么,我瞧你的模樣,好似不大愿意?”
季擇之:…
您老這不是問的廢話嗎?這事兒擱您身上您能樂意?
那私塾生意就算再差,它也是個清雅的名聲,在外頭極好聽。因為學生不多,其實平日里也并不太忙,還不必擔心若沒了收入該怎么辦,實實是個好營生。現下怎么著,是要關了它?
季擇之自打成年,便一直跟著他爹忙活私塾的事兒,澡堂子那邊的買賣,他是一腳都沒沾過。這冷不丁的忽然要讓他去管,凡事不能做主,得跟季櫻一塊兒商量,還要三不五時地去巡店,這…
這如何使得!
“祖母,那私塾是我爹的心血。”
季擇之喉嚨吞咽了一下,干澀的感覺沒有半分緩解,反而覺得更渴:“我父親傾注了許多心思在上面,雖是生意清淡了點,卻也教出了不少學子。若要關掉它,我爹必定很難過——他現下本就蔫蔫兒地沒了心氣兒,若再失了這頭營生…只怕、只怕他…”
只怕什么,他卻是沒能說出來,臉上帶了點哀懇的神色。
“唔。”
季老太太掃了他一眼,仿佛若有所思:“照我看,你們這私塾,怕并不是生意清淡那么簡單吧?”
她分明語氣平平,話說出口,聽上去卻震懾人心:“前些年,雖說學生也不多,卻到底也算是這榕州城里的一個選擇,那些個人家兒的孩子們到了該讀書的時候,咱家這私塾,也會一并拿來考慮,可現如今又是如何?去年秋天我便喚人來問過了,偌大的地方,不過十余學生,先生和伙計加一塊兒,倒比來念書的還多,這情景你們瞧著,心里頭就不覺著難受?”
“這只是一時…”
季擇之急急想要辯白,卻被季老太太一個眼風就打斷了。
“這并非一時。”
季老太太沉聲道:“私塾的買賣這許多年,家里不知填了多少空兒,平時你爹在我跟前各種名目地要銀子,你二叔每每從京城回來,也少不得要替你們補缺——從前的我就不說了,此番他回來,怕是又給了千兒八百吧?”
季櫻眼睛倏然就瞪圓了。
千兒八百?她爹這手筆還真挺大的嘿!想她那流光池,當初攏共也不過往里投了四百多兩而已,如今眼瞧著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她卻仍是不敢輕易往里再放太多錢,總想著踏踏實實地一步步走穩更有益。這季海的私塾可是連年虧著錢的,家里替他們擦屁股也就罷了,季溶竟還一年給上這許多?!
季擇之叫季老太太說中了,不由張口結舌。
“咱家是買賣人,不像你們讀書的講究風雅,在我看來這做生意,能賺錢是最緊要的,若是不成,那就該盡早地了結,以免拖累家人。以前你父親尚且愿意在這上頭多花些心思,我想著家里并不缺那仨瓜倆棗的,便也有心成全他,可現在,他壓根兒半點精力不肯放在這上頭,既如此,這私塾也無謂再開。”
季老太太越說臉色便越嚴肅:“你二叔三叔這些年為了家里,在外頭奔波勞累,不得與妻兒團圓,你父親身為長兄,卻還靠著兄弟的接濟來支撐自己那半死不活的攤子,這不成,說破天去也沒這個理兒。那私塾,我看也不必招新生了,正好趁著這個工夫了結了,你將心思也挪到咱家的正頭生意上來,如此,在外頭也好聽些。”
這話說得太明顯,幾乎是直道大房不思進取,靠家里養著,就差將“你們大房當真一窩米蟲”嚷嚷出來了。
“可是…”
季擇之還想辯白,嘴唇抖了兩下:“大哥如今不是已經隨二叔去京城了嗎,想來往后必然也是個得力的幫手,我們并不算、并不算…”
到底是沒好意思將“混吃等死”四個字說出來。
這話聽得季櫻簡直要笑。
怎么,你們大房出了個季守之,便算是給家里的生意出力了?退一萬步說,若真想當米蟲,就應該只管在家吃閑飯,凡事都得看家里人的顏色,斷斷沒有還一個勁兒往外扔銀子的道理。敢是季老太太和季溶他們這些年太過寬縱,如今稍微收嚴點,他倒覺得委屈上了!
“你既覺得你大哥哥往后會是個好幫手,就更該以他為榜樣。自己的兄長不愿做個無用的人,你不學學他的好,難不成反而覺得有他在,自個兒便可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季老太太冷笑了一聲,手上咣啷一下,重重地將茶盞蓋扣上了:“我方才就已說了,這事兒沒商量,你若實在不愿意,只管去找你爹告狀,讓他自個兒來找我。我倒正好要看看,他成日頹喪在家中,又有什么面目來見我,來同我講理!”
說罷便一揮手:“我給你點時間,今日回去好生琢磨,打明兒起,便給我挨個兒巡店去!一天巡不完那就兩天,回來了,將所見所聞細細地同你三妹妹說清楚,掌柜們說些什么,也要與她交代得明明白白,可記住了?”
已然到了這地步,再說下去也是枉然,季擇之沉默許久,頹然點了點頭,轉臉看了季櫻一眼,好歹是沒忘了禮數,沖著季老太太行了禮,轉身出去了,腳下飛快,須臾便沒了影兒。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去找季海商量了。
季櫻這廂將那二陳湯喝了個干凈,乖乖地給季老太太瞧了瞧,便又膩到了她跟前。
“祖母雷厲風行呀,可嚇著我了。”
她委屈巴巴道:“祖母將這些個事兒交給我,我若做不好,只怕要挨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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