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看完了六招“六情劍訣”,不由贊嘆一聲,“有些意思。”
話音未落,徐七終于是轉守為攻,不過徐七卻是改了主意,沒有用手中的長煙,而是將長煙插回腰間,然后一拳打出。張白晝見他拳勢勁力奇大,不敢擋架,足下一點,向后飄退。
這一招卻不是蜀山劍派的法門,而是張白晝游歷江湖的時候,見兩位歸真境高手相斗時偷學來的,雖然他并不得其精髓,只是形似,但徐七也并不真下殺手,任由他向后退去。因為徐七的一拳只能算是半招,還有后續,張白晝后退,徐七也隨之跟進,一拳收,一拳放,竟是沒有半點凝滯,更看不出半點氣盡力頹的跡象,一氣之間竟是綿綿不絕。
徐七畢竟是天人境大宗師,精通武學之雜猶勝張白晝,只是到了他這般境界之后,已經是返璞歸真,于方寸之間見大馬金刀,看似平平無奇,實是玄妙無窮。張白晝但覺自己上半身已全在拳勢籠罩之下,當即以手中長劍徑點徐七。這一招卻是暗合“六情劍訣”的妙義,不知所來,不知所終,好似誤打誤撞一般撞在了徐七的出拳的軌跡之上,讓徐七的一拳避無可避。
徐七見張白晝出此一招,縮手變招。其實徐七若不縮手,任他一劍刺中,以徐七的體魄算不得什么,可這就違背了徐七以先天境修為過招的本意,徐七還不屑于與一個晚輩耍弄這樣的機心。
張白晝道:“前輩,只剩下一招了。”
徐七“嗯”了一聲,化拳為掌,向前平推而出。
這一掌乃是道種宗的“造化神掌”,看似質樸,出掌看似有跡可循,顯得頗為窒滯生硬,但不論對手的招數如何離奇莫測,必隨之變招,同時又摻雜了道種宗的“嵐勢勁”,類似于神霄宗的“無極勁”,乃是一種特殊的發力法門,專門針對各類護體功法,可以穿過皮膚筋肉,直達五臟六腑。
下一刻,徐七的身形倏忽而動,手掌瞬間占據了張白晝的所有視線,掌風如大風撲面,讓人幾乎窒息。
這一掌的關鍵不在于掌力如何,而在于這一掌能在出其不意之下攝人心神,若是心神被攝,被一掌正中面門,不死也要重傷。
張白晝定住心神,用出“九轉劍訣”中威力最大的一式“金丹裂”,以攻對攻,反擊過去。“九轉劍訣”的諸多招式多以變化為主,唯有這一招堪稱剛猛第一,僅次于與人玉石俱焚的“天地同壽”。這倒是出乎徐七的意料之外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般剛烈,僅僅是比試而非江湖廝殺的情形下,也敢于舍命一搏。
如此兩敗俱傷的打法,徐七有天人境的底蘊,如何也不會吃虧,不過徐七不愿便傷了他,一則是徐七考慮到張白晝與李玄都的關系,二則是徐七也有些喜歡這個小子,三則在徐無鬼的屬下之中,徐七是個忠厚豪邁之人,重信守諾,所以被徐無鬼安排守衛劍秀山,而非做些臟活,徐七既然定下以先天境修為相斗的規矩,便不會仗勢欺人,但見徐七急急收掌,畢竟是天人境的修為,收放自如,退開半丈。
張白晝長長突出一口濁氣,道:“多謝前輩承讓,十招已過,是前輩輸了。”
張白晝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自己十招連出,已經是極盡平生所學,可徐七應對起來仍舊是輕描淡寫,可見兩人修為差距極大,而且最開始的時候,徐七顯然是想用那桿長煙與他來比拼一下兵刃,可不知為何最后卻是改變了主意。由此可見,這位老前輩的確是有意榮讓。
徐七笑了笑,“既然如此,老朽便送你去忘劍峰上。”
張白晝收起手中長劍,抱拳道:“多謝前輩。”
徐七不再多言,走在前頭引路,張白晝跟在徐七身后。
兩人穿過竹林繼續前行,過了這里,山路又變得狹窄起來,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深不可測。走出二百余丈,隱隱傳來瀑布聲響,轉過山壁之后,眼前倏爾一亮,只見一道瀑布如白龍倒掛,飛流百尺,沖刷出一個水潭,小河的源頭便是由此而來,而山路則是直直往瀑布而去。此時小潭旁邊的大石上端坐著一個絕美的女子,膝上橫放瑤琴,顯然方才的琴聲便是由此而來。
女子見到跟在徐七身后的張白晝,抱琴起身,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露出疑問的眼神。
徐七道:“這位是張白晝張少俠,姑且算是客人。張少俠,這位是蘇姑娘,算是老朽的鄰居,也在山中居住。”后半句卻是對張白晝說的。
女子微微點頭,行了一禮,“見過張少俠。”
張白晝骨子里還是讀書人的傳統,目不斜視,還禮道:“見過蘇姑娘。”
徐七繼續領著張白晝前行,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一頭扎進瀑布之中。瀑布如門簾,在其后是一個高闊洞穴,其中有了明顯的開鑿痕跡,行了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忽見前面透出光亮,再走一陣,便是陽光耀眼,當他們終于走出洞穴時,卻是一個花團錦簇的翠谷,此地四面環山,朔風不至,故而在這個接近深秋的時節,也是暖意融融,而且不比外面的單調蒼翠,這兒可謂是繁花似錦,絢麗異常。
張白晝如何也沒有想到,在這劍秀山中還藏著如此一個洞天福地。極目望去,隱約見得一個小村子,大大小小十余口房子聚在一起,并無圍欄,周圍又有田地、桑林之屬,真是好一派田園風光。想來剛才見到的蘇姑娘就是住在此地,不過看這景象,不像是只有一個女子居住。
張白晝問道:“這兒難不成還住著許多人不成?”
徐七道:“其實住的人不多,除了蘇姑娘、裴公子之外,就剩下李夫人了。”
張白晝又問道:“那么此地主人呢?”
徐七回答道:“主人和夫人也會在此居住,不過主人和夫人外出未歸,此時不在山中。對了,李夫人是主人的長輩,你若見到了她,不要失了禮數。”
張白晝道:“前輩還未告訴我你家老主人和主人的身份。”
徐七看了他一眼,“既然你想知道,那老朽便如實相告。先說我家老主人,老朽姓徐,不過并非老朽的本姓,而是隨老主人之姓。天下有三家,圣人府邸、上清張、鐘離徐。我家老主人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天潢貴胄,受封親王爵位,孝廟是我家老主人伯父,武廟是我家老主人堂兄,世廟是我家老主人兄長,至于穆廟和當今天子,皆是我家老主人晚輩。我家老主人曾經招攬門客三千余人,被贊譽為‘滿堂花醉三千客’。后來我家老主棄王爵而入江湖,老天師、大劍仙與老主平輩論交,‘魔刀’和圣君是我家老主人的晚輩,各宗宗主不過是我家老主人的下賓。便是西域、金帳乃至安西大秦國,我家老主人所到之處,皆被奉為上賓,你可猜出我家老主人是誰?”
張白晝已經不是孩童,已是猜出了徐七口中“老主人”的身份,緩緩道:“前輩老主人就是地師?”
“正是。”徐七笑道,“我家老主人還在做齊王的時候,就將此處選作清修之地,他定下的規矩,你也敢忤逆?”
張白晝沒有逞強,而是問道:“那前輩說地師仙去…”
徐七道:“飛升離世可不就是仙去么?你以為是尋常人的壽終正寢嗎?據主人所言,我家老主人以不足古稀之齡,躋身一劫地仙,飛升離世,近百年來,無人能比。若論境界修為,也唯有儒門的心學圣人能勝過我家主人,其余人皆不足道。不過若是讓我家主人再有百年光陰,也未必不能躋身二劫地仙。”
張白晝疑惑道:“一劫地仙?”
徐七一怔,隨即搖頭笑道:“是長生以后的境界,共有三重劫數,分別稱之為一劫地仙、二劫地仙、三劫地仙。以你如今的閱歷見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張白晝道:“你家主人是誰?”
徐七道:“說起我家主人,平心而論,也不遜色我家老主太多,畢竟年紀擺在那里。我方才說過,我家老主以不足古稀之齡躋身一劫地仙,是近百年來的第一人。而我家主人以不足而立之年躋身長生境界,也是近百年來的第一人,甚至有希望比我家老主人更早躋身一劫地仙,乃至于達到心學圣人的高度。放眼江湖,我家老主人曾經統攝無道宗、陰陽宗、道種宗、皂閣宗、牝女宗。我家主人如今統攝正一宗、天樂宗、太平宗、玄女宗,又要重建皂閣宗,倒也不遜色老主人。”
不知因何緣故,張白晝的臉色有些發白,緩緩說道:“原來前輩的主人就是那位與秦大小姐定下了婚約的清平先生,倒是舊相識了。”
徐七道:“正是如此,否則老朽也不會破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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